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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

      黄昏时分,一辆黑色freeland停在了市三院的门口,沈骞拎着大包小包从车上走下来。
    他在一楼大厅里打了个电话,很快就下来一个年轻的白大褂。两人寒喧了几句后搭电梯上楼,径直去了四楼的某间病房。
    他们两个刚在病房门口站定,房门就开了。里面正好有两个家属走出来,其中一个见到面前的白大褂立马热情打招呼:“林医生你来啦,里面请。”
    林医生冲家属笑笑,然后带着沈骞进去。病房里躺着个年轻人,身边有个中年妇女陪着。林医生跟沈骞介绍:“这是陈佳华的母亲。”
    刚刚在门口的两个家属一个走了,另一个则折返回来,走到中年妇女身边。林医生于是又加了一句:“这是陈佳华的父亲。”
    躺在病床上的年轻人就是陈佳华。他看起来精神状态还不错,人清醒得很,脸色也还好。就是头上缠着厚厚的白绷带,一看就是受了伤的。他跟林医生打了招呼后问:“要做检查吗?”
    “我来看看你的情况,你觉得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还好,就是头还有点疼,其他没什么了。”
    陈母有点担忧,跟林医生打听:“医生,我儿子的伤不要紧吧,会不会留下后遗症?”
    “您放心,我们已经详细检查过了,您儿子没有脑震荡的症状,头上的伤口恢复情况也不错,过不了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听到孩子没事的消息后,陈母一张脸上总算露出一点笑意,然后她又去数落儿子:“你这次真是运气好,亏得林医生医术高明,否则啊……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跟人打架。”
    “妈,我这是让人打了,我可没打人。”
    “行行行,你总有理。”陈母说不过儿子,只能笑着附和他。倒是陈父早就注意到了跟林医生一同进来的沈骞,这会儿就忍不住问:“林医生,这位是?”
    沈骞上前一步,不等林医生开口就自我介绍:“陈先生您好,我姓沈,我是代表方家来探望你们的。”
    一听到“方家”两个字,陈佳华立马脸色不悦:“你给我出去,我不想见到方家的人,别假惺惺的跟老子做戏,回去告诉姓方的那个小子,我这回非告到他坐牢不可,谁来也没用,老子不怕。”
    林医生一看陈佳华这痞子模样就皱眉。他跟沈骞是大学好友,虽不在一家医院但关系一直不错。他怕沈骞吃亏,刚想替他说两句,沈骞倒主动拦住他,笑着道:“林烨,你先忙去吧,这里交给我就行。”
    林医生拍拍他的肩膀,又跟陈家爸妈打了招呼,转身出门去了。
    病房里就剩陈佳华和他爸妈还有沈骞四个人。三个人是一家子,沈骞单打独斗,从数量上明显处于弱势。
    但他往那儿一站,气势上明显压那三人一头。陈家爸妈都是小老百姓,一辈子也没跟人大声争执过什么,就是生了个儿子陈佳华从小不学好,有一股子痞气。这回儿子让人打破头他们生气归生气,却知道儿子肯定也有错。
    现在方家派人来探望儿子,他们也不好赶人走,陈母甚至还给沈骞倒了杯水,请他坐下慢慢说。
    沈骞接过水杯喝了两口,把手里的礼品送上:“一点小东西,给陈佳华补补身子。另外我想和你们谈谈赔偿金的事情。”
    “这个……”陈母是个没主见的,转头去看丈夫。陈父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倒是儿子直接抢在前头嚷嚷道:“什么赔偿金,我们不要方家的钱,我就是要方法那小子坐牢。我听说他姐姐就坐过牢,果然是一家人,难怪弟弟这么凶悍。看看他把我的头打成什么样,不让他吃几年牢饭我就不姓陈。”
    “你闭嘴,事情搞成这样你肯定也有不对的地方!”陈父吼了儿子一句,满脸不悦。
    “什么不对,爸,我到底哪里不对。我那天好好的在路上走,那小子上来就给我一板砖,这还是我的错啦。珍妮早跟他分手了,是他不要脸回来死缠滥打,珍妮不愿意他就把气撒我头上了。这种人不给他点教训不成!”
    “我也觉得方法确实该受点教训。”沈骞接了句嘴,一双凌厉的眼睛在陈佳华身上扫了一遍,“年轻人太冲动,是该受点教训。不过我觉得这个事情里除了方法,还有一个人也得受点教训才是。”
    “还有谁?”
