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节
陈焕被窦石温一阵抢白,脸色涨得通红,强辩道:“郑将军以宣威将军担任金吾营营指挥使,意味着什么?你想想,哪个军团统帅不是宣威将军?”
窦石温道:“都督的以辽人取辽东之策,我举双手赞成。告诉你,我做梦都想着,金吾营扩充为金吾军团。但这谈何容易?一个军团,至少得两万人马,咱们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招够两万多辽人?”
窦石温越说越激动,根本不给陈焕说话的机会:“本想着,在皮岛上能招募一部分,哪想到,沈世魁脸上客客气气的,却把我们当贼防着,处处设置障碍,不让我们和岛民接触,照这样下去,估计辽东被平定了,咱们还只有千把多人!”
陈焕还欲说话,却被郑福林挥手打断。郑福林道:“小豆子说得有道理。这些天我也在琢磨这些事情,要迅速壮大队伍,非得另辟蹊径不可!”
“营头想到办法了?”
郑福林冷笑道:“小小几个破岛,才多少辽民?对面的大陆上,辽民可是上百万!”
窦石温大喜道:“就等营头这句话了……哈哈……”
……
这两个月以来,荆州方面与朝廷不停地互动,本着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原则,关系打得火热。不过,待到礼部郎中杨一仁上本,请求朝廷派人与朝鲜接洽,商讨派军相助朝鲜一事时,却被朱由检留中。
杨嗣昌上蹿下跳,试图促使朝廷通过此策,但终因反对之人太多,无疾而终。反对的理由五花八门,什么大明应付宣大、蓟辽一线,尚且吃力,哪有余力派军至朝鲜,这还算靠谱的;甚至还有人提到:朝鲜擅自向女真纳贡称臣,惩罚还来不及,哪能派军协助?
如此逻辑混乱的混蛋理由,居然出现在大明朝堂之上,让林纯鸿恨不得以头抢地。林纯鸿倒是想私下与朝鲜接触,但朝鲜根本不晓得荆州为何处,至于什么左都督府都督,更是不放在眼里,哪里会有诚意任荆州军进入朝鲜?
如此看来,短期内大规模进入朝鲜几乎不可能,林纯鸿只好选择了走辽东半岛这条路。不过,限于财力和人力,林纯鸿下令在龙虎、龙卫军团中抽调了七八百人,又从长江水师中抽调了五六百操纵蜈蚣船的好手,组建了金吾营,暂时以皮岛为根据地,并任命郑福林为金吾营指挥使,陈焕为营参军总管。窦石温有罪在身,林纯鸿令其戴罪立功,暂代第一哨哨长之职。
郑福林做梦都想着重新踏入辽东这片黑土地,既然打算至辽东半岛掳掠人口,当即下令,由水军载着第一哨至辽东半岛先试试水。
茫茫的大海上,一眼看不到边际,两艘硕大的蜈蚣船,挂着帆,直直地向着清堆子湾驶去,那里风平浪静,海滩众多,非常适合登陆。
船上,除了一声声操纵船只的口令外,难以听到其他的声音。阳光洒在蜈蚣船甲板上,颇为惬意,甲板上挤满了全副武装的将士,享受着转瞬即逝的温暖。
让人奇怪的是,一向闹腾的哨头窦石温今日却不停地与陈焕咬着耳朵,似乎在商量着什么。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次登陆,一半得看着老天爷。万一清堆子湾附近有百余鞑子骑兵,咱们这几百人非交待不可!”窦石温的神色有点凝重,压低声音,对陈焕说道。
陈焕不以为然地说道:“几百杆长枪,还怕一百多骑兵?一轮轮排枪过去,他们哪里能近前?”
“鞑子骑兵难道会傻傻地冲过来?”窦石温反问了一句,心里哀叹道:都督派这个白痴参军总管过来,迟早会累死金吾营!
陈焕脸色微红,诚恳地说道:“窦大哥,你有什么计划请直言,我对骑兵作战不甚了了,还望窦大哥不吝赐教。”
不知道是窦石温看在林纯鸿的面子上不予计较,还是被陈焕诚恳的态度所感,窦石温道:“今天说来不及了,回头再和你聊个几天几夜。我打算,到清堆子湾后,先不急着上岸,令水军派出几个哨探登陆看看,附近哪里有村庄,有没有鞑子骑兵在,待看明白了,再动手不迟。”
略微顿了顿,窦石温冷笑道:“万一清堆子湾附近有鞑子骑兵,咱们再换个地方,我就不相信,咱们会找不到空子钻!贼不走空,这次一定要带一帮辽民至皮岛!”
