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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

      玉竹……
    林小碗浑身一震,然后手摸到脖子上不一会儿就拉出了用红绳编好贴身带着的那个玉竹。
    她定过亲?
    低头看着手中的玉竹,林小碗有些愕然,然而再怎么努力回想都想不起订的到底是哪家,与她定亲的人究竟又是谁?而如今十多年过去,周家灭门,也不知道定亲的那家人是否已经忘记了这门婚事,那梦境中的“哥哥”是不是也已经另娶她人了。
    “姐姐……”林童不安地凑过去,“你真的定过亲?”
    门外,吩咐了船夫帮忙雇车找客栈的左容闻言脚下一顿,不由自主地放轻脚步站在了门口微微侧身偷听船舱内的说话声。
    林小碗闻言点头,“病了一场,好像是想起了一些事情了。我,似乎是真的定过亲,两家应当是通家之好才是……”她语调缓慢,带着有些迟疑,“这玉竹,应当就是当初定亲的信物。只是,如今这么多年过去,我也不记得当时定亲的是哪家,也不知道给对方的信物又是什么……”
    她说着笑了下,又道:“算了,不想了。只怕对方早就当我死了,早就又另外嫁娶了才是。这事儿,就当没发生过好了。”她说着看了看手中的玉竹,然后重新放回衣服里面,“定亲的事情我不放在心上,你也不用放在心上。”她说着摸了摸林童的脑袋,就见林童一脸的无奈,“姐姐,如今最重要的不是我们放不放在心上,而是左先生……他若是放在心上,可怎么办?”
    林小碗微微一愣,继而又笑道:“我会同他说的。”
    门外左容缓缓舒了一口气,后退了脚步这才也又微微放重了脚步声过去。
    “啊,是左先生来了。”林童说着眨了下眼,连忙过去在敲门声未响起之前就打开了门,看着手举到胸前准备敲门的左容笑了下道:“左先生进来吧,我去烧壶热水,你陪着姐姐说话。”
    她回身拎着水壶一溜烟跑了,出去的时候还贴心的把门给带上了。
    刚刚才偷听完她们姐妹说话,这会儿进来左容就有种尴尬的感觉,总觉得林小碗看向他的眼神似笑非笑,似乎早就知道了他之前偷听的举动。
    “刚刚我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林小碗说。
    果然不是错觉!
    左容浑身都僵硬了一下,然后才抬头偷偷看向林小碗的脸色,见她似乎并没有生气,这才低声道:“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听到你和小童说起之前的婚事,就没忍住……”
    这般的坦诚不是他真的老实到了不知道说谎,而是他真的不想欺瞒林小碗任何的事情。
    他抬头看着林小碗,低声道:“你……真的不在意那门婚事?”
    林小碗摇头,“不说这是年幼无知时家里人口头定下的,算不得数。只是这么多年了……”她说着自嘲地笑了下,“只怕对方早已经当年我死了,又另娶了。再说,如今我是了林小碗。”不再是周家那位千金小姐了。
    她愿意背负周家的家仇,却不见得愿意背负这门婚事。
    “不要说如今连人都找不着了,就算是能够找着,只怕我也是要解除了当初的婚约的。”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当时两家似乎只交换了信物,并未立下婚书。这也算不得是真的订婚了……
    更何况,这些规矩或者是习俗,林小碗还真的不在意。她更不认为如果当初订婚的人家没有受到周家牵连的话,如今还会愿意与她结这门亲事。
    左容缓缓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看着林小碗脸上的不自然的潮红慢慢退去,这会儿显露出来的疲倦和苍白,以及那干涩的双唇。他笑了笑,倒了杯水递过去,低声道:“你说的对,这都是当年的事情了。”
    如今这般的情形,又何必在意当年的婚约呢。若不是林小碗突然病了这么一场的话,只怕连这个婚约都不记得。又怎么可能对这门婚事念念不忘呢?
