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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高老爷说召集所有人,就真的几乎是所有人了,除了张氏轩哥以及伺候他们的孙妈子、关妈妈,连高老夫人都被惊动了。把人叫来后他也没什么废话,先说了今天的事,然后把安姐的那些话说了一遍,之后就开始打板子。后一辆车的丫头妈子车夫,除了冰琴没人十板;前一辆车的妈子二十板,车夫三十板;安姐他们那辆车的妈子和车夫都是四十板。
    一通板子打下来那真是鬼哭狼嚎,血迹斑斑,不说被打的,那些在旁边看的心惊胆战,暗自哆嗦。张氏管家严格,也打过板子,但一般不过十板二十板,之后就是发卖了事,而这三四十板打下去,真能打下半条命的,没见那挨了四十板的那个妈子都叫不出来了吗?这个时候什么八卦什么南安王都被他们丢在九霄云外了。
    除了打板子,所有人统统罚一个月的薪水,唯独安姐那辆车的车夫被单独赏了二十两银子。
    这一通板子打下去,原本汹涌的流言顿时平息了下来,谁也不敢再传这件事。当然这个不敢直视明面上的,私底下还是有人偷偷议论,但很快,他们就不议论了,因为很快高家就出了另外一件大事!
    高老爷被弹劾了!
    高老爷作为一个从五品官,过去都没有上朝的资格,现在做了代郎中,也不过是在大朝会的时候站在最后面,最近户部也没什么大事,本来是不该被参的,但他就是被参了,而且参他的人来势凶猛,先说他不懂礼仪,纵妾妄为;又说他生活奢侈,有贪污之嫌;最后更从私德不修上升到了无法为官的高度!
    这一大棍子打下来,差点没把高老爷打蒙,有心辩解,但人家证据确凿,把吴氏那天的穿衣打扮说的清清楚楚,特别突出了一对大东珠,说那东珠在王侯将相家也是少的,更不要说一个小小的五品官了,偏偏那东珠还戴在一个妾的身上,这说明了什么?一,高家财富已可与王家相比;二,高老爷十分偏爱那个妾,否则怎么会让她外出见客?还戴着那么招摇的东西?这说红果果的宠妾灭妻的征兆啊!正好现在张氏生病,说不定就是被这个妾给折腾的!
    这番言论一出来,就连户部的人看高老爷的眼光都有变化,大家都知道他的后台是谁,而现在老婆病了,妾却能这么风光,这不是白眼狼吗?
    一时间高老爷的代郎中地位岌岌可危。
    这天高老爷没到点就从衙门里回来了,那脸黑的完全媲美锅底,他一回来就直杀到吴氏处,吴氏见到他本是欢喜的,虽见他脸色不对也没太当回事,男人嘛,在外面受了气就要回来被女人安抚,待她安抚好了,高老爷自然会更宠爱她,但没等她腻上去,高老爷就咬牙道:“那对东珠呢?”
    吴氏一惊:“什么、什么东珠?”
    “就是你带到司郎中府上的那对绝对不该是你戴的东珠!”
    吴氏的眼顿时红了:“老爷这么说可是嫌弃我吗?我知道我是丫头出身,比不得夫人,甚至无法同杨姨娘相比,但我对老爷的心……”
    她的话没说完脸上就挨了一巴掌。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吴氏被这一巴掌打蒙了,她想过那对东珠如果事发了会出事,可怎么也没想到高老爷会动手。她跟高老爷不是一天两天了,在这之前她还做过几年高老夫人的大丫头,高老爷一直都是斯文有礼的,早先被张氏惹成那样,也就是转身离去,连高声喝骂都没有,更不要说动手了。
    脸上火辣辣烧的慌,但她现在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只是发懵。
    “我问你,你哪儿来的东珠!”高老爷嘶声道,吴氏哆嗦了一下,眼泪扑嗒嗒的往下掉,一边哭一边道:“我错了,老爷,我不该从老夫人那里讨要那对东珠,我不过是想着自己身份卑微,戴点好的,出去也能给老爷涨点脸,实在没有别的想法……老爷说我不该戴,我以后就再也不戴了,我知道我是见不得人的,不配带好东西,从今以后我只学叶姨娘,带银的带木的带……”
    她说着抽噎着,无限委屈,要放过去高老爷早过去搂住哄了,但这次他只是皱着眉:“老太太哪儿来的东珠?”
