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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节

      宝如微微放了下心,又笑着嗔道:“我才不指望他去钻到那些经义里头做个书蠹,学以致用,倒是实用些好。”
    许宁含笑微微,与她对视,目光十分宽容,裴瑄在一旁看不下去,只好轻轻咳嗽了声道:“夫人做的菜,我可有多时未曾吃到了。”
    宝如连忙盛汤道:“快趁热喝了,我问过大夫,添加了些当归,只是那味道有些重。”
    裴瑄脸上皱成一团:“夫人……药膳就不必了……裴某人一向贱命,没死就一定又能活蹦乱跳的,真的只管做些好吃的就好,千万别给我再加什么药材进去了,没法吃啊!”
    宝如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今儿仓促了,明天我再好好想想,做几道没有药味的菜来,听说牛膝汤不错,不如试试这个?”
    ☆、第131章 回乡度夏
    裴瑄果然如他自己所言,没几日便又精神抖擞起来,虽然仍然面容有些清瘦憔悴,没有从前那神完气足的英姿挺拔,但他这人性子开朗不羁,言必带笑,眉目开朗,叫人只是忘了他刚刚大病一场。
    宝如看他如此,也宽了心,每日两个孩子也正是活泼好动爱说话的时候,日日缠着宝如,日子吵吵闹闹,转眼天气渐渐暖起来了。
    这日许宁却对宝如道:“去年你说是想回家看看的,如今我看天气暖和,正好上路,不如你带两个孩子回去看看好了。”
    宝如一怔,她这些日子又要照应裴瑄,又带着两个孩子,早就忘了回家这事,被他一说,有些意外:“可是裴瑄还没全好呢,你朝政那样忙,我看你日日都那么忙的,男人心不细,不如我还是多留些日子吧。”
    许宁笑道:“你放心吧,裴瑄身子硬朗着呢,都已好了许多了,你不早点上路,下去天气就热得厉害了,两个孩子路上万一不舒服,我又没陪着,岂不担心,再说荪哥儿再过了今岁,就该正经念书了,我打算让他去跟着柳大先生,你不早些带他回去看看爹娘,以后中途回去可是要打断功课的,你爹娘虽然能来京城,可是如今他们年纪也大了,来回奔波,又住不惯京城,何苦劳烦他们?我想他们如今定是想荪哥儿和淼淼的。”
    宝如被他说得也十分思想起爹娘来,便道:“那我好好收拾下行李,总要采办些礼品才是,你爹娘那边也不好落下了……”
    许宁道:“不必麻烦,我已让纫秋和冬都打点好了,车子和船都已定下了,你只管将你和孩子们的衣物和用品收拾收拾便好。”
    宝如有些感动他的用心,笑道:“怎的这般积极了,去年说到我要回去,你那一副不情不愿舍不得的样子,如今倒又大方起来了?”
    许宁抿嘴含笑:“夫人高兴,我就高兴。”一边低了头去轻轻抱了抱宝如,用脸侧微微摩挲,宝如感觉到他的呼吸与自己的交错,无端生出一种缱绻之感,也抿了嘴笑起来,许宁伸手去抱她,含糊不清道:“这些日子太忙了,冷落了夫人……”一边手轻轻抚摸宝如的肩膀,仿佛十分珍视,一寸寸的抚摩,一双深邃的眼睛凝视着宝如,深情暗蕴,又饱含了热情。
    这些日子许宁一直忙着那收税的事情,要建章立制,确实忙,宝如已许久没有得到许宁这般抚慰,眯了眼微微抬起头让他亲自己的下巴,感觉许宁的手掌在她身上点火,配合地让他宽衣解带。
    缱绻一夜,第二日收拾了一些行李,许宁又亲自替她检查打点了一番,连荪哥儿最喜欢的木头牛车都给带上了说是怕荪哥儿到时候找,宝如笑他着实比她这个做母亲还要细心,许宁笑而不语,过了许久才悄悄和她道:“其实你也和孩子差不多心性。”
