第一一五章:你不能出事
原婉然整理衣衫出去,客人已走,向韩一问起原故,却原来那吕叔替外地武馆牵线,招收入伍男丁为徒,号称武馆师傅祖上传下一套搏击术,威力无比,学习精熟,加上进军营受训练,打仗存活机会大增,不过拜师费所费不赀。
村长那厢因此找韩一主持乡练教授功夫,韩一答允并且不收一文钱,许多人自然弃武馆而择乡练,吕叔便上韩家兴师问罪。
“你挡了人家财路,他们不会找麻烦吧?”原婉然问道。
韩一拍拍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午后天气宜人,和风习习,夫妻俩坐在屋前晒太阳,原婉然寻出韩一缝线松散的衣物补牢针线,黑妞趴在她脚畔休憩。做完女红,她眼角余光溜向脚下,黑妞已不见踪影。
“黑妞?”她唤道。
“跑外头野了,”和她同坐在板凳上的韩一道:“兴许下河凫水。”
韩一正用鹿皮擦拭一把猎刀,木制刀柄很朴实,末端的柄首却是金灿,乃是鍌金狼头形状。搁在板凳上的刀鞘亦嵌上一枚鎏金狼头雕饰。
韩一养刀完毕收入刀鞘,见原婉然在旁端详,便递予她把玩。
“我们族里男孩长到能握刀的年纪,家里便给他打造一把猎刀。”他解释,面部的刚棱柔和了些,口气透着怀念。
原婉然等待他多吐露些自家事,然而他不再言语,拿起另一把大刀擦拭。
大刀宽刃雪亮,迎向日头隐约泛出碧光,映在韩一脸上,替那平和面目添上几分肃杀。
可人始终是温和的那人,他说:“阿婉,明日回门,我从铺子取来礼品便出发,妳可想到带什么回娘家送人?”
这话他不是头一回问,原婉然按老样子回答:“没有,你作主就行。”
一般人家回门,均送鸡鸭、酒和糕饼等礼物,原婉然以为凭兄嫂待她的情份,这些东西绰绰有余。
两人闲谈着,土路那端传来蹄声,顺着曲尺小径响近,不多时,七个陌生男子骑骡行入韩家院子,清一色绸缎衣衫,提刀拎棍。
韩一不慌不忙起身,现出高大身量,来客微露错愕,其中一人甚至咦了声。
队中一个中年男子随即向同伴说:“花木瓜,空好看……”一干人下鞍系住座骑,往韩一夫妇走来,神气十分不善。
原婉然见状,拉住丈夫衣袖,意欲两人往屋里避,或往外逃。
“莫慌,”韩一拍拍她的手,“他们不是来打架。”
“他们全捎带上家伙……”
“唬人罢了,”韩一道:“一群外地人带兵器进村,定有村人跟来探究竟,他们敢动粗,村人喊人来,他们反倒吃亏。”
“那,他们吓吓人就走吗?”
韩一略把头一摇,“他们大张旗鼓,唯恐村人不知,看样子另有图谋。妳先沏茶,待会儿好招待乡里邻居。”说完,他向说过“花木瓜,空好看”的中年男子唤道:“吕叔。”原婉然跟着打招呼,便往屋里准备茶水。
在屋里,她一面倒茶,一面听那吕叔说道:“我们不缺茶吃,就说件事。”
韩一问道:“可是乡练的事?”
“没错。”吕叔伸手作介绍状,朝向身旁中年男子。那人手提九环大刀,眼神凶横,体貌五大三粗,肉多得像座山,横阔得像螃蟹。
吕叔又道:“这位江湖人称九环刀周庆,便是要来本村收徒的武馆师傅。”
韩一抱拳道:“久仰。”
那周庆随便还礼,吕叔又道:“这位周师傅,乃前朝名将周勃十五世孙,走过三山五岳,打遍大江南北无敌手,论家世、功夫和见识,通通不是乡野村夫追得上的。”
韩一对吕叔褒此贬彼置若罔闻,只问道:“周师傅有何指教?”