    高老夫人的供奉是府里最厚的,但也绝对不会有东珠。他二弟在外面经商,盈利颇丰,但那是他们兄弟的生意,他还占了大头,他二弟全家过些富裕的小日子不难,可要说孝敬老太太东珠那可千难万难了,而且他那二弟妹也不会允的。
    “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高老爷眯起了眼,吴氏咬了下下唇,“我、我……”
    “说!”
    “老爷老爷,这事真不怪我,是老太太喜欢就拿了过去。我就算想,也拦不住啊!我本想告诉老爷的,又怕老太太不高兴。老爷,是张家追究了吗?那我去劝老太太把东珠还回来,不过一家人戴戴,夫人不高兴我就去给她磕头,我……”
    她话没说完,脸上就又挨了一巴掌:“你到现在还想把事情推到老太太身上?老太太那么大年龄了,要那对东珠又有什么用?她平时又没什么交际,在自己家里还要讲什么排场?分明是你眼红那对东珠,又怕被发现了不好说话,故意骗了老太太要去!”
    吴氏脸色变的惨白,高老爷竟说对了大半,原来张家送来那对东珠后,她虽勉强按捺着不让自己伸手,到底喜欢。左思右想后还真被她想出个办法。她是没办法直接拿来,但高老夫人就不一样了,做婆婆的用儿媳妇的东西,说起来虽然不怎么好听,可也不算什么大事,而且要是说的好了,完全可以说是儿媳妇孝顺呢!
    于是她就故意在高老太太勉强说东珠养人,特别对上了年龄的人如何如何好,要不为什么大家族里的老太太们都戴呢?一说两不说高老夫人就动了心思。果然就从库里把东珠拿了去,那一天她要出门就向老太太讨了。
    “老爷就是这么看我的吗?”吴氏知道这种事是绝对不能认的,哭的那叫一个凄惨,“我本想着我虽事事不如别人,到底有老爷的欢心,现在看来……我还不如死了去……”
    说着,吴氏伏地大哭,高老爷冷笑了一声:“那你就去死吧!”
    他说完就向外走去,吴氏一怔,继而哭的更大声了,这次倒是真正的悲伤了。
    高老爷始终没有回头,他出了西院就直接来到东院,找到安姐问起那天的事情。这事刚一出来的时候,他是极为惶恐的,不只是因为有人弹劾他,虽然这是他第一次被弹劾吧,但他也知道在朝为官,这是免不了的,没见内阁首辅还被弹劾吗?没被弹劾过的只能说明职位太低。他害怕,更怕这是大党争的开始!
    户部没有什么大事,他的工作也没失误,那这就是冲着他的后台北定侯去的,更狠毒的是对方一出手就直冲他的私生活而来,又是宠妾灭妻又是纵妾妄为,这是逼着北定侯要把他当炮灰,而就算北定侯保下他以后也会留下猜忌。
    不过一路走来他渐渐也冷静了,对方能把吴氏的穿衣打扮说的那么清楚,显然是在那天见过她。而吴氏出门就坐车,就算那天的路上出了点意外,她却是始终没有露面,那么就是在司家发生了什么事!
    现在安姐在他心中已是头脑冷静,智勇双全的得意姑娘,所以他第一时间就想到找这个闺女,也没有再跑正院去找心姐,直接就来到了西院。安姐早就想到他会来问这一出,也想过要怎么回答,当下就道:“那天在司家也没什么事,就是在一开始吴姨娘曾和一位夫人发生了几句争执。”
    “什么争执?为什么会有争执。”
    安姐就把那场口角说了,最后道:“我后来听其他夫人说那位夫人姓刘。”
    高老爷脸色一变,今天的那个弹劾就是监察御史刘从一写的!
    “父亲,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高老爷回过神:“没什么,那位刘夫人后来又说什么了?”
    “倒没有再同我们说什么。只是有一件事我觉得有些奇怪,那刘夫人看起来衣着普通,年龄也不大,但其他夫人对她好像都有些忌惮。父亲,你可知她们在怕什么吗?”