    宝如脸上飞红,两世为人,早就自觉一颗老心满身沧桑了,如今还被许宁这般说,忽然觉得十分羞耻,扭头去叮嘱孩子去了,没再理他。
    隔日风和日丽,宝如便带了两个孩子上了船沿着水路回乡,许宁亲自到渡口相送,临走之时,两个孩子吊在他手臂上非要他抱一抱,他一一都抱起来亲热了一番,宝如看他眼睫毛微微湿了些,心里不由暗笑果然还是舍不得吧,就看许宁抬头看到她抿着嘴笑,便又过去轻轻抱了她一下,虽然一抱即放,两个孩子都欢呼大笑起来,宝如脸上飞红,看许宁虽然也笑着,眼角却有些红了。
    轻舟一路很快便日行数百里,连行了数日,岸边风景都差不多,好在孩子们乘船不多,觉得新鲜,宝如又一路上与他们、丫鬟打马吊斗牌,过得也并不贫乏。
    一日到了个渡口,方才入了夜,暮色四合,船却忽然停了。用过晚饭后,和冬、纫秋来禀明道船有些问题,且先上车走一段儿,宝如虽然有些纳闷,却也知道和冬和纫秋一贯是许宁外头得用的大管家,这一次把他们两人派出来一路护送她和孩子,已是非常重视,便也依言下了船改登车,车子倒是已准备好了,十分宽大,她和两个孩子坐在上头十分舒适,大概因为船的问题已误了行程,车子一直在行驶,不过走的是官道,所以孩子们看了一会儿车外的风景就都蜷在被窝里睡着了,宝如搂着他们也睡了一觉,天亮的时候,宝如掀开车帘看了看,看到行在野外,微微奇怪了下,觉得怎么这么久都还没到驿站,从前她去蜀地的时候,一路有镖局的人护送,住的也都是官驿,安全,但是一般大概半天左右就能到一处驿站,如今都走了一夜居然没找到驿站。
    不过她也只是心头略略奇怪了下,孩子们醒来了又开始闹腾,她便转头去安抚他们不提。
    到天黑的时候,他们一行马车行进了一座山下,一路随着山路进了山门,进了一幢别业内,沿路都是一树一树的橘子,深绿纷披的枝叶里头夹杂着一簇簇雪白的橘子花,清香扑鼻。
    宝如带了孩子下了车,淼淼也觉得有些奇怪了,问道:“外祖父外祖母住在这里么?”
    宝如看向了前头引着的纫秋,纫秋只是恭敬道:“老太公老安人已在里头候着夫人了,这别业是大人置下来给夫人和小姐公子惊喜的,后山有一片橘林,如今满山都盛开着橘子花,正是好玩的时候,再过几个月便结了果子,十分好玩,景色也好,又有瀑布可以玩水,正好和老人消夏。”
    荪哥儿听到可以玩水,早就大喊一声欢呼起来,拉着淼淼便要往前走,宝如一双妙目却扫向纫秋,纫秋低了头,宝如没说什么,看着前头果然自己爹娘迎了出来,看到两个孩子早笑得满眼满脸的喜欢道:“来了?来了就好!”
    宝如上去让孩子们和唐谦、刘氏见礼,刘氏连忙掏了两个荷包出来笑着递给他们道:“都是小玩意儿,拿着玩,拿着玩。”一边又对宝如道:“女婿前些日子遣了人来说你有些苦夏,说置了个别业让我们一家子住着好好避暑歇息,把我们一家子都接了来了,昭如也在里头,因不知道你们是今天来,所以让下人们带他去瀑布后头玩儿去了,一会儿让他出来认认亲。”
    唐谦看到外孙子和外孙女都来了,喜气洋洋,亲自下厨做饭,一家人用过饭后,宝如带着孩子回房打发他们洗澡,好在劳累了一天,孩子们经不得累,很快便睡着了。她自己出来略微走了走,看到果然房舍齐备,房内一应东西也十分精美,又找了这庄头来问了问情况,知道这别业已造了许多年,山以及山下的田地都一块买下了,又一直赁给附近的农户租种,宝如问了下经营的情况,发现这里水源也近,土地也肥沃,各色农作物都种有,几乎都可自给自足,问起所在方位,却已接近闽越一带了。
    看起来那庄头也并不知道这别业主家身份,只知道是唐姓的,口口声声只是叫唐夫人,宝如也不说什么,只是心下暗自盘算着,打发了那庄头走,叫了纫秋来,问道:“许宁是怎么交代你的?”一边又正颜厉色道:“不要拿别的话敷衍我,我说的真正交代的话!”
