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我看未必,否则何必连姓什么都要骗你?”
赵文渊就愣了一愣,道,“也许有什么苦衷……”又道,“成就成,不成就罢了。你们看着给我说和吧……只是别挑太小的。我要是跟旁人一个年纪成亲,现在儿子都十几岁了吧。太小的我可下不去手。”
林夫人就道,“你既然有中意的,自然尽量令你如意。会替你打听着。只是长安这么大,近十万户人家,待打听到,还不知什么时候。你岂能一直等下去?”
赵文渊就想了想,道,“等我出使回来,若还没找着就罢了。”
赵文渊并没有在长安滞留多久,过了除夕,元日朝贺毕,便又率使团北上。
楼 蘩怀孕五个月了,也已显怀。因是头一胎,怀得十分辛苦。腊月里似乎还因雪滑失足,差点摔倒。所幸她的妹妹楼薇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才没伤到根本。不过到底是 受了些惊吓,许多事便都不再亲力亲为,整个冬天都只静静的待在徽音殿中养胎。元日朝贺都不曾露面,只让命妇们在殿外拜见过罢了。
出了正月,积雪渐渐化去,她才又开始走动起来。
也许是一个人闷得久了,便格外想念故交。二月初二花朝节,又宣林夫人入宫,特地命带上雁卿、月娘姊妹。
因三叔已释然,雁卿对往事便也不再介怀了,已能十分坦然的面对楼蘩。可时隔数月之后再见着她,还是愣了一阵子——人怀孕时难免有些变样,楼蘩胖了,脸上也略有些浮肿,便损了些容色。不过那双含愁的水眸却溢满盈盈的柔光,竟仿佛带笑。
雁卿便觉得,楼姑姑其实是更好看了。
行过礼,楼姑姑便令姊妹两个不必拘束,尽管在她殿中玩耍,又携了林夫人的手拉她入座,笑道,“去年多亏了夫人在。”
林夫人便略谦逊推辞了几句,楼蘩依旧柔柔的笑着,说道,“请您入宫,是想沾一沾您的福气。”她就摸着肚子,笑道,“陛下想要个男孩儿,日后好辅佐太子。悄悄的和您说,我却只盼着里头是个雁卿这样好的丫头。以后能同我做个伴儿。”
是真是假,林夫人还真听不大出来。却依旧能觉出这孩子带给她的欢喜。
因见雁卿好奇的盯着她的肚子,楼蘩便笑着招手令雁卿过去,略一顿,笑道,“他踢我了——是想出来跟你玩儿呢。”
雁卿便睁大眼睛用力看着,楼蘩便笑问,“贴上来听一听?”
雁卿忙用力点头,附耳去听。果然觉出里面动了一下,便惊喜的望着楼蘩,“哎呀,他又踢了。”
楼蘩就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头瞧见她梳了发髻,头上一双垂苏的红宝钿花正是去岁秋天她所赏赐的。不觉又抿唇一笑,心里十分的欣慰。抬头见月娘孤立在一旁,便也招手令月娘过去。
如今姊妹两个的打扮已截然不同,月娘依旧梳的双环,簪着珠花——楼蘩见她身上饰品皆是珍珠所攒制,一色素白,虽越发衬得她皎洁清简,却到底过于素净了。便留了心。片刻后便记起,去岁太子赏了她一匣珍珠。
月娘当着楼蘩却十分拘谨,也只行无差池罢了,不肯透出办法亲昵来。
楼蘩记得当初她也是十分喜欢自己的,见她此刻拘束疏远,到底还是有些失落的。不过她既已有了自己的孩子,那失落便不如何真切。只一闪而过罢了。
便 揽着雁卿同林夫人说话——说的却是这几年她在外头做的事,道是,“……太医说我忧思过甚了,不能再劳神。幸而姑姑和二娘在外头,多少能帮我分担一些,不至 于半途而废。可姑姑身子不好,二娘倒是比我更有长才,却是个受不得拘束的,未必能踏踏实实的做事。我思来想去,唯有托付给夫人。”
林夫人知道她说的是桑麻纺织之事,这也干系重大。她虽不愿同楼蘩走得太近,可也不想为党派之别耽误正事。
且楼蘩做的这些,正是该有人做,可朝臣又不会主动去做的事。若她不接,怕真就要这么中断了。
可有些事,也还是先问明白为好。
便道,“前些年听闻二姑娘离京访亲去了,如今已回来了吗?”