    “怕什么?当然是怕刘从一了!”高老爷在心中暗道,说起来刘从一不过只是一个正七品的小官,但这个小官却是监察御史!掌分察百僚,狱讼、军戎、祭祀,他们都可以伸一把上,上到皇帝下到百官都能够说上一嘴!而且这刘从一向来言语犀利,每每令人头疼。别家的夫人为了能有个面子情都能舍得下身份去讨好恭维,偏偏他这边的妾就敢把尾巴翘到天上!还出言讽刺人家穿着不够华丽!刘从一不弹劾他,他自己都替刘从一叫屈了!
    “好好好。”高老爷连说了三声好转身向外走去,气的都忘了在安姐面前掩饰,见到杨氏也没有理会,弄的杨氏又是惶恐又是惊疑,连忙问安姐。
    “没事的,姨娘。”
    “可是……”
    “姨娘,今天晚上我们就吃个猪肉炖粉条,再让厨房炒个包菜,明天再想怎么好好吃。”
    杨姨娘见她这时候还在说吃食,一时间很是无语,不过也算放下了半颗心,女儿在这个时候还能想怎么吃应该是没什么大事吧。不过很快她就知道错了,高家真出大事了!吴氏进祠堂了,这次可和上次不一样,那一次不疼不痒进祠堂如同度个小假,这一次她是白身进去的,据说连个棉袄都没能穿上。舒姐哭着去求情,却被高老爷下令关在了屋里。高老夫人也被惊动了,却被高老爷一句话给逼了回去:“娘要是再护着她,那就是要儿子的命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高老爷面色铁青,语调冰冷,高老夫人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也察觉到事情不太妙,一边点着龙头拐杖念叨这是怎么说的这是怎么说的,一边也就慢慢回去了。
    这天晚上高家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中,而第二天一早吴氏就被送走了,对外的说法是染了重疾,送到乡下去养病了,但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被放逐了,若没意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来了。这个结果一出来,所有人都懵了,舒姐大哭着找她姨娘,几乎昏厥。高老夫人也抹着泪道:“就算她犯了什么错你打她骂她也就是了,好端端的送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不说别的,以后舒丫头说亲也有碍啊。”
    “娘还记得我昨日说的吗?”
    高老夫人一怔。
    “娘以为我再说笑吗?”
    “是出了什么事?”
    “娘,那对东珠你放到哪里去了?”
    高老夫人的手立刻哆嗦了起来:“怎么、怎么,这是张家拿这个事做筏子吗?你收拾了佩环,下面是不是就该收拾我了?我也不用你收拾,我现在就回老家,找你弟弟去!我一个做婆婆的,还用不得媳妇的东西了!你那媳妇是镶金边的,是侯爷家的姑娘,我这个老婆子早就不该在这里碍眼了。”
    一边说着一边就叫起了青竹。
    “娘!”高老爷闭着眼大叫一声,然后掀袍就跪了下来,“我知道您喜欢吴氏,觉得她说话可喜,能讨您欢心,为了这个我也愿意多疼她一些,可她这次惹的祸实在是太大了,若是处理不好,不是我,就是二弟那边也会立刻有祸端的!”
    高老太太吓了一跳,也顾不上哭了:“你说说,她到底做了什么?”
    高老爷悲愤的看了她一眼:“因为那对东珠,现在已经有人在圣人前面弹劾我纵妾妄为,宠妾灭妻了!”
    高老太太的脸立刻变得惨白,她一个县里来的老太太也没多少见识,只知道圣人就是皇帝,现在有人在皇帝面前说她儿子的坏话,那皇帝要是信了,她儿子还有什么前途?他们家的生意是二儿子在经营不错,但大半却是因为大儿子的官身,大儿子这边出事,二儿子那边岂不是立刻的祸事?
    这是全家人要倒霉的先兆啊!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高老夫人怕了,她真没想到一对东珠会惹来这么大的祸。就像高老爷说的,她一个不与人交际的老太太要那对东珠有什么用?她本来想着张氏病的稀里糊涂的,也不会有心思管这些,以后张氏要是没了,这自是一笔糊涂账,要是张氏好了问起来,她也自有说法。
    “这、这可如何是好?”
    高老爷没有说话,高老太太的目光从希冀到失望:“大郎,你也没有办法了吗?”
    高老爷叹了口气:“办法倒是还有,只可惜张氏病了,否则只需要她出面参加几个聚会即可。”
    高老太太立刻红了眼圈:“好端端的,她就在这个时候病了,真不知她这病什么时候能好。”
    高老爷摇摇头,没再说话。张氏的病反反复复,他有时候想她是不是装的,但她的消瘦咳嗽都是真的,他也不止一次见她吃药。而且张氏一向要强,过去报病也就是口头上说说,从来没有真的“病”过,何况她这次病前,倒是真的出了不少事。
    “娘,她这次的病我看倒有一半是心理原因。”
    “什、什么?”