    纫秋这些年第一次见到主母厉色,不由有些忐忑道:“大人只是让我与和冬护送您和少爷小姐过来,与老太公老安人一同会和,便在此等京里的消息。”他这话倒是对的,只是含含糊糊,并不说等京里的什么消息。
    宝如却没有追问,沉思了一会儿,直截了当问:“若是京里消息不好,你们下一步是做什么?”
    纫秋脸上微微变白,没有说话,宝如道:“他呼喇喇这般忽然把我和孩子还有我爹娘都打发过来,只怕是早就计划好的后手……京里是不是有变,他没有把握?”
    纫秋根本不敢看宝如,额上出了一层密汗,宝如又问道:“是不是若是京里消息不好,他便让我们在此隐姓埋名在此隐居?”又想了一会儿道:“这里离福州已是不远了,若是事情不妙,罪及亲属,还可以出海而去,是也不是?想必许家一家人,许宁也已有妥当安排了吧?”
    纫秋闭了闭眼睛,仿佛理清了一下思路道:“夫人过虑了,京中一切安好,大人运筹帷幄,绝不会有什么不妥的,还请夫人安心休养。这里经营已经数年,□□齐备,十分安全,夫人只管放心在这里与两老、公子小姐度夏便好了,我与和冬都在这里伺候着夫人。”
    宝如看纫秋脸色,却也猜到了七八分,她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摇了摇手,将纫秋挥退下去,自己一个人静静坐了一会儿,一颗心飘飘悠悠仿佛落不到实处,看着孩子们睡得如此恬然,又似乎自己如今也该听着许宁的安排,留在这里,京里也未必就凶险了,一时一会儿想到永安长公主和裴瑄那些疑点,也不知到底京里是何情形,一边又想着官家与许宁都准备了这么多年,然而忽然又想起那会模仿笔迹的柳大家,终究是个隐患,也不知许宁提防了没有,想了许久终究觉得自己能做的有限,为今之计似乎也只有孩子第一,茫茫然解了头发钗环,上床与孩子睡了。
    然而心里大概终究是有事,所以才入梦便又迷迷糊糊梦到了前世,许宁将休书递给自己,一张脸冰冷阴郁,他冷冷道:“账房那边已安排好了给你的银子和车船,你明日就可启程回武进,以后好自为之吧!”
    她却不知为何,从前明明是满心愤怒怨恨,在这一个稀里糊涂的梦里,她却没有接那休书,而是抬了眼去看许宁的眼睛,那双冷漠的眼睛里,并没有该有的快意,他狼狈地错开了眼神,大概没料到她如此平静,宝如却看出了一种穷途末路的悲哀来。
    宝如惊醒了过来,看到烛火摇摇欲坠,哀伤动荡,原来是窗子没关好,有风鼓噪着进来,吹得窗架子噗噗响,帐幔的影子摇在地上,乱成一团,无从分辨。
    ☆、第132章 一生一世
    宝如一夜未睡。
    让她做出决定并不需要太长时间,她最后将孩子托付给了爹娘,将大部分手里的钱财都交给了爹娘,便逼着纫秋和几个随从家丁,护送自己又往京城去了。
    和爹娘说的借口是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尚未做,那事是皇后娘娘交代下来的,一定得亲自做了交到宫中,否则便是欺君之罪,叮嘱了父母如何照顾孩子,又有些难舍的抱了抱孩子,最后还是决然地离开了。
    只是看着爹娘谆谆叮嘱的神情,看着孩子们懵懂无知满脸信赖地看着他,她满怀愧疚,暗自唾骂了自己一生不孝不慈,无论是前世今生都是这般的不孝,因为爹娘一直无条件地支持着自己,便一直任性妄为,而孩子们,她更是对不住,她这一世生下他们来弥补自己前世的缺憾,这一刻又抛下他们去奔赴那未卜的前途,不得不说自私而又不负责任。
    但是她依然放不下,即使她明明赶去京城,也无济于事。
    即便是前世,她不也远离了那风暴眼么?许宁的世界,许宁的抱负,她一开始只觉得他大概只是为了复仇,为了弥补前世的遗憾,为了证明些别的东西,一直以一种旁观者的身份参与着,而这一刻,她却忽然想要参与进去,而不是之前两人说好的那样。
    是的许宁曾经说过,这一世无论如何也都会保住她平安无恙。她那时候也抱着一种搭伴过日子的心态,为了孩子凑合凑合过日子吧,反正一辈子说长也长说短也短很容易就过去了。然而与他不知不觉走了这么长时间,蜀地那一次,那么多人都认为他死了,她却一直坚信他未死,然而这一次,她却也没了把握,因为许宁从来都是自信的,这一次却安排了她和孩子离开,连他都没有把握吗?有了前一世的预知,依然无法把握吗?
