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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节

      钱心一还是忍不住觉得难受,他笑起来,温和到有了陈西安的影子:“你看,你对我的意见还大一些,以前是我没分清上下级关系,我不该骂你,我向你道歉,你给我盖几个章,我对你什么意见都没有。”
    “盖个屁!你走了公司人怎么看我,啊?刚来的人心没稳,给你吓走了怎么办?”
    他这种不温不火的样子让高远觉得不舒服,他郁闷的一伸手,把眼镜扫的横飞了出去:“有本事你就这么走,我不盖!”
    “盖吧,对你没什么损失,”钱心一站起来,眼皮得垂下来看他:“现在是金融危机,除了我,没有人会走的,老吴、梁琴都不想走……”
    他稍微做了个停顿,说:“包括,陈西安。”
    高远眼神一动,忽然觉得他这个角度的目光有种莫名其妙的压迫感。
    钱心一看见了他眼神的细微变化,心里不禁一阵悲凉:“高远,我们这么多年工作的情分,你好歹给我留一丁点。以前有很多比gad环境优越的公司,我赖在这里不走,是因为我愿意;现在我要走,不是因为赫剑云的压力,是我不愿意留在这里了。”
    “我愿意的时候可以像个傻逼一样拼死拼活的帮你干活,不愿意的时候,也能把你公司的名声弄的像臭水沟,你信不信?”
    要做好很难,但是要坏事分分钟都可以,这是个高空上走钢丝的行业,丝毫马虎不得,高远被他逼的想骂人,又听他说道:“赫剑云等着我2天后离职,他喜欢诚实的合作伙伴,你别挑战他的胸襟了。我先回办公室交接,你考虑好了,就打我的内线。”
    第68章
    结构图是陈西安亲自检查的,他比钱心一还清楚,那一对被拉断的梁高确定是1000。
    碍于陈毅为也在办公室,他把赵东文带到了楼梯间。
    这是赵东文第一次看见他抽烟,或许是心情的原因,他觉得这前辈看起来和往常有些不一样。他们关系好,导致他面对陈西安也非常难为情:“前辈,我师父人呢?他还来公司吗?”
    钱心一的御用烟灰缸还在第二坎台阶的角落里,他犯愁的时候不愿意回办公室,总喜欢蹲在这里叹气。
    陈西安也想叹气,如果没有这件事,他对赵东文还是喜欢的。
    他很年轻,朝气蓬勃,没经生活打磨过的面貌,毛毛躁躁的也不会让人觉得讨厌,谁都把他当孩子看。
    可是没有人能永远拥有被包容的特权。
    赵东文不太敢看他,一对上视线他就会移开目光,这是典型的心虚表现,陈西安把剩了大半截的烟扔进缸里,自缸底冒起几缕浅白色的烟:“小赵,结构图打包错了的事,你一直都知道,是不是?”
    他要是不知道,大家在讨论组里下载的就全是错版了,这件事情无从抵赖,赵东文看着地面,过了很久才嗯了一声,嗓音闷得低沉嘶哑。
    “既然知道是错的,对的版本又是现成的,为什么不重发一次?大错小错你分不清吗?”
    陈西安的表情和语气都还很正常,但赵东文神经质的意会到了谴责,他咽了口唾沫,有种百口莫辩的错觉。
    他要怎么说他发过,只是怕挨骂偷偷的删掉了——要是没有今天早上辞职信,他本来是积蓄好了坦白的勇气,等师父来质问他,就告诉他事实,挨打挨骂他都做好了准备,只可惜他的断腕之心下得太迟了!