    他在心底自嘲地笑了下,说白了还是因为他在乎,所以才会格外的在意这点。
    林小碗却是不知道他所想,还以为左容是想问她是怎么知道他在外面偷听的。这会儿抿了口茶润润双唇,就低声道:“你平日里面走路不会有那么重的声响的。因为在船上的缘故,更是刻意放轻了三分。”
    她原本也不能肯定左容是否听到了她和林童所说的话,然而一时之下左容就这么痛快的承认了,也是出乎她的预料。
    想到这里,林小碗心中隐隐有些担心,低声问道:“你可是有心事?”
    左容摇头,低声道:“并没有什么特意的事情,你如今还病着呢,等你好了,我再同你讲。”
    闻言林小碗忍不住眨了眨眼睛,好奇地看着左容。左容却只是笑着,伸手摸了摸她额头低声道:“还是有些烫,你先躺下歇息会儿吧,等到客栈和马车都准备好了,我再带你下船。”
    林小碗听话地躺下,拉着被子盖到脖子,只露出一个脑袋看着左容。
    “还有三姑娘呢。”她说,“也要问问她是否愿意下去走动走动。”
    若是一般的寡妇,林小碗自然是不会这般没事找事,然而朱玉菱嘛,她为刘瑜的死伤心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小了,还不如叫她一起下船透透风呢!
    朱玉菱自然是乐意看看这一路的风土人情的,从京城去戎州的一路上,她是新婚又跟刘瑜一样是戴孝之身,自然是一路小心谨慎,不敢有丝毫的放松,连着一路上几乎都是白日在船上或者马车上,晚上在客栈。如今有机会在外面多看看,她又怎么可能推辞呢。
    因此等到下半晌下船的时候就由她照应着林小碗,三个人同坐一辆马车,反而是让左容有些尴尬地坐在了马车前面。
    “我看,这左大人对你倒是挺好。”朱玉菱挨着林小碗,也不怕过了病气,格外的亲昵,“小碗,你是不知道当时你病倒不醒的时候,他几乎要急疯了。平日里面看着斯斯文文的,没有想到发起火来那么的吓人。我身边的小雪本想劝他两句,谁知道他一个眼神过去,小雪吓得差点没跌倒,还是我在旁边拉了一下她才没有出丑呢。”
    她说着语带感慨,道:“也是这样的时候才能够看得出一个男人究竟在意不在意你!若是那刘瑜对我有左大人对你的十分之一,也不用走到如今这步。”
    林小碗闻言抬眼看过去,见朱玉菱只是感慨,却没有丝毫的伤感也就懒得开口劝她。这会儿她喉咙正隐隐作痛,能不开口说话还是不说话的好。
    朱玉菱又轻轻叹息了一声,然后才提起精神笑了起来,“我之前就让小雪打听了,这镇子叫灵泉镇,说是在镇子东北的方向有一口井常年不干,早些年大旱的时候更是救了整个镇子的人,这才改的名!”
    一路上,有朱玉菱陪着说话倒也还算好。等到几人入了客栈,林小碗这才被朱玉菱扶着下了马车,一旁的小雪也搭把手照顾。林小碗低声道谢,这才打量起客栈来。
    他们是直接从后门进的后院。这一个单独的小别院有五六间的上房,林童一间间看过来,很是开心的又冲回了院子,对着林小碗道:“姐姐,左先生把这个院子都包下来了呢!”