    这一世他们有意无意改变的东西太多,以至于她也没办法猜出结局。
    她不敢想这到底后头有什么,她觉得她没有办法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待在庄子上,和孩子们等待一个结果,一个重生的结局。
    几日后他们赶到了京城,紧闭的城门却让宝如的心沉到了底。
    京城四门封锁,内外禁绝,已经快半个月了,算一算,大概就是他们离开后没多久的事情。
    宝如在城外找了家客栈住下,纫秋派了人四处打听,却也不得其法,只知道某日京城忽然就进不去了,城头上有手持□□武器的士兵严阵以待。
    宝如被阻在城外足足七日,一日比一日绝望,她拼命回想着前世的那些坊间传言,她那时候因为怨恨,基本远离了那些达官贵人,只在市井混着,固然天子脚下多少有些人谈论国事,也只是依稀知道官家病重难以听政……
    她恨自己从前为什么不多打听一些,前世她嫁给许宁那么多年,仿佛一直忙着为自己怨愤、伤心,她不能理解许宁的坚持,不能理解许宁那些做法,也不知道许宁最后到底选择了什么东西。
    这一世,她似乎懂了一些,又似乎依然没能完全和许宁站在一起,而不过是一个附庸,一点点缀,许宁重生路上,顺路捎了她一程,弥补她,偿还她,然后在结局的时候,将她留在了路边的亭子里,一个人往哪险峰独行而去。
    她隐隐有些愤怒,但更多的是担心。
    城门终于开了,宝如第一时间得了消息,纫秋拦住了她,自己先派人进了城打探了一番,回来道:“老百姓并没听什么风声,城门锁了大家都有些疑问,但是听说也只是因为城里有重要东西丢失了所以锁了门查一查,并没怎么扰民。也有人说半个月前晚上皇宫那边有马蹄的声音,但后来也并没有听到什么异常。回府看了看,说大人这些日子都没回府,和裴大人都说是有事当差,并没有听说朝中有什么不对……但听说……太后病得有点重,为了给太后祈福,永安长公主出家了,进了皇庙。”
    宝如一怔,和纫秋对视一眼,心下陡然一松,这是……官家赢了?
    她也不再犹豫,连忙带着人赶进城里,一路街坊依然是如常叫卖,与从前并无异常,宝如往家里一路行去,心里乱纷纷地猜想着,回了府中,一切如常,下人们看到夫人回来,虽然有些奇怪,却也仍是有条不紊地伺候着。
    房里十分冷清,虽然有下人日日打扫清洁,宝如却能很敏感地感觉到其中的不同,许宁常用的香没有,桌子上砚台里往往都汪着残墨,以便男主人偶有想法便落笔记载,书架子上每本书都整整齐齐地磊着,显然已数日没人眷顾,贵妃榻上的软枕从前总有个微微的弧度,如今却工整摆着。
    宝如坐在房内,看留守的丫鬟们忙着打水给她洗尘擦脸,她却仿佛一缕游魂,从远方千里迢迢赶过来,因为一直没有遇到要见的人,所以始终有些不在状态的恍惚,即便是言语如常,也难以掩饰那眼睛里不由自主寻找人的彷徨来。
    青柳发现了宝如的心不在焉,笑道:“夫人是要等大人吧?他应该是在宫里,听跟着他的凛春的娘说的。
    宝如这才抬起眼睫,正要问,外头已是有人忙着进来报道:“夫人!大人回来了!”
    宝如一喜,慌忙起了身去,听到靴声响起,许宁一身官服从外头急急走了进来,看到她,脸上却忽然极大地惊诧起来,脱口而出:“你怎么瘦成这样!”