    要是他把昨天打给高远的电话转向了钱心一,让他知道正确的图纸成功发送过,钱心一在当场的处境绝不会是昨天的局面,哪怕是总包的邮件被张航删掉了,还有陈瑞河的邮箱可以查证。
    然而出于各种目的,没有任何人肯告诉他,他们发过梁高1000的图纸。
    事情的发展远远超乎赵东文的预想,他用了半天的时间来逃避,一整夜的失眠来下定决心,然而天一亮,钱心一的辞职信就躺进了邮箱里,他迟到的坦白成了一道讽刺的马后炮,除了伤人别无他效,还不如不说。
    赵东文现在满脑子引咎辞职,引他的咎,师父辞职。
    他悔的肠子长霉,可要是时间能倒退,他还是缩头乌龟,他经历的太少,自乱了阵脚,他总以为这个失误的下场就是坐牢,但其实没有这么严重。
    事故已经造成,受害人需要想要的只能是赔偿,如果让他去坐牢能治好受害人的伤势,家属会拼命让他罪有应得,事实是毫无益处。治疗需要钱,恢复需要钱,出院以后再也回不到事故前的身体状态更需要钱,公道不能当饭吃,别人需要的,只能是钱。
    没有人会期望从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身上拿到巨额赔偿,所以咬住不放的对象一定是公司。利益共同体的责任无法孤立,一荣俱损,至于公司会怎么处罚发错人,那是他们内部的事情。
    赵东文不懂,高远也没有跟他说,他的电话只是加剧了他的六神无主。
    结局摆在面前,昨天的会议里一定发生过巨大的争执,胖哥是知情人之一,但是赵东文还没有时间来向他打听,他脑子里一团乱麻,只想先见到钱心一,然后……他还没有想好。
    他只能说:“对不起。”
    话里带着哭腔,他眼眶通红发烫,绷紧的面部表情已经快要控制不住了。
    陈西安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要对他有情绪,但他的心毕竟偏向钱心一,他离开这里是他乐于见到的结局,不过方式变成驱逐,他没有办法不心疼。
    钱心一看着像个没事人,不过心里肯定被砸了个大坑,回填起来或许需要个一年半载,gad是他工作上的家,他兢兢业业完,被扫地出了门。
    “这话不要对我说,”陈西安皱了下眉,怒气一放即收,不过赵东文低着头,什么都没发现:“心一在高总的办公室,一会儿就出来了,不管是他找你还是你找他,你好好想想你准备跟他说什么,不要语无伦次的,他会生气的。”
    赵东文运气好,毕业了有人肯带他,以往他总是遇到个问题就跑去问,依赖性太强,自己不动脑子,结果问题也是一知半解,心里大概清楚,却表达不出来,说话嗯呃嗯呃的,钱心一为此没少骂他。
    他一堆事情要忙,时间还要浪费在他的糊涂上,他烦的火气直蹿,不过自己收的徒弟,骂完了还是要管,先教他理问题,然后找答案。
    清晰的表达是很可贵的技能,所以钱心一在gad第一次见到陈西安就认可了他,一个人办事有没有逻辑,介入到工作里一经沟通就能看出来。
    听到他还在公司,赵东文莫名松了口气,前辈的建议是对的,不过他现在根本无法思考,一想到他马上又要让钱心一生气,赵东文登时更无措了。
    ——
    陈西安回到办公室,照例泡了杯茶,想起他和钱心一的关系,陈毅为余光瞥他,没在他脸上看见愤怒或是不平,倒是有点意外,他犹豫了半天还是蹬了一脚地毯,把椅子推向了斜后方。
    他滑到走道上,对上听见动静看过来的陈西安的眼睛,微笑了一下:“陈工,钱所今天会来公司吗?”
    陈西安还不知道他已经把他和钱心一的关系透露给了高远,此刻他的老宝宝正在办公室接受高远复杂的迁怒,他回了个笑,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问道:“来啊,还在职为什么不来?”
    陈毅为愣了一下,陈西安的城府比钱心一深得多,陈毅为怕他误会,笑着解释起来:“哦,我早上没看见他,还以为他今天出去开会了。”
    陈西安喝了口茶,很随意的说:“陈总真是幽默,辞职信都交了,还出去开什么会啊。”
    陈毅为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不过又捋不出来,他脸皮也不薄,被戳穿了也不觉得尴尬,仍旧笑得无懈可击:“真是钱所要辞职?我还以为他邮箱被盗了呢,怎么回事啊?”