    左容在一旁笑了笑,没有解释什么。只是付了钱给车夫,然后又吩咐客栈的帮工送热水过来。
    林小碗之前吃药发汗,如今正是一身的难受。左容提醒她不要在外面久站,这就直接推开最好的那个房间的门道:“进来休息下,等一会儿送来了热水,你就好好洗洗。不过也要注意,不要着凉才是。我还是让他们再在屋中多放一个炭盆吧。”
    如今已经是二月下旬了,又远离了戎州,正是春意盎然的时节,一般人家早就断了地龙之类取暖的东西了。然而左容这边加钱吩咐,客栈自然也是乐意的。又往林小碗和朱玉菱的屋中送了炭盆,这才算是忙完了。
    林小碗病着不好泡澡,却也细细的洗擦了一遍,这才换上干爽的衣服。
    这般洗漱一番,她只觉得神清气爽,晚间吃饭的时候胃口也好了不少。加上左容盯着喝药喝水,第二日一早起身的时候就觉得整个人清爽了不少。
    左容早间去探望她,听林小碗说想要出去走走就先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见热度确实退了下去,这才松了一口气。他给林小碗把脉之后,确认真的没有什么大碍了,这才松口道:“吃了早饭,喝了药之后我陪着你们出去。这里毕竟是陌生的地方,你们几个姑娘家难免不方面。”
    林小碗也不逞强,更不觉得左容的关心是麻烦。她笑着点头应了,几个人高高兴兴地吃了早饭,又喝了药就一起出门了。
    林小碗带着林童,朱玉菱带着小雪,左容却是拉着了同行的梁武。
    六人一起出门在这灵泉镇也算得上是浩浩荡荡了,几人可以说是走到哪里都会引起旁人的侧目。然而梁武那一身锦衣卫的飞鱼服却让不少的人都望而却步,原本看着林小碗和朱玉菱漂亮,想要上前搭讪的地痞也都偷偷使着眼色推开了。
    灵泉镇不大,整个逛下来也不过是一个多时辰的功夫。左容又总是提醒着林小碗注意休息,又是频频对林童使眼色,因此众人不过沿着最热闹的那条街走了一般就被叫累的林童给拖到了一旁的茶馆里面。
    此时正是早茶的时间,然而这越往北喝早茶的习惯就越是少见,灵泉镇却算是个例外,这家店里还真有几个客人在喝早茶。
    六人进去,按照男女分两桌坐下,然后店小二上了店中最好的茶和茶点,林小碗这才注意到茶楼中竟然还有卖唱的姑娘。说起来,他们这次出来也算得上顺利,没有遇上地痞流氓上前调戏,没有遇见卖身葬父的少女,更是没有遇到当街骑马横冲直撞的富二代。如今就连着茶馆里的卖唱姑娘也是顺顺利利地在二楼唱完没有遇到任何人的刁难。
    这是一次非常平淡的逛街行动,林小碗正想对这次集体活动作出一个备注,然后就看到了下楼的那位卖场姑娘。
    小玉!
    她一瞬间愣怔了一下,而林童几乎是要忍不住发出声响来了。还好,这里很是热闹,除了同桌的朱玉菱外,也就是隔壁桌的左容和梁武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左容反应飞快,转头就看到了那个抱着琵琶从楼上下来的女子。
    竟然是莺燕楼的那个小玉。他心下了然,再转头看过去的时候就见林小碗正低头跟朱玉菱说话了。仿佛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林小碗抬头看了一眼,然后露出笑容示意自己没事。
    左容这才微微点头,转而继续跟梁武说话。
    梁武却是微微蹙眉,低声道:“左大哥,那女子是小玉……”
    张铁一案,梁武也是有参与的。小玉又作为唯一一个跟“张公子”多次接触的莺燕楼丫鬟,被重点照顾着,如今时隔不久再见,他自然是认得的。
    左容点头,道:“不用管她。”
    “可是,当时的案子……”梁武还想说什么,然而看着左容的神色心中一动,立刻就明白了过来。“左大哥知道那位‘张公子’是谁?”他说着又飞快地扫了一眼林小碗那桌,凑近左容一些道:“左大哥,那张铁究竟是不是你……”
    左容摇头,沉声道:“这事儿,我事后再跟你解释。如今不是说话的机会……”
    梁武欲言又止,最后却还是忍了下来。
    这次巧遇让林小碗心中多了几番感慨,然而也只是这样而已。当初小玉想要离开莺燕楼的想法她确实是看出来了的,不然也不会之后给了她那么多的银子。后来,戎州城内张贴的“张公子”的画像也与她当时的扮相有着微妙的差距,林小碗心中就更是笃定这是一个聪明人。
    却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小玉。
    六人吃了茶,歇了一会儿就又出了茶馆接着闲逛,到了镇子外面的时候还看到一群孩子在放风筝。林童看着颇为羡慕,朱玉菱见状就让小雪去买了几个风筝,拉着林童和林小碗一起放了起来。
    几人玩了个痛快,中午在外面吃了饭,等到下半晌的时候才回去。
    在客栈里连住了三晚,等到林小碗彻底好了之后,第四天一早他们才重新回到了码头准备继续前行。临走的时候朱玉菱还有些依依不舍,然而按照左容的计算,林小碗的下一次毒发最好还是上岸居住,再歇息两天。而距离下一个稍微大些的码头无论如何都要六七天的水路,左容自然是不会为了朱玉菱的一丝不舍而在灵泉镇多做停留的。
    六人回到船上,却意外的发现这里多了一位“客人”——莺燕楼的小玉。
    “民女李红玉见过左大人,梁大人。”小玉被带来上之后就连忙跪下,这会儿抬头看过去,脸上带着一丝紧张的笑容,“民女偶然间听人说这是左大人的船就贸然找上来……”
    她在被关押在锦衣卫的牢房时,曾经见过左容几次,对于这个看起来温文尔雅的锦衣卫还算是熟悉。
    左容轻轻咳嗽了下,道:“你找我有何事?”