    宝如听他一句话,鼻子忽然一酸,也不知为何一股委屈就冲了上来,又恨又恼,明明之前一直在想着他,如今却忽然恼怒起来,甩了手转头直接往内室去了。
    许宁连忙跟了上来,也顾不得上前正要替他除纱帽解外袍的丫鬟,挥手让她们退下,急急上来抱了宝如道:“莫要生气……”宝如转过头对着窗外不想说话,许宁却感觉到一滴泪打在自己手背上,大骇道:“都是我的不是,害的娘子担忧了!”
    一边低了头伸手去扳她的脸,可怜宝如原来微微丰润的肌肤,如今瘦削下来,下巴尖尖,许宁又心痛又怜惜,抱了她只管低低道:“是我的不对,你只管罚我,莫要这般。”
    宝如珠泪滚滚而下,这些天的担惊受怕如今都变成了委屈忿恨,许宁心知她的心结,只好百般抚慰,也不敢问她岳父岳母如何,孩子如何,只好说些别的话:“永安长公主出家了,你知道了没?”
    宝如擦了擦泪道:“听说了,她难道也掺合进太后那档子事去了?”
    许宁叹道:“大概那日的刺杀她就觉出了不对,那样的毒箭,那样的刺杀,结果太后与她两个弱女子反而什么事都没有,疑点重重,她本就聪慧,又处于其中,哪有看不出端倪的?也是前阵子查,才知道那根本就是太后自己弄的,打算若是事成便以此为借口,道皇帝弑母,丧心病狂,昏庸无德,合该废立,连王歆都被齐国公说动了,竟真的要等那日若是内宫事成,他便上书,请太后于宗室中另选明君,太后临朝听政,连奏章都准备好了。后来看到官家如期上朝,惶恐不安,官家命卫士将他拿下后,从他袖中搜出奏折,如今已下了天牢付有司问罪了。永安长公主是之前太后一意孤行要替她选驸马,她当时便已自己剪了头发,道是不肯再嫁人,当时太后也拗不过她,却也没让这消息走漏出去,只是留在宫里想着等事成再说,结果后来事败,太后如今被圈在慈宁宫里,对外只说养病,永安长公主则自请入了皇庙,出家去了。”
    宝如惆怅了一会儿道:“官家也要迁怒于她么?”
    许宁道:“官家仁慈,再三与她说绝不会牵连于她的,只是她依然坚持要出家,也就允了她。”
    宝如沉默许久才低声道:“还是出家了……和前世一样……裴瑄呢?”
    许宁道:“面上看不出什么,不过大抵是有些难过的,晚上我有看到他骑着公主送他的那匹马三更半夜的出去遛马。”
    宝如哑然,过了一会儿才问:“皇后呢?牵连进去没?”她可还记得前世是皇后得了实惠,然而这次太后似乎并没有要选皇后的嫡子来作为傀儡皇帝,她睫毛上尤有一滴泪珠,整个人苍白消瘦,许宁拿了帕子替她擦眼泪,温声道:“皇后和安贵妃都被官家笼络住了,太后不会冒险,若是大事成了,也不是不能商量,毕竟官家这支是最近嫡脉的了,而几个皇子年纪尚幼,也好把持。”
    宝如道:“其实她自己是个女子,便是官家下来,她也做不得皇帝,官家这些年也很有贤明谨孝之声,我都听说他事太后有礼,凡羞果鲜珍及四方奇奉,必先献宗庙后便奉给太后先享用,她究竟为何还要行此险招?好好做她的太后,不也是尊荣无限么?”
    许宁叹了口气道:“为家族,为自己,官家不再任人摆布,且明摆着并不亲近太后,而皇后安贵妃羽翼已成,即便是后宫,她也已日薄西山,大概是要奋力一搏了,毕竟若是官家一直这般下去,皇子们渐渐长大,那就绝没有她什么事,齐国公府的衰败也是可以想见的,现有太皇太后的例子在那里呢,你看太皇太后一过世,哪里还记得太皇太后的冯家了?”