楼蘩就一沉吟,道,“是,送去了荆州。去年冬天才回来。”片刻后又道,“——原本早差人去接了,只是她散漫任性,路上又折往庐州游历了一番,绕了一个不小的圈子。”
林夫人就点了点头。思忖了片刻,道,“二姑娘必定从容有余,我横插一手反倒不美。且我家中婆母年长,子女年幼,也别无余力。倒是要辜负娘娘的美意的。”
楼蘩似是已料到她会这么说,虽难免露出些疲倦和黯然来,最后却也只笑了笑,道,“夫人不肯,我也不好强人所难。”
倒是雁卿听得出神,道,“棉花也能同蚕丝一般纺线织布吗?”又接起话头来。
楼蘩便耐心的同她解说起来。这些俗务,雁卿竟也听得津津有味。且难得她竟能听懂,楼蘩便略感到宽慰。分神去看月娘,才见月娘已昏昏欲睡了,便引了诗词随口佐证,月娘立刻就一回神。
楼蘩便笑起来,对林夫人道,“雁卿性明,月娘性雅。”
林夫人笑道,“雁丫头就是个大俗人罢了……月娘倒确实是个雅人。”
妹 妹被表扬了,雁卿自然高兴。可自己被人说“俗”,也还是有些不服气。本来想稍作反驳的,谁知竟找不出话来——她岂不就是又爱吃又爱玩吗!而且吟诗行文一窍 不通,就连读书,也更爱书中有趣的山川故事。反而读到锦绣堆砌的华章,每每晕头转向。看旁人舌灿莲花,旁征博引、出口成章,就只有羡慕的份儿。
她竟真的是个大俗人!
大姑娘只觉得自尊心被什么东西焦黑的劈了一阵,有些被雷到了。
楼蘩和林夫人见她一脸震惊之后,沮丧的认命了的小模样,不觉都忍俊不禁。
楼蘩就笑道,“俗人才好呢——亲切有趣,欢喜自在。”
雁卿依旧沮丧的,“楼姑姑自己就是雅人,才会这么说。”
这下连月娘也不觉掩唇了,就轻轻道,“我见过很多雅人,可就是最喜欢姐姐。”
雁卿脸上腾的一红,片刻后就展开大大的笑容,美滋滋的道:“俗人那就俗人吧。”又道,“我身边这么多雅人,肯定也会渐渐雅致起来的。”
正说笑着,外头忽有人进来通禀,道,“太子来探望娘娘了。”
林夫人忙带着雁卿和月娘起身辞行。
楼蘩便也不留她们,只道,“稍待片刻。”便令宫娥进屋去取东西,又道,“夫人常待她们进宫来看看我……我这里难得热闹起来。”
林夫人只好道,“娘娘传召,不敢不来。”
一时宫娥取来两个镶金嵌玉的锦木匣子,楼蘩翻开来,是一套粉玉桃花的钿钗并镯子,那桃花雕琢得栩栩如生,玉色鲜艳,十分亮眼。楼蘩就道,“这是极南边的蒲甘国传来的玉石。你们拿回去带着玩吧。”
只不过耽搁了这么一会儿,出门时就又同太子撞见了。
雁卿同月娘俯身行礼,太子便也驻足。
他的目光依旧不觉就落在雁卿的身上,见她今日梳了发髻,虽少了一份娇憨稚气,却也露出了姣好的侧脸。那耳垂小巧白净,微微垂着头,便露出秀美的脖颈来。沿着发际有梳不起来的微弯的绒发柔柔的垂下,风一吹,她不觉用手指一抿。
太子的心口便也仿佛被她轻轻挠了一下。
可到底还是装模作样惯了,只平淡的移开目光,道,“起来吧。”
只路过月娘身边时,突然停了脚步,轻声微笑道,“果然是明月之珠。”月娘身上就一绷,太子又温柔的一笑,便上前去了。
楼蘩将一切看在眼里……先前便觉着有哪里不对劲儿,这回她才终于确认了些什么。
太子固然对月娘更温柔些,可他更在意的,果然还是雁卿。
☆、70第五十二章 上
楼蘩这一胎确实十分辛苦,七个月的时候,俯身就已看不到脚尖。腿上浮肿得厉害,走路也常要人扶着才成。
后宫也不踏实——毕竟都是老资历的嫔妃了,且一大半都是潜邸旧人,多少都有些脸面和背景。对着楼蘩这个空降下来的皇后,原本就不那么服帖。如今见楼蘩身子不便给,太子也同她貌合神离,心思便又活络起来,不时就给楼蘩添堵一番。
皇 帝虽疼爱楼蘩,却到底不是风月中人,没有那么细致的心思去关照她。楼蘩自己也清楚,皇帝这样的男人心就不在后宫。他给了皇后足够的权力和尊崇,也不曾抬举 过什么嫔妃。若皇后还收束不住后宫,令后宫琐务干扰到他,那显然就是皇后的失职。皇帝未必会因此怪罪她,可楼蘩也不想挥霍皇帝的耐心。便不曾向皇帝撒娇和 抱怨过,只一力支撑着。
虽楼蘩将外头的事都卸给妹妹,自己只管宫中琐事,可渐渐也还是觉出力不从心来。
到底还是将楼薇接到宫中来陪伴她。
却也知道,楼薇毕竟是个未出嫁的姑娘,不能长久的扶助她。她的蹇促却才刚刚开始。
这一日便又同皇帝说起来,“最近哪里都不能去,实在是无趣得紧。我想接赵家两个女儿来陪我解解闷……”
皇帝便道,“没什么不可的——”只是难免也要多问一句,“你是相中她们了?”