周庆指吕叔,道:“看在你是我兄弟小同乡,又碍着村长面子,我再给你机会,让你跟咱们共同主持乡练。”
“办不到。”韩一答道。
武馆诸人横眉怒目,吕叔喝道:“韩一,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韩一纹风不动,环视众人,道:“参加乡练的男丁皆因家道消乏,筹不出钱,不得不留下一家老小上沙场拼命。你们开的教习费够他们一家吃……”
周庆斥道:“你坏人衣食,还有理了?”说时,微抬手中大刀。
原婉然正捧茶出屋,这时三步并两步冲到韩一身旁,将搁满茶杯的托盘往周庆面前送。
“周师傅,请用茶,请用茶。”她陪笑道,因为走得急,茶水微溅。
周庆赶忙避开,低头检查胸前绸衣,哪怕并无水渍,一样咂嘴啧声,剜原婉然一眼。
原婉然瑟缩肩头,还是努力挤出客气笑靥,将托盘端稳了横在他与韩一之间。
韩一一目了然,他的新娘成心借由奉茶隔开周庆,不让他靠近自己。
他将她轻轻拉到自己身后,同时一批人由曲尺小径涌了进来,约莫二十来位村中壮丁簇拥村长夫妇而来。
“吕公,吕婆。”韩一带原婉然与村长夫妇行礼相见,村长拄杖在地,气喘吁吁点头还礼,他的妻子则放下药箱,给丈夫拍背顺气。
那吕叔满面堆笑,凑过来,唤吕公夫妇“叔公”、“叔婆”。
吕公充耳不闻,道:“韩一,我老吕家的现世宝连累你了。”他手中拐杖头倾向吕叔,“这兔崽子向村人把武馆师傅夸成天上有地下无,说他本领大才敢要钱,有些人听讲,心里活动,就……就……”
韩一因问道:“村人疑虑我功夫不到家,心虚所以不敢收钱?”
壮丁里,有人说:“我信韩教头。”有些则沉默。
吕公道:“韩一,你别往心里去,大伙儿从未经历兵事,人心惶惶,耳根子自然……唉,软了些。”
吕叔道:“叔公,不干耳根子软硬的事。韩一瞧着高大威武,可从来只在自家院子练把式,在外头莫说打架,连跟人红脸都不曾,平日就在商号做通译,靠耍嘴皮营生。这等人功夫能高过我们周师傅?”
韩一正色道:“吕叔,行军打仗讲究通力合作,跟乡党斗殴单打独斗是两码事,所用兵器亦不同。”不等对方反驳,他话锋一转,问道:“您提起功夫高低,敢是打算过招比试?”
如此便说得通武馆为何招摇过市引村人过来,而吕婆随身携带药箱。外人进翠水村欺负人不能忍,找人比武倒还说得过去,加以村民急欲投名师习武保命,恐怕亦盼望他们双方打一场,分出高下。
吕叔笑道:“你倒不笨,猜中了。来,是驴是马,拉出来遛遛,你跟周师傅对打。”
原婉然赶紧用托盘轻轻撞韩一一下,使眼色祈求他别答应。
周庆笑道:“韩兄弟不愿比,直说无妨,我绝不强人所难。韩信尚且受过胯下之辱,你年纪轻,历练少,碰上大场面临阵退缩那算不上什么。”
武馆来人闻言,跟着假意劝退,实则起哄挤兑韩一。
韩一缓缓道:“你们无非要我退出乡练,既如此,我若败北,便如你们意;反之,武馆不得再进本村生事。”
“成,”周庆道:“我也开一个条件:咱们真刀比试。”
原婉然初时便不乐意韩一冒险,周庆的要求让比武凶险更上一层,她朝韩一猛摇头。
韩一拍拍她肩膀,问向周庆,“何不用棍棒?”
村长夫妇连声道:“是啊,用棍棒好,真刀恐伤性命。”
周庆摆手,“棍棒乃小儿打闹用物,男子汉大丈夫,真刀对阵。”他斜睨韩一,“韩兄弟,比不比?”
韩一沉吟半晌,问道:“如何比法?”