    高老爷看了她片刻,没有再继续说:“母亲不用担心了,外面一切有我,母亲只要保重身体健康长寿就是了。我先去看看张氏。”
    说完就出了书房向正院走去,高老太太看着他的背影,囡囡自语:“这是怎么说的?难道要我一个当婆婆的向她那个儿媳妇赔不是?还心理原因,心理原因……”
    那边高老爷来到张氏的房间,后者正在吃药,见他来了只是瞥了下眼,然后就又皱着眉捧起了碗。这药虽然下的不重,却也极苦,她又喝了这些天,那真是闻起来都犯恶心,若不是高老爷此时就在旁边她真要歇几次才能喝完,她这边刚喝完,那边嘴里就多了个东西,抬起头就看到了高老爷。
    “福瑞斋的话梅,我前两天就买了,却总忘给你带来。”
    张氏鼻头一酸:“老爷每天有那么多事,当然想不起我这个快要死的人了。”
    “好端端的,你就说些丧气话,我看你这气色要比前两天好多了。你放宽了心,好好将养身体,养上几天也就好了。”高老爷说着挥挥手,让房里的其他人都出去,自己坐在床前的软凳上,“那话梅我既然是特意去买的,怎么会忘了带?实是……”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张氏也有些怔然。他们刚成亲的时候条件要比现在差的多,虽然她带了大笔嫁妆,但高老爷总坚持花自己的俸禄给她买东西:“这个家从院子到仆人都是你带来的,日常开销也是你在出,若是我给你买东西还要你自己出钱那成什么了?”
    “你我夫妻既是一体,又哪里还分什么你的我的?”每次她都这么嗔怪,但心中还是甜的。那时候高老爷只是一个小小的翰林,虽然清贵,却没什么油水,既没人孝敬俸禄也不高,每年也才六十两白银,六十斛禄米,加起来也才能抵得上一根她常用的钗子。所以那时候每当高老爷问她要什么,她就总点些吃食。
    这话梅,就是常点的一项,那时候每次她吃药之后,高老爷就会往她嘴里塞一个。有时候她使小性子抱怨药苦,撒娇着不要吃,高老爷也会抱着哄她,让她快快吃了药,就可以很快吃话梅了。
    “我要吃两颗。”
    “好。”
    “三颗!”
    “好好。”
    “我要吃五颗!”
    “你就不怕酸倒了牙。”
    “你让不让吃?让不让?”
    “好吧好吧,看来我要努力多赚点钱,要不可养不起你。”那时候高老爷总是无奈的摇头叹气,而她也总是带了些得意骄傲撇嘴。那时候他们是那么的幸福、快乐,怎么就走到今天这一步?
    “我今天已经把吴氏送走了,以后,她再不会回来。”
    “老爷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高老爷认真的看着她:“我知道她有些小贪心,过去也没不怎么在意,想着咱们家也不差这点东西,怎么也没想到她竟就敢动你的东西了,还是张家送来的。只这一点她就罪无可恕,我本有心发卖了她,可她到底生下了舒姐,这点情况不能不照顾,否则将来对大丫头三丫头也不好。不过你放心,我已让人看着她了,以后她必走不出那个庄子一步。那对东珠现在还在老太太那里,她是不会要的,不过被吴氏蒙骗拿去看上几天,一会儿就给你送来。”
    张氏没有说话,高老爷又道:“你还有什么想法,尽可对我说。你我之间……二娘子,早先你我之间可没有任何隔阂。”
    张氏猛的抬起头:“老爷这是怪我了?好!老爷不是问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吗?那我就真的说说!老爷你总是觉得这也无所谓,那也无所谓,吴姨娘贪点小东西不是什么大事,老太太拿了我的东西去看看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要是计较了就是我小心眼不懂事,可那对东珠我自己都没见到,只听家里人说了,最后东西都没到眼前!这是看着我病了,要死了,所以先把东西拿去吗?我这里可不止有东珠,南珠也有宝石也有地契也有铺子也有,要不要都拿去看看啊!”
    高老爷很是狼狈:“你、你这说的是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