    “当然是你,陈佳华了。方法的父亲现在还躺在人民医院里,你和你的同伙打断了他爸爸的腿,打肿了他的脸,他浑身上下多处软组织挫伤,伤势不比你轻。方法要坐牢,你同样跑不掉。”
    这话一出陈家爸妈立马脸色大变。他们之前一直不知道还有这个隐情在里面,只当是儿子和人抢女朋友争风吃醋才让人打了。原来方家那小子是给老爸报仇来了。
    陈佳华当场被沈骞点破,脸色不由一黯:“你、你有什么证据说我打伤他爸?”
    “那天你们打人的地方有摄像头,我已经去调出来查看过了。你们一帮年轻人围殴一个老年人,这种事情闹上法庭估计你比方法判得更重。”
    “那是、那是他们打的,关我什么事儿,我就踢了他一脚。方法他可是拿砖头砸破了我的头!”
    “我已经找到了那天和你一起打人的那些家伙,他们全都指认你是主谋,方家父子当时是找你索赔的,你不肯给钱就指使你的朋友打伤他们。方法逃得快没伤着,但他前一天被你打得不轻。陈佳华你不懂法是吧,我告诉你,团伙做案影响更恶劣罪行也更重。作为团伙的头目你的量刑肯定最重,你自己好好想想。”
    沈骞人长得高大挺拔,五官也很出众,加上长年做医生处于一种发号施令的状态下,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压迫感。他说出的话掷地有声且极具说服力,陈佳华本就是个外强中干的,被他这么一威慑心里也没底起来。
    他仔细回忆了一番,当时打方老头的时候似乎是他下的令,打了多少下他自己也不记得了。反正方老头被打得挺惨,他们一帮人打完之后都收拾东西走人了,他还趴地上起不来。
    陈佳华在社会上混了这么久,拘留都拘留过几回了。他心里清楚,方老头要是真想告他,他少不得要吃几天牢饭。吃牢饭他不怕,关键是这感觉有点亏。
    看沈骞这样子明显是来谈判的,还提到了赔偿,如果他不愿意私下了结非闹上法庭的话,最后方法要坐牢不说他也要进去。这不成难兄难弟了嘛。他要一进去珍妮肯定跟人跑,倒不如趁机敲方家一笔,管那方家小子要不要坐牢,他拿了钱跟珍妮潇洒快活岂不更好?
    陈佳华只在心里略算计了一下就想明白了。于是立马换了张脸:“行,那你说吧,你来到底想干嘛?方家打算赔偿我多少钱啊。我这一脑袋的伤搞不好要留后遗症的,少了我可不干。”
    沈骞微微一笑,心知陈佳华上钩了。这种人他最了解,根本不经吓,也没想过他是不是真的拿到了录像,甚至都不打电话问一问同伙,翻脸简直比翻书还快。
    但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于是他再次开口:“只要你愿意原谅方法,不提出告诉,方家愿意一次性补偿你一笔钱。”
    “一笔钱是多少?一百万?”
    这数字一出陈家爸妈都吓了一跳,陈母立马拉拉儿子衣袖:“佳华你别乱说。”开玩笑一百万,也不怕把人直接吓跑。她可听儿子说过,方家给儿子买的房子都是贷款的,这家境还不如他们家呢。
    陈佳华于是改口:“行,那五十万。”
    沈骞站那儿不说话,既不说行也不说不行。五十万他不是拿不出来,但要给陈佳华他还真不大乐意。为了方针他愿意花钱,但陈佳华贪得无厌的嘴脸让他恶心。
    于是他就这么沉默着,不停地向对方施加无声的压力。陈佳华心里也虚得很,不过一板砖的事儿,一开口要人几十万别人也不是傻子啊。
    于是他又往下降:“那就四十万,不能再少了啊。”
    “佳华!”陈父忍不住瞪了儿子一眼。
    “行行行,我再降十万,三十万真不能少了。再降我就不要了,大不了我跟方法一道儿去坐牢,谁怕谁!”
    沈骞在心里掂量了一下数目,点头同意:“好,三十万成交。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赶紧说!”