周庆见他三番两次不肯一口应下自己挑战,答话还一次迟过一次,分明心下发怯,便冷笑道:“三十招内我制不住你,就算我输。”
韩一便向村人道:“那么请列位乡亲见证,周师傅与我比武,三十招定胜负。周师傅三十招内制住韩某,韩某退出乡练,反之,周师傅不再进村。周师傅,可是这话?”
“便是这话。”周师傅道:“对了,咱们丑话说前头,刀枪无眼,万一周某不慎伤着韩兄弟,可别见怪追究。”
这话暗示比武有见血可能,原婉然面色更差,吕公忙道:“周师傅,比武罢了,点到为止啊。”
周庆笑得更欢,“老人家、小娘子放一百八十个心,周某保证绝不会闹出人命,顶多擦划几道小口子,哈哈哈。”
双方计议已定,吕叔与武馆诸人指挥村人让出空地,韩一整理衣衫,原婉然在旁尽力不显愁眉苦脸。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她要让韩一心无挂碍,全神比武。
“阿婉,”韩一拎刀上场前,向她低首轻语,“妳别怕,我不会出事。”
原婉然定定望着他,突然觉得这人怎么看都看不够。她细声道:“嗯,你不能出事。”
韩一颌首,走进院心比试地方,摆出架式。
原婉然双掌合什,默默念佛,目不转睛追随韩一,在他与周庆兵刃相交时,便要忘了呼吸。
所幸这等时候并不多,韩一总是格住周庆大刀,便闪避一阵,周庆也不忙于比试,比起攻击对头,他更钟意追在韩一身畔划出一道道寒影,或者翻转手腕,刀刃银光飞舞,化作一朵冰花。
武馆诸人哄然叫好,为拜师摇摆不定的村民碍于情面不好助阵,脸上却写着赞叹,纵是打定主意跟随韩一乡练的人,见周庆体格庞大,手里刀法却灵活华丽,也看直了眼。
周庆出足风头,攻势开始凌厉,一刀紧挨一刀朝韩一劈砍,韩一只是左腾右挪满场游走。
周庆冷笑连连,同伙亦喝倒采,嘲笑韩一就知道躲,支持韩一的村人或者面露失望,或者不觉皱眉。
原婉然双手十指交握,希望不灭。
韩一为人稳重不轻言,他定有把握,才应承她会平安下场。
再过几招,韩一依旧不曾出击,场边的嘲笑声却减了。
村人即使不谙武功都看了出来,周庆的刀不慢,韩一身法却更快,不论周庆如何追击,始终占不到韩一分毫便宜。
两下里过到十招,周庆出手一次猛重过一次,这时韩一转守为攻,往周庆身上招呼,他的刀法招式朴实无华,但每一出手,周庆便不能不以刀格挡,兵刃相交火花四溅中,一招就这么过去了。
到二十余招,村人给韩一的喝采声大了起来,原婉然眼睁睁计算两人过招数,盼望早些完事,身旁却响起轰然叫声。
“韩一,你瞧你小媳妇,多担心你。”
“韩一,你好福气,讨了个贤良媳妇。”
不知何时,武馆诸人跑到她身后左右嘶吼放话,她不愿杂在一堆男人之间,便要走开,那几人却挡住她去路,嘴上还向韩一叫嚣。
原婉然反应过来,武馆这些泼皮利用她搅乱韩一。
吕公吕婆情知不对劲,过来要带她避开,双方推挤,几个泼皮益发大声嚷嚷。
韩一果然扭头觑来,见原婉然教人刁难,平和的眉目倏地精光大盛,凶悍毕露。
“滚开。”他声若雷震,武馆泼皮为之一惊,愣在当地。
然而他这一分神,正退守一边的周庆找到可趁之机,面色大喜,快步抢上前朝他劈头砍下。
“相公。”原婉然厉声示警,死命推开挡路泼皮要过去。
韩一头也不回,即刻矮身往地上一打滚,那周庆扑了个空,一时止不住身,往前跑了两步。正待回身追击,韩一神出鬼没已然立稳他后方,照他背脊一刀劈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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Ⅰ大家别担心,不会出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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