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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节

      眼前的这个丫头的眼睛水灵灵的;而许久之前那个酒醉的夜晚,那个无名女郎的眼睛,似乎也是这样,披着莹莹的水光,那水光,随着他每一下的律动而震颤。
    周子廷几乎是慌不择路地放下酒杯站了起来。原本的三分醉,瞬间已全醒。
    孙乐妍不解地看他:“你干嘛?”
    周子廷是那么慌乱,以至于飘忽的目光在屋子里游移了许久,才终于像找着了救命稻草一般,锁定了墙上的挂钟:“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家。”
    然后不等孙乐妍有任何反应,他就已先行朝玄关走去,头也不回。
    ☆、第65章
    周子廷很快打到了出租车,开了车门示意孙乐妍坐进去,孙乐妍有点不乐意,站在车门旁没动。怎么这男人变脸比翻书还快?此刻的脸色简直比这夜色还阴。
    周子廷则明显故意曲解了她不愿坐进车里这一举动,宽慰道:“车牌号我记下了,保证你能安全到家。你就放心吧。”
    孙乐妍还不动,周子廷直接按着她的头,把她按进车里。孙乐妍还是不死心,从半降下的车窗里探出个脑袋来:“干嘛突然对我这么冷淡?”
    “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对你曾经热情过一样。”
    孙乐妍心底深处其实是有一点小小的失落的,但她已习惯将这点失落自行消化,给了他一记鄙夷系数十级的白眼:“就知道在我姐面前装绅士,对我这么毒舌。我迟早要在众人面前揭穿你的真面目。”
    周子廷索性把她的脑袋也摁回车里,逐客令下的又快又狠:“别贫了,赶紧走吧。”
    出租车终于绝尘而去,周子廷目送着那两道车尾灯消失在道路尽头,不由得闭上眼,迎着风抚了抚额。怎么会突然又想起了那么久之前的、支离破碎的记忆片段呢?真是一个令人慌乱的夜晚。幸好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抱着这种自欺欺人想法的,又何止他一个?
    若是让许唯星回忆一下出院的这一周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似乎这整一周都是浑浑噩噩的,虽然工作照做、也没出什么错,但总觉得自己跟行尸走肉似的,做什么都进不到心里。
    唯一还强撑着她渡过这每一天的,似乎就只剩下一个信念——
    “明天下午两点,民政局见,我已经请好假了。”
    这是她这个周日做得唯一一件还算有意义的事。可她发出这条短信,对方足足一个多小时没有回应。
    就在许唯星等得快要睡着时,手机终于响了:“我不会去的。我们俩的结婚证不都在你那儿么?你就自己带去民政局吧,看离不离得了。”
    卓然也以短信回复。冷冰冰的字体,猜不透情绪。
    许唯星在没开灯的房间看着屏幕暗下去,这一场战役真的要拖到彼此都筋疲力竭才算结束?许唯星终于还是没忍住回了一句:“这么拖着有什么意思?”
    卓然没再回她。彻夜,许唯星的手机都没有再亮过。
    这一夜也注定是她的不眠夜了——
    许唯星眼睁睁看着窗外开始由夜色沉沉变得曙光微现,但那一丝曙光还没来得及穿透云层,就被层层雾霾隔绝得丁点不剩,让人看不到任何希望。
    许唯星一夜不睡竟也不觉得困,她起得这么早,项少龙都还没醒,离上班还有几小时,许唯星坐在窗边,终于知道自己能干些什么了。
    许唯星拿过手机,拨出了那个她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拨出的号码。
    老人家习惯早起,她这个点打电话去,等候音没响几声对方就接听了:“喂?”
    电话那头的孙魏娟应该也没料到许唯星竟会给她打电话,声音里透着一股小心翼翼。
    “阿姨,我约了卓然今天下午去民政局办离婚。帮我劝劝他。”许唯星以为自己说这话时会忍不住情绪翻涌,可真的说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心情很平静。也对,心都死了,还怎么让情绪翻涌?
    “……”
    “……”
    沉默半晌,孙魏娟终于开口:“唯星,谢谢你肯放过我们家卓然。”
    许唯星自认与老太太打了这么久的交道,第一次听孙魏娟如此感恩的语气,是真的打心底里感谢她这个不能生的女人肯早早地放过她家的宝贝儿子。
    是啊,她都肯放过他了,谁又来放过她呢?许唯星感觉到苍茫的无力感就要将她灭顶了,她深深地呼了口气:“还麻烦您件事,他的结婚证在我这儿,能不能替我转交给他?”
    ***
    如果可以,卓然希望周一永远不要来。生平第一次如此恐惧一件事,可越是恐惧,这一天就越是要如期而至。
    尽管一夜未眠,他照旧准点起床,洗漱,上班。自从许唯星搬走后,房子里再也没有过半点生气,他也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说来也是讽刺,许唯星搬走的第二天,他们的婚纱照如约送到了府上,拆开牛皮纸、露出婚纱照里她明媚动人的笑容,那一刻,房子里的清冷几乎要将他溺毙。
    出于某种鸵鸟心态,他还是把婚纱照挂在了客厅墙上预留出的位置——当这一切糟糕的事情还未发生时,他还和他的卓太太兴致勃勃地规划过这批婚纱照放在哪些位置最好。是挂在客厅沙发的正上方,还是干脆再把婚纱照的规格放大,直接用来做卧室的背景墙?