    “我这次来找你们的事情你们不能同方家人说。过两天方家会亲自来人跟你们谈,无论他们提出多少赔偿你们都不能加价,差的那部分钱我来补。如果能做到就成交,不能做到就拉倒。”
    沈骞这么一说,陈家三个人都有点狐疑。陈佳华一脸茫然:“为什么要这么麻烦?你不就是方家派来的嘛。”
    “原因你不用知道,你只要回答我答不答应就可以。你父母也要一并保证。如果说漏了嘴,那三十万就没有了。方家有多少钱你心里也有数,他们是拿不出三十万来的。你想收钱就照我说的做。叔叔阿姨也算帮我一个忙,可以吗?”
    虽然不明白沈骞的用意,但三十万不是一个小数目,陈父还有点犹豫,陈母一时小市民心态发作,拉了拉丈夫一口应了下来:“行行,就照你说得办。佳华你说呢?”
    “我没问题啊,只要钱一分不少就行。”
    沈骞微微抬眉,吐出两个字:“成交。”
    沈骞说得一点没错,在找到方法并成功劝他去自首之后,方针开始联系陈家人谈赔偿的事宜。
    因为事先被打过招呼,陈家人都很配合,见方针的时候没有狮子大开口。陈母怕儿子沉不住气坏事,索性自己去见方针。两个人约在了医院的一家小茶馆里,坐下来慢慢谈。
    方针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无论陈家人怎么冲她发脾气,她都不会回一句嘴,尽量让人消气,说服他们接受自己的赔偿计划。
    她实在也没有多少钱,底气不足的情况下也没办法跟人硬碰硬。
    这两天她粗略算了算,自己有大概六万块存款,听妈妈说她账户里还有两万。方针打算再跟亲戚朋友去借两万。满打满算十万块钱,是她能拿给陈家人的最高限额了。如果再多的话就得卖房子了。
    十万块不算少可也不算多,如果陈家很难搞的话,只怕没办法达成和解。
    结果出乎方针的意料,事情进行地异常顺利。陈母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从头到尾都没冲她发脾气,听她说要取达他们的谅解她一口答应。对自己提出了十万块补偿也没有异议,搞得方针心里直犯嘀咕。
    听弟弟的意思那个陈佳华可不是个好相处的人,想想他把自己父亲打成那样就能知道他的为人。若不是找不到有力的证据起诉他,方针现在也不会这么低三下四地去求对方原谅。
    没想到陈佳华的母亲这么明事理,方针不由感叹这世上讲道理的人还是很多的。
    跟陈母谈完之后方针就去筹钱了,她先把自己和母亲卡里的钱取了出来,然后摸出电话想给家里的亲戚打电话。结果她一个电话还没打,徐美仪倒先打电话过来了。
    她一开口就直奔主题,问方针缺不缺钱,要不要她赞助点。方针原来没想过问徐美仪借钱,现在对方问起她倒是有些犹豫。
    徐美仪在电话里听出了她的犹豫,打着哈哈笑道:“反正也是借钱,同我借和同别人借有差别吗?你跟你们家那些亲戚的关系还不如跟我近吧。你就别跟我客气了,你弟出了这个事儿你肯定得给人赔偿,现在还缺多少你告诉我,大钱没有,几万块我还是有的。”
    方针也只需要借几万块,于是她厚着脸皮问徐美仪借了两万块。徐美仪答应立马把钱打到她卡上,又补了一句:“算了,多借你一万吧。你爸还在医院住着,处处要用钱,你要不够再问我拿啊。”
    挂了电话后徐美仪冲沈骞眨眨眼睛,笑得一脸灿烂:“哥,我这妹子当得够意思吧,连老婆都帮你追。你要再不成的话回头别来见我。这年头像我这样帮着哥哥追嫂子的妹子还有几个啊?”
    沈骞拍拍表妹的头:“知道你乖,你放心,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现在就给不行吗?”
    “现在,你想要什么?”
    徐美仪笑得一脸贼相:“我既不要钱也不要东西,我就要一串数字。”
    “什么数字?我银行卡的密码?”
    “不是,我想要李默的电话,给我可以吗?”