陈焕神色严肃,惟恐听漏一个字,待听到“贼不走空”,一口气没有喘匀,剧烈地咳嗽起来。
第四百七十一章 掳掠
皓月当空,黑土地似乎被披上了一层纱一般,处处弥漫着神秘与宁静。寒风拂过,将杂乱的枯草吹得不停地起伏,一滴露水正好滴在了窦石温的手臂上,一股冰凉之意直透入窦石温的内心,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营头说得没错,这冷还真不一般……”
窦石温趴在杂草丛中,眼睛一直盯着远处的村庄,思道。这个村庄并不大,按照探哨的汇报,最多只有百把多人。
“百把多人,杀鸡用牛刀了,只可惜这地方难以看到人烟,白瞎了这片黑土地了……”
窦石温不无惋惜,暗叹道。没有探明清堆子湾之前,他比谁都谨慎,真探明了情况,他又为这次收获太小而不满了。
既然对手不多,窦石温也懒得让兄弟们多挨冻,挥了挥手,低吼道:“动手!”
一声令下,百余个士兵犹如脱兔般,突地从杂草中跳了出来,风一般地向着村庄席卷而去。
队伍看似杂乱,仔细观察之下,却发现长枪手与刀盾手身披重铠,排成了一个三角形,冲刺在前,犹如下山的猛虎一般,爆发出震天响的喊杀声:
“杀啊……”
长枪手和刀盾手之后,火枪兵端着火枪,排成了两个射击方阵,居于三角阵左右两翼稍稍拖后的位置,保持着随时发射的状态。
突然,在村庄的另外一头,也爆发出猛烈的喊杀声。陈焕率领另外一部,潜伏在村尾,在听到窦石温这边的动静后,也骤然跃出杂草,望村庄冲杀而去。
两百余人,喊杀声此起彼伏,一东一西一左一右,彻底打破了村庄的宁静,狗吠声、小儿夜啼声响成一片,村庄中,次第冒出了一团团火光。
堪堪冲到离村口还有两百步的距离,将士们减缓了冲锋的步伐,阵型变得稍稍齐整了点,慢慢向着村子里逼近。
明亮的月光中,村庄里影影绰绰地现出几个人影,正在慌乱地四处奔跑。一些简陋的屋子里,本已燃起了灯火,旋即又灭掉,陷入黑暗之中。
距离越来越近,将士们的眼前出现了一排防野兽栅栏,刀盾手们二话不说,举刀就砍,将栅栏掀翻在地,最后一层障碍也不复存在。
窦石温正待下令进村,忽听到几声咻咻的声音,心里一紧,旋即又听到了蹦蹦的几声响,那是弓箭射在盾牌或者板甲上发出的声音。火枪手的反应丝毫不比窦石温慢,稍稍判明了弓箭的方向,举枪开火。
“砰……”
一阵杂乱的枪响后,第一排火枪手的火枪口冒出一缕缕白烟,在月光的照射下,清晰无比。第一排火枪手迅速退至最后,第二排火枪手迅速举起火枪,枪口对准着弓箭射来的方向,并不开火,保持着警戒状态。
不知道弓箭手被击毙,还是隐藏起来,窦石温也懒得去管,厉声下令道:“进村!火枪手保持警戒,长枪手和刀盾手逐屋搜索,将活口赶至村中央集合!”
一声令下,“开门!开门!”的厉吼声立即响起,旋即,刀砍之声有之、门打开时的吱呀声有之,紧接着,哭叫声、拼斗声也响了起来,整个村庄一下子喧闹起来……
且说达克索晚上喝了点小酒,正搂着一名包衣之女睡得正香,忽然听到村外响起了猛烈的冲杀声。他瞬间被惊醒,一跃而起,顾不得披上铠甲,拿起大刀,背上弓箭就冲出了门。
冲出门后,一看村周,他吓得倒吸一口凉气。一看着人数和气势,不是马匪就是明军。他一刻也不停留,立即跑了东家又跑西家,好不容易聚拢了三个同族男丁和十多个汉族包衣。
达克索还准备召集更多的人手,却发现敌人已经冲到了村口,正在破坏栅栏。而且这些人穿戴齐整,手中的家伙也毫不含糊,非明军无疑。
达克索大急,立即下令弓箭还击。
哪想到,他们爬上高处,刚放了三只箭,就遭到一阵猛烈火枪还击。一个同族男丁中枪,脑袋如同西瓜一般,被打了个大洞,立即死于非命,他和另外一人还算避得快,逃过了一劫。
达克索惊出了一身冷汗,心知不是对手,立即下令骑马逃跑。
他趁着敌人正在挨家挨户搜索人口,不仅披上了重铠,还有时间拿了一些细软,通知家口一同骑马离开。
待达克索聚集了十余骑,敌人几乎已经到了面前。他毫不迟疑,立即下令往外冲。
不过,达克索的马匹还未跑出速度,一顿乱枪业已响起,他身后的几人,纷纷中枪倒地,即使侥幸没有倒地的,马匹也受了伤,忍着剧痛掉头就往回跑。