    如今客厅沙发的正上方、还是卧室的背景墙上,都是他们的合照,曼妙的婚纱,飞扬的头纱,她在笑,他在看……但实际上,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他这些天来已养成了习惯,出门前看看照片中的卓太太,她在照片中起码还能对他笑,这是帮助卓然渡过这新的一天的唯一动力。
    卓然换鞋出门,没想到一开门就看到了站在外头的孙魏娟。
    孙魏娟一副等了他很久的样子,卓然本能地有些闪避她的目光:“妈,你怎么来了?”
    “我来给你送这个。”孙魏娟说着递给他一个红本。
    卓然低头一看,是他的结婚证。卓然再无需抬头,已经能猜到孙魏娟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了。
    他的母亲,习惯以为他好的名义,左右他的人生……
    “你没听医生说吗?她以后就算再怀也会习惯性流产,你娶一个不能生的老婆回来干嘛?她现在自己走了,岂不是正好?你还死缠烂打地求她回来干什么?”
    卓然却不肯正面回答,只问:“是她让你把结婚证转交给我的?”
    孙魏娟点头。
    卓然绷着脸笑了,那笑容,仿佛是火山爆发前的预兆,带着股不顾一切的意味,可他终究还是竭尽全力压抑着,不想和母亲争吵,只说:“这事你别管。”
    说完就要绕过孙魏娟,独自离开。
    孙魏娟看着他那样子,像是愤慨,又像是心疼:“她都已经下定决心跟你离婚了,就你还死心眼认定非她不可,儿子,你醒醒吧!”
    “……”
    “……”
    火山的滚烫岩浆在经历了短暂的宁静过后,终于,爆发——
    “你抚养我长大,我这些年还你的还不够吗?你能不能不要再干涉我的人生!”
    孙魏娟的脸顿时僵硬到几乎扭曲。
    不知是出于愤怒还是伤心,孙魏娟的语气颤抖着:“我这么做都是为你好!”
    卓然笑了。
    笑得那么讽刺。
    随即笑容撤得一丝不剩,一脸冷然地直接走了。
    孙魏娟看着儿子决绝离去的背影,站在原地,一脸的不可置信。走廊里不再有卓然的脚步声,便陷入死一般的安静,可孙魏娟矗立在这一片安静之中,耳边却蓦地回荡起那锥心刺骨的声音——
    我这些年还你的还不够吗?
    还不够吗?
    不够吗???
    ……
    ……
    如血管爆裂一般的痛顿时席卷太阳穴,孙魏娟来不及痛呼半声,就已失足昏倒在地。
    ***
    许唯星两点如期到达民政局,在等候区一坐就是一下午。并没有等到卓然。
    打他电话,关机。
    直到民政局的工作人员开始清场准备下班,许唯星一脸面无表情地起身离开,荒废了一整个下午,却什么也没等到——
    在那之后,卓然的电话就再也没打通过。
    真是连个好聚好散的结局都不屑于施舍给她么?
    周三,许唯星和团队如约前往机场,准备搭乘飞往美国的航班。
    过安检的前一刻,许唯星的手机响了。
    她摸出手机一看,是卓然的来电。
    看着屏幕,感受着手机的震动,那一刻,许唯星仿佛本能地意识到了即将发生什么,心跳有那么一瞬的停滞。
    可最终,她还是接听了电话。
    她没有开口,只是听着手机那头的卓然,用前所未有的疲惫嗓音对她说:“我,同意离婚。”
    ☆、第66章
    偌大的机场,行色匆匆的人群,许唯星站在其中,仿佛整个世界瞬间陷入安静,只有手机那头那句:“我,同意离婚。”在耳畔余音绕梁。
    “……”
    “……”
    时间静止一般,手机两头再没人说话。直到许唯星被人轻轻地一拍肩——
    “就剩咱俩没过安检了。”
    许唯星闻声回头,对上的正是周子廷的笑脸。再放眼四周,果然其他人都已入关,就剩他俩还在排队。
    那一刻,许唯星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对手机那头说了句:“谢谢。”便匆匆挂断电话。
    虽然是没经大脑的一句,但许唯星上机后关闭手机时还不无赞同地想,自己除了说“谢谢”,还能说什么呢?谢谢他终于肯放过她,也终于肯放过他自己……
    而此时的卓然,就站在病房外的走廊上,已经连续三天没怎么合过眼,但他却觉得前所未有的清醒。三天前,孙魏娟被他无心的一句话气得中风,这三天来他都守在医院。他一向知道自己母亲刻薄、市井,他不是没有厌烦过,但卓立有一句话说得很对,他凭什么瞧不起卓家?凭什么觉得卓家拖累了他?要不是因为被卓家收养,他说不定早就饿死冻死、不复存在了。
    终于不得不承认,他这样的人,是注定得不到幸福的。
    而片刻前手机那头的她的那句“谢谢”,卓然几乎瞬间就听懂了。她在谢谢他,终于肯放彼此一条生路。
    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向外望,天空晴朗,万里无云,看!连老天都在用艳阳庆祝着他的决定,卓然不由得一笑,只是笑容多少还有点惨淡。
    半个月后,正式办理离婚。刚从美国返回的许唯星,下了飞机拖着行李打车直奔民政局,而这时的卓然,已经在民政局外等着她了。
    许唯星下了车,看着朝自己迎面走来的卓然,多少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卓然穿着白衬衫,黑西裤,神情有些肃穆。短短时间里,许唯星想到了很多,比如多年前她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样子,比如多年后她再次见到他时的样子——这个男人总是这样不疾不徐地走向她。只不过这次,走向她,是为了最后的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