    宝如沉默了,许宁才低低道:“其实直到这次我才释然,前世我一直耿耿于怀,以为是我倡导变法,害的官家也丢了权柄,被人辖制,这一世变法明明并不激烈,虽然收税一事朝堂反对之人甚重,却到底未对国事民生有甚么不好的影响,官家圣贤仁慈之名四处流传,声望日益隆重,可是即便这般,太后还是反了……所以无论我变法不变法,生民是否因为我的变法而流离失所,太后也都会反,甚么祸国殃民,党同伐异,恶法害民,都只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一直觉得有些对不住官家,如今却是终于解开了这桩死结。”
    宝如看向他,原来许宁心中埋着这样深沉的愧疚,所以他决议还是要重来一次,他以一种赎罪姿态,来一一纠正那些他犯过的错,即便这一世他什么错都没有,他也依然有着沉重的负罪感。
    她心里忽然怜惜不已,也忘了她适才对许宁的怨恨了,问他:“宫变么?凶险么?我看城门都不许进出了。”
    许宁笑了下道:“那天晚上是很凶险,要不是有人拿了太后的假手令,将齐国公世子领的兵引去了别的地方,宫中定要多死不少人,即便如此,还是有齐国公亲自领的一路兵进了内宫,幸而裴瑄早有防备,埋下了伏兵。宫里足足闹了一夜,皇后将后宫诸妃和皇子皇女都集中在一起,置了鸩酒于前,道是若是内宫生变,陛下有失,绝不肯受辱,自己必先服毒殉帝而去,诸位宫人则自便。后来事平后,官家听闻,也是颇为感动,又有些后怕,觉得若是自己没掌好,大乱,让这些后妃皇子公主们误以为大乱,倒是白白误了人命,因此待皇后又多了几分敬重。安妃那夜正侍寝,听到外头大乱,官家命人带她避于安全之地,她却也坚持不离开官家,携了匕首在身上,道是与官家生死与共……”
    宝如怔了一会儿也不知说什么合适,只觉得无论是皇后还是贵妃,都已不是她这俗人一个来揣测的了,前世柳大家为了许宁而死,尚能犹如一根刺从前世梗到今生,若是如官家这般,对安妃仿佛情深意重,待皇后似也并非无意,只能叹一句君心莫测,后宫人心也难以揣测……从面上看,倒是人人都对官家死心塌地,忠贞不二……
    想到柳大家,她也回过神来:“那假手令,是柳大家仿的?”
    许宁道:“嗯,孟再福这一世再次站在了对的这一边。”
    宝如冷哼了声道:“他这种人什么事都要先想好利害关系才做,谁肯与他深交?”
    许宁点头:“他这次有功,官家赏了他个侯位,听说他家里也十分看重他——我还以为他这次会趁机将柳大家纳回家里,毕竟这一次柳大家也算得上有功,讨个恩赐替她除籍再想办法纳回去,柳大家那样的身份,也并不敢想正妻之位……谁想到,他居然只是为他刚出生的次子讨了个恩骑尉的爵,大概也是他家长辈的主意,虽然给柳大家除了籍,置了大宅子,我私下闲聊试探过他的意思,居然一点都没有纳她回家的意思,问过一句,他只道如今在外头也挺好,家里规矩多,若是真纳回家里了,只怕就没了那等意趣,也和家里那些妻妾一般端庄守礼,拘束得很了,且如今妻子才产子没多久,纳妾也有顾虑……云云……”
    宝如点头:“她也跟了他那么多年了,如今这般好的机会,尚且还是推脱,显见得不是什么良人了,难怪前世撞墓而死……想必也是这缘由了。”
    许宁叹了口气道:“天可怜见,今儿总算还了我清白了。”
    宝如被他一说,忍不住笑了下,又绷起脸来:“别以为这般混赖,我就会忘了你哄我带着孩子离京的帐!”
    许宁改了脸色,终于端容道:“我既应了你这一世无论如何都要护着你,那当然是要守诺。”
    宝如抬头看许宁双眼漆黑深邃,凝视着她,心里怦然一动,想起从前不能理解为何会有人殉情而死,如今却忽然仿佛明白了。兴许,不过是因为想要跟着那人一起走罢了。
    她喉咙仿佛哽住了一般,许久以后才开口:“不对,这怎么叫守诺。”
    许宁抬了抬眉毛,有些讶异。
    宝如低声道:“你说的是一世都要护着我,若是你把我打发走了,事若不谐,你重蹈覆辙,留下我和孩子无人庇佑,那怎么叫一世?”
    许宁哑然,过了一会儿低头去牵着宝如的手失笑道:“你说得对,是为夫的不是了。”
    宝如眼角微微发红道:“你既是上一世欠了我的,那这一世总要还全了,说好了一世,那少一天都不能算一世,总得是我死在你前头了,那才算护了我一世,若是差了一天,那下一世也要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