达克索运气好,本人没有受伤,马匹却被击中了大腿,一个趔趄,将达克索从马背上翻下来。达克索一个纵跃,正要脱离马背之际,一颗弹丸直直地向着他的眼睛飞来,一下子钻入他的大脑,达克索扑地摔倒在地,挣扎了数下,终于消停下来。
……
村中央的场子上,聚集着几十号人,老人、壮丁、妇女、孩子都有,站在那里瑟瑟发抖。窦石温的眼睛稍稍扫了一圈,发现壮丁不过四十来号人,心里顿时失望不已:忙活了一天一夜,却只收获了四十多个男丁,这趟显然没有达到他的预期。
虽然如此,但这也算得上好的开端。窦石温擅长自我安慰,心情立即好起来,嘴里念叨道:“娘的,仗就该这么打,还是都督说得痛快,你抢老子的,老子不能只想着防,还要抢抢你的,看谁耗得过谁!这才叫礼尚往来……”
场子的另一边,还有七个人,六男一女,被严密看守着。窦石温慢慢踱到这些人面前,且听陈焕说道:“五个蒙古人,两个女真人……”
窦石温正待下令全部杀掉,却被陈焕拉在一边,悄悄地说道:“窦大哥,咱们对辽东两眼一抹黑,不如将这些蒙古人和女真人带到皮岛,以后培养成暗哨,岂不是省了许多功夫?”
窦石温心里一动,笑道:“你说得对,就是做不成暗哨,也可以卖为奴隶,好一笔买卖……”
说完,窦石温下令道:“将所有人押上船,收兵回营!”
第四百七十二章 范文程
与女真人的第一次正面陆地作战,正式拉开了序幕。虽然参战人数包括水师在内不过五百,而且有倚强凌弱之嫌,但此战被纳入了金吾营战史,成为金吾营永远的骄傲。
郑福林不停地看着被俘的蒙古人和女真人,越看越喜,忍不住上前捏了捏一个矮壮蒙古人的肌肉,连声赞道:“好一副身板,用作选锋,倒是尽其用!哈哈……”
说完,郑福林又将陈焕拉到一边,低声吩咐道:“立即行文给军情司,请求在皮岛建站,军情司的人到来之前,这些人先暂时交给你,事不宜迟,赶紧动起来!”
陈焕接令后,立即将七人分开关押,开始甄别选择工作。
接着,郑福林又亲自从几十个汉人中精挑细选,择出二十三个身体强壮、对女真人苦大仇深的精壮汉子投入预备哨,每日勤练不休。
受窦石温成功的刺激,金吾营的活动越来越频繁,屡屡趁夜幕掩护,上辽东半岛掳掠人口。活动范围也越来越广,有一次,窦石温居然跑到了辽东半岛以西,在辽滨登陆,一夜之间,将五个村庄掳掠一空,烧作白地。要知道,辽滨距离辽阳不过一百多里,都快靠近女真人的统治核心了。
掳掠人口仅仅只是一个方面,洗劫村庄时获得的财货又是一个巨大的收获,短短一个月之内,新建的皮岛货栈内,东珠、人参、毛皮、药材等物堆积如山,害得水师紧急要求从海军征集五艘运输船,每次随同队伍一起行动。
金吾营大获成功,东江镇的将士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帮底层将士并不如沈世魁、沈志祥担心荆州军鸠占鹊巢,他们看到荆州军将士屡屡出击,收获丰富,除了佩服以外还是佩服。在底层将士的强烈要求之下,沈世魁也派出小股兵力,不断地登陆掳掠。
双方齐动之下,将一直平稳的辽东半岛搅得片刻不得安宁,处处烽火,处处狼烟,惊动了安坐于盛京城中的皇太极。
皇太极早就得知皮岛的明军上岸骚扰,但并不在意,充其量将其看做沈世魁的报复性行动。待查探战场的探子返回,皇太极才知道,上岛的根本就不是打了十几年交道的东江军镇,而是新近冒出的荆州军。
到了现在,皇太极对荆州军并不是一无所知。至少,他知道,荆州军盘踞在湖广、广东、河南南阳一带,影响范围覆盖江南、四川,并将他从未听说的南洋纳为了内湖。而且,他更关注的是,荆州军军力高达十五万,还处在疯狂扩充之中。荆州军依托盾车,辅以并不算多的骑兵,以长枪、刀盾、钢弩、火炮、火枪为主战武器,而且火炮数量极其惊人,分为红衣大炮和霹雳炮两种,还能发射子母弹,杀伤力非常惊人。
不过,皇太极虽重视荆州军,但并未过多担心。毕竟,陆上战斗瞬息万变,没有大批精锐的骑兵,荆州军除了龟缩在城堡之中外,发挥不了多大的作用。更何况,荆州军远在几千里外,哪有什么机会与女真人接触?