楼蘩就道,“那倒没有。只是没入宫前我就认得她们,她们就跟我自家侄女般亲近。是以想接来陪陪我罢了。”
她想给太子娶个同自己亲近的太子妃,皇帝也能理解。就道,“家世倒没什么可挑剔的。只是老大性痴,老二又是个庶女……同李、谢两家比起来,便逊色不少。”就望着楼蘩,道,“朕还是想给阿雝最好的。”
楼蘩听他没有说纪家,心中也了然。就笑道,“也还要太子喜欢才成。”
皇帝自己是先结婚后恋爱的,便有些顽固,“既是最好的,他自然就会喜欢上。哪有放着最好的不去喜欢,偏偏喜欢不好的那个的道理?!”
楼蘩也不说话,只噙着笑柔柔的望着皇帝。
皇帝片刻后才觉悟过来——他这也是在变相的夸楼蘩,不觉也笑起来。就抬手揉了揉楼蘩的头。
楼蘩才笑道,“这个年岁的少年眼里,大约他喜欢的那个才是最好。”又道,“赵家这两个女儿,同李、谢两家比是有所不足——毕竟年幼了些,看不准资质。然而若在别处,也已是旁人求之不得的了。若太子喜欢,倒也未必不可……”
皇帝便道,“若旁家的庶女,纳做太子良娣就罢了。偏偏是太子太傅的女儿……”
——哪怕是庶女,纳师父的女儿做妾,也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这道理一点就透。
楼蘩相中的自然不是月娘,却也没明说——她是真的疼爱雁卿,也知道雁卿不适合深宫。是以当初皇帝问起时,她只着力渲染雁卿的痴性。在御花园里晕倒后,也没对皇帝说雁卿的功劳。
就算到此刻,她也还是犹豫不决。
便只笑道,“臣妾明白了。”
皇帝见她欲言又止,想到当初她的逍遥自在,难免有些心疼她,便道,“你心里有数便好。若当真十分寡淡,偶尔传召,让她们来陪你散散心也无不可。”
是以年后这两个月,雁卿姊妹便常被宣召入宫。
去的多了,难免就偶尔同太子碰面。
太子也不是个傻的,在宫里碰上两回,就明白了楼蘩的打算——她还是想把雁卿塞给他。
太子觉着楼蘩真是贪得无厌,才怀上了小杂种,就又想来控制他了。不过他也已经想明白了,有个词叫秋后算账。对付楼蘩他急不得,毕竟名分上那是他的嫡母。他阿爹在一天,他就动不得她。
但总有他当家作主的那天。那个时候他想做什么,想要什么,谁能反抗,谁能阻拦?
他只隐忍着。将仇怨记账,有待日后结算。
只是难免也会泄露出些情绪来。见着雁卿时,不觉就怨恨她不识好歹——她就非要为虎作伥,帮着别人对付他。
是以在楼蘩殿里碰上雁卿,他的脸色便很不好。
常常就故意冷落、无视雁卿,反而要去抬举月娘。姊妹两个一同屈膝行礼,他就让她们在一旁候着,自己向楼蘩问安毕,待离开前,才扶一把月娘,柔声道,“起来吧。”却连看都不看雁卿一眼。
目光不经意对上时,纵然他虚情假意的笑着,可连雁卿都能觉出里面灼灼的怨恨来。
雁卿原本就因为当初拉他那一把而不自在。觉出他的恨意来,越发难堪起来。就更不愿意入宫来玩了。
楼蘩冷眼旁观了几次,难免也要叹息。
她原本动了心思,犹豫着是否成全太子——给太子挑个同她亲近、太子又喜欢的太子妃,也许能缓和他同太子的矛盾。是双赢之选。但是现在看来,太子对他的恨分明就比对雁卿的喜欢更深刻些。
以雁卿的性子,若嫁了太子,毕竟尽力为她调和。可也只怕要被太子错待,受许多苦楚。
楼蘩终究还是不忍心了。
这一年楼蘩也确实运途不顺。
二月中,楼宇随赵文渊出使回来。随即便有人上书弹劾楼宇投敌——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楼宇在突厥滞留十年,自然就娶了突厥女子为妻。还生下二子一女。他寻机逃回长安,哪里有余裕带上妻儿?
这趟出使,他本也想顺便将妻儿带回来,谁知妻子不肯,最后只带回了三岁大的次子。
就让人给抓到了把柄。说他长子幼女还在漠北,受突厥可汗要挟,必定不会诚心给中原效命。
原本庆乐王十分赏识楼宇,可这回楼宇受弹劾,他却一言不发。旁人越发没了顾虑,纷纷暗讽楼宇借裙带关系取信于皇帝——难免就将楼蘩也牵连进去。
幸而赵文渊全力替楼宇作证,皇帝也态度鲜明,才压下风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