    就算陈毅为不是项目交接人,别墅的事故也瞒不住,一传十十传百,本市建筑行业的小圈子大概都会听到风声。
    陈西安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敌人和朋友心里的标杆不同,就像王一峰打死都不会信钱心一会犯这种错误,而陈毅为一直以压过钱心一为己任。
    “别墅一个采光顶的梁被拉断了,昨天开会纠责,施工队说我们设计值给小了,确实有点小,我们呢,说他们把钢结构形式搭错了,直梁做成了折线梁,半天争下来两败俱伤,施工队被开了,心一也辞职了。”
    陈毅为虽然名利心重了些,但道德底线还是有的,闻言他立刻追问道:“有人员伤亡吗?”
    目前的消息是一个急需脑颅修复手术,一个脊椎断了,神经能不能修复还要看手术,大面积挫伤都不用提了,命都还在,可人身伤害无法挽回了。
    陈毅为惋惜了一会,脑子不受控制的运转起来。
    施工队是被开,而钱心一是辞职,这个落差就充满了矛盾。陈毅为了解他的性格,典型的过刚易折,真是他自己的问题,他辞职的口气绝对不会这么强硬。
    而高远的心思他更加透析,小蛮腰还在设计阶段,新的战略性合同又启动在即,辞退的事情他绝口没提了,这几天还总是念叨着要去哪里借一队人马来帮手,这种人手不济的时候,他怎么可能赶走钱心一。
    这个处罚看起来很有点问题,不过对于他却是有利的,钱心一一走,陈西安一副与世无争的低调态度,一所负责人最有可能就是他自己。
    这是他从来到gad就想达成的目标,压过钱心一的风头,成为这里最有实力的设计师,实现的猝不及防,以至于他都有点不太相信,他带着一点茫然的关心,说:“他还好吗?高总不会让他走的。”
    “挺好的,吃得多睡得着,”陈西安的笑容里有点隐秘的怒气:“他铁了心要走,那点工资福利大不了不要了,反正今年才开头,也没多少,当然,该得的还是要拿走的。”
    “……”,陈毅为心想,什么叫“那点”,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
    赵东文左手按在键盘上,假装在画图,眼睛却偷偷的盯着走道,隔断上一有阴影出现,他就紧张的心都跳到嗓子眼。
    事多的王淳走来走去,把他吓得死去活来,终于在他忍不住要抱怨的时候,影子带出来的人成了钱心一。
    赵东文脑子里绷的弦一下就断了,他对上师父的视线,被他眼底的无动于衷看的浑身都颤了一下,他紧张的害怕道:完了,他竟然没发火!
    赵东文腿软的站起来,脚不小心勾到了插线,被绊了一小下,机箱却倒了,发出嘭的一声。大家被声响吸引,登时小范围内的人全部看见的站在会议室隔断旁边的辞职人。
    梁琴红着眼睛站起来,骂了句王八蛋,像个炸毛的母鸡一样朝他跑了过去。
    跑到跟前她就哭了,像个无理取闹的女朋友一样抽打钱心一的胸口,“钱心一我操你大爷,你不解释清楚我跟你没完!”
    她是真打,钱心一被捶的胸闷,只能抓住了她的手臂,见她愤怒又伤心,从高远办公室出来的心气忍不住服帖了些,还是有人想留他的,他笑起来:“打桩呢你,捶死我了。”
    “你犊子活该,”梁琴倒是不捶他了,只是见他没个正形,一伸手把他推了个后仰,正准备逼问他,被胖子在身后不轻不重的碰了下肩,一回头看见满办公室好奇心旺盛的脸,气的扭头拉着钱心一进了会议室。
    没有陈西安没有陈毅为,这是他们的原班人马,可是相处的氛围却和从前大相径庭了。
    在他出现之前,梁琴和老吴已经从胖子那里大概了解到昨天下午发生的事情了,她恨不得抽死赵东文,不过却更气钱心一,他平时嚣张的像个螃蟹,结果高远让他滚蛋他就滚了,还滚的这么麻利。他凭什么!