    沈骞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就淡了许多:“美仪,你要别的哥哥都能给你。深蓝里你喜欢什么我给你买什么。但李默不行,他这个人是个典型的情场浪子,他根本不适合你。换作别的女人我乐得卖个人情,但你是我妹妹我不能害你。你和他沾上关系没有好处,他不是那种会为一个女人停留的男人,你最后只会受伤。为了你好我不能给你他的电话,以后我也不会让你们见面。”
    徐美仪气得脸通红,抬脚狠狠踹了沈骞一记:“不够义气,小气鬼,你不给我我自己找。他一大活人我还怕找不着他!”
    说完徐美仪气呼呼死了,沈骞望着她离开的背影不由长长叹了口气。也快三十的人了,怎么就是长不大呢?难怪一直剩着嫁不出去。
    徐美仪怒气冲冲跑出去,倒还惦记着给方针打钱。方针收到钱后又打电话过来谢谢她,徐美仪就趁机问她:“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加油站的工作还做吗?”
    “不做了。”家里出了事情她没办法上班,请了几天假后老板就不高兴了,通知她不用去了,说另外找了人顶她了。
    方针也理解人家,过年生意旺,老板也不可能一直给她留着位子。不过这工作只是暂时的,挣得也不多,方针也没太留恋。去加油站跟老板把工资结清后就回家去了。
    有了徐美仪多借给她的一万块,她手头一下子宽裕了许多。父亲的伤势也渐渐好转,住了两天院后就出院养伤了。只是腿上打了石膏行动很不方便。
    出院的那天爸妈脸色都很不好看,在出租车上就连连叹气。一回到家更是长嘘短叹,尤其是方母,一想到儿子在看守所里受苦那眼泪就跟水龙头坏了似的,怎么都停不下来。
    方针扶父亲去房里休息后出来就看见客厅里老妈已经哭掉了一堆纸巾。方母一见女儿出来立马就追问道:“小针,你弟弟现在怎么样,我想去看看他?”
    “现在还在调查阶段,等调查完了会让我们见他的。你放心,我会帮他的。现在陈家收了我们的赔偿金,愿意接受我们的和解。被害人原谅了方法的话他不会判很重的。而且他又有自首情节,法官都会酌情考虑的。”
    “可再怎么酌情他也要坐牢啊?你能不能想想办法让警察不要起诉他啊,陈家都不告他了,警察那边能不能就算了?”
    这个问题方针不是没想过。她知道一般故意伤人罪的话,如果情节较轻被害人又原谅了当事人的话,不起诉也是可行的。可方法这次出手太重,如果他是挥拳头打人的话,想想办法还是能当成轻伤来处理。但他用了砖头把人脑袋打破,这肯定就是重伤的范畴了。
    而重伤的话是不能取消起诉的,只能想办法让法官轻判。
    方针拍拍母亲的肩膀,挤出一丝笑容安慰她:“你放心,我会去找律师谈的。我们想办法让方法搞个缓刑,虽然案底跑不掉,至少不用在牢里吃苦。以后让他好好做人别再犯糊涂,往后还是会有好日子过的。”
    方母一听要留案底又是一阵哭天抹泪。她心里其实是有点恨女儿的,因为在她看来归根结底这事儿出在女儿身上。当初要是买戒指的时候方针痛快点,珍妮也不会跟方法分手,那后面的事情也就不会发生了。
    但她现在也不敢太过责怪女儿。毕竟儿子还在里面,还指望着女儿想办法把他捞出来呢。更何况上次除夕的时候女儿说话强硬的态度也刺激了方母,她渐渐意识到自己已经不能用养育之恩来完全控制方针了。
    如果这时候逼急了方针甩甩手不管了,那她可真就要去跳河了。
    所以方母压下了心头的不满,对女儿难得地热情了起来,哭归哭却还记得做饭,给方针下了碗热热的面条吃,又给自家老头子炖了骨头汤喝,总算是把个家又重新撑了起来。
    方针吃过东西后就回出租屋去了。她准备收拾几件衣服回家住几天,方便照顾父亲。因为电瓶车摔坏了,她只能搭公交回去。坐在公交车上望着外面的夜色时,她在想这一切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好像就是从除夕夜跟弟弟吵完架开始,他们家里面的祸事就一桩接一桩了。或许还要从更早的被解雇时说起,又或者是在度假村碰上严肃的妈妈?
    总之她最近真的是太不顺利了,当时身处其中并不觉得,现在往回看看,她这大半年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不停地在换工作,每次做一份工作都会遇到不好的事情。而所有这些事情里又都重复出现同一个男人的身影: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