至于荆州海军规模,皇太极就不甚了了了。毕竟,他的消息主要来源于晋商及遍及大明沿边的暗桩,这些人对荆州军的海军了解不多,所闻距离事实皆相差甚远。皇太极只知道,荆州军海军的战舰大如城堡,一艘战舰所载的重火炮,就超过女真人拥有的所有重火炮。也就是说,一艘战舰,足以将女真人的三板船全部掀翻,女真人在海上占不到一丝便宜,即便加上朝鲜人也不够!
所以,当皇太极听闻荆州军从海路掳掠辽东半岛之后,陷入了深深的担忧之中:陆地上,女真人纵横天下,什么都不怕,但一涉及到海洋,就两眼一抹黑,彻底抓瞎。
皇太极立即令人将索尼及范文程唤来。皇太极在登极后,将文馆改为内三院,分为内弘院、内秘院、内史院,由此,满清开始了拉拢汉族读书人的序幕。范文程忝任内秘院大学士,专门负责起草文书、命令等,其地位显然高于内弘院和内史院的大学士。这足以看出皇太极对范文程的重视。
“陛下,奴才刚刚得知,一月之前,也就是八月底时分,林纯鸿指使杨一仁上本,要求向朝鲜派遣使节,商讨派兵登岛一事……”
索尼刚一上来,立即通报了最新获得的消息。索尼只顾着说话,却没有注意到,皇太极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阴沉,眉头也紧紧地锁成一团。
索尼接着说道:“此事被朱由检留中,未获允许……”
皇太极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沉吟道:“这么说来,金吾营上岸掳掠,应与此事有关?”
“这……”皇太极的思路跳跃性太大,索尼明显跟不上,张口结舌,发出了一个无意义的音节。
皇太极的眉头微微跳了跳,将目光转向了范文程。
范文程刚过四十,但看起来犹如五六十岁的老头一般,鬓角已经花白,连眼角也爬上皱纹。他的脸特别圆,圆得几乎没有一丝棱角,一双细小的眼睛,似乎永远都在打盹之中,咋一看,犹如睡着了一般。不过,偶尔间,范文程一睁眼,会让人觉得这个老头精神头不错,并不像表面这么怂。
范文程谨慎地闭着嘴,并不开口说话,眼观鼻、鼻观心,就像没有觉察到皇太极正在看他一般。
皇太极冷哼了一声,问道:“范章京,林纯鸿试图挟制朝鲜,一计不成,有没有可能在旅顺口登陆,自金州袭扰辽东半岛?”
听到皇太极的点名,范文程方才睁大了双眼,稍稍思索片刻,答道:“回陛下,奴才认为,林纯鸿短期内不太可能在旅顺口登陆。”
“哦?”
范文程接着说道:“在旅顺口登陆,兵少了,除了被我大清骑兵围剿外,起不到作用,兵多了,不仅粮草运送艰难,而且兵力难以展开,很容易师老兵疲,被我大军所乘。奴才认为,林纯鸿并不会这么愚蠢。”
“并不会这么愚蠢……哈哈……”皇太极大笑起来,“好一个并不会这么愚蠢!这么说来,林纯鸿倒是我们的劲敌!”
笑完,皇太极又连声道:“一个小角落,居然和朕玩这么多花样!他倒不嫌累,岂不闻祸起萧墙之理?”
范文程本待继续说下去,见皇太极似乎有更长远的考虑,又紧紧地闭住了嘴巴,不再说话。
第四百七十三章 联防
且说皇太极眼力敏锐,将范文程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也不戳破,只是沉吟不语。倒是索尼被晾了许久,心里忐忑,连忙说道:“陛下,奴才担心,万一林纯鸿铁了心想在辽东半岛牵扯我军,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在辽东半岛修筑城堡,那该如何是好?一旦城堡筑成,林纯鸿算是在辽东半岛立了足,必成我大清心腹之患。”
皇太极道:“天启七年时,东江军镇不也在旅顺口筑了城?还不是照样被我军攻占?更何况,那时我军还没有红夷大炮。”
索尼并不像范文程那么谨慎,一时口无遮拦,急道:“陛下忘了襄阳城防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