    梁琴其实对他的解释没什么兴趣,她抹了把眼泪吸了吸鼻子,说:“你走我也走,反正高总一直想让我走,你一走没人护着我,我也留不了几天了。”
    “别发神经,给,”钱心一抽了张纸给她,:“他现在缺人手,不会让你走的。”
    “你别转移话题,我在说你!昨天的事情胖子已经跟我们说了,你是有责任,但小……”,她意识到这话不合适的时候,大家都已经明白了,梁琴突兀的住了嘴,看了一眼赵东文,发现他低着头,肩膀在轻轻的抖动,看起来是哭了。
    她也是从新人过来的,知道自己负责的图纸出了事的心理负担,她明明是怪他的,但熟悉亲近的关系又让她不忍心苛责他,在她心里他还是个没长大的男孩。
    剩下两个心思不如她细腻的男人,更加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钱心一心里五味陈杂,他一时没法用以往的态度面对赵东文,可他在面前哭,他又觉得看不下去,他将手肘撑到桌子上,说:“都别问了,我心里也不好受,我这两天就走了,不要再给我添堵了,我脾气不好,过去让谁面子上过不去,我向你们道歉。”
    赵东文猛的抬起头来,双眼赤红还带着泪水,他想辩驳一句他很好,不过钱心一挥了下手,一道把梁琴和胖子的愤愤也压了回去,让他们暂时都闭嘴。
    他继续说:“其实我不想骂你们,可是大家都不长记性,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们开会,为了留个好印象,就不说教了,谢谢这些年大家对我工作上的支持,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各位,我走了。”
    他站起来鞠了一躬,连老吴都红了眼眶,梁琴哭的很厉害,想骂赵东文太怂,到现在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结果情绪起伏太剧烈,一张嘴全是抽噎。
    钱心一招架不住,决定要遁走了,他本来就坐在门口,一起身就往门口迈了两步,手搭在把手上说:“我心情不太好,不要给我整什么送别宴,我不会去的。”
    说完他风风火火的拉开门,准备回陈西安身边避难,结果赵东文泪流满面的追出来:“师父!”
    钱心一脚步顿了顿,还是停了下来,赵东文不停的说对不起,他转过身,看着这个人高马大的男生,尽量让语气听起来没有怨气:“小赵,我已经辞职了,不要再这样叫我了,你要是当耳旁风,那我也听不见。”
    第69章
    赵东文又叫了一声,凄惨的刚像个被老师训斥完又立刻见到父母的小学生,他的情绪被钱心一的决绝击垮了。
    社会对成年人有条条框框的约束,喜怒有顾忌,哭笑不能全随心所欲,无论他曾经笑的多么热情,大家印象最深刻的肯定是他这狼狈的哭相。
    钱心一觉得自己的怒气值在直线上升,倒不是因为他耳聋,只是哭有什么用呢?没用还一直哭,看着就生气!
    他已经三十一了,在繁杂的工作里已经记不得,自己在赵东文这个年纪的时候,也被施工单位逼到夜里回家蹲在厕所上抱头痛哭。
    他照样犯过错,让杨新民擦过屁股,抹黑过公司的脸面,每个人都是从失误里成长起来的,这些不可避免,应了那声师父也有包容引导的义务。要是高远没有当着赫剑云的面承诺让他走人,他应该一样会原谅赵东文,就像上次绿地的角钢坠落一样。
    如今他站在赵东文对面,忽然意识到了自己或许一直都错了,杨新民当年虽然护着他,却没把他夹在咯吱窝下面,而他把赵东文关在办公室里,让他习惯了遇到事情就找师父。
    当时他看见绿地那张吊顶墙上锈烂钢架的照片,什么都没想先给了陈西安一巴掌,事后知道最后上墙看的人是赵东文,也只是训斥了他一顿。要是一开始就知道是赵东文的问题,他会也给他一巴掌吗?
    他不会,钱心一舔了下嘴唇,觉得自己错的还挺投入。
    “你过来,”钱心一率先朝外面走去,地点可想而知,偷闲密聊畅谈丢垃圾的绝佳之处,大家都爱的楼梯间。
    他教的不好,他跟赵东文说清楚,赵东文对不起他,他给他道歉的机会,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原谅他,他就是斤斤计较,他就是大度不起来,这些人寒了他心,好不好过就关他屁事了。
    他们有良心就自己去默默的愧疚,没良心把他当傻逼那就怪他眼神不好,非要把后背露给会捅刀的人。
    这大概是钱心一对他的教导中,最温柔平和的一次,不过赵东文惶恐的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