    “民女之前听人说,家里有亲人在京城,出了锦衣卫的牢房之后这才自赎自身离开了莺燕楼一路朝着京城的方向走,谁知道路上不小心被人偷了钱银,只得重操旧业在这灵泉镇中卖唱为生想要赚足了路费再搭船前往京城。”小玉说得不疾不徐,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这些日子也存了一些银两,又正巧知道这是大人租下来的船前往京城的,就想着能否搭乘大人的船同去?”
    她说着咬了下唇,迟疑了片刻才又道:“大人的人品贵重,又有女眷跟着,小玉搭乘同行心中也多了些安稳。然而,不瞒大人,小玉存的钱财不多,只怕是不够到京城的路费的……若是大人愿意,小玉愿意做些粗活以顶替路资。”
    左容倒是没有想到,他们当时特意避开了小玉,她却又主动找上门来。这会儿听她这般说,下意识地就看向了林小碗用眼神询问她的意思。
    毕竟,林小碗跟小玉还是有些纠葛的,若是贸然让小玉上船说不得会有危险。旁人未曾见过“张公子”,只凭借一副有些失真的画像在看到林小碗的时候自然不会有太多的联想。
    然而,小玉却是不同的。
    林小碗心中也是有着这方面的顾忌,然而想起那副与“张公子”相比都有些失真的画像,她却又不忍心就这么把小玉给丢下船去。这个时代,一个女子独身上路,实在是有着太多的麻烦。而且小玉容貌清秀,加上身边有些钱财,若是再遭遇什么的话……
    想到这里,她对着左容微微点头。
    左容了然,道:“钱财就不必了,只是在这船中你不要四处乱走动,冲撞了人就不好了。”
    小玉连忙点头,一脸掩饰不住的喜色,道:“小玉自知身份低微,自然不敢冲撞贵人的!”
    小玉就这么上了船,听守船的锦衣卫说这小玉早就是一个包袱把全部的家当都带上了船了,左容和林小碗也有种说不出来的好笑的感觉。私下,林小碗才解释了她的想法,转而又道:“若是你觉得她是个隐患的话,到下个码头就放她下去?”
    她说着笑了下,“我也是一时心软,想着她一个女子孤身上路,只怕是一路的危险。更何况,当初她还是帮我做过一些掩饰……总归是欠了她一份人情……”
    左容点头道:“无妨,我只是担心她会认出你来。毕竟,你多次去莺燕楼,与她相处也有段时日。若是她认出来你来的话,这船上除了梁武之外的那些锦衣卫只怕都是冯贤成的眼线……”
    ☆、第52章 挑拨
    林小碗闻言皱眉,把想要说的话在脑子里面过了一遍,这才缓缓开口:“这些我都明白。梁武等人就是冯贤成安排来刺探我们的人,甚至连梁武都只是一个安抚我们的幌子。”
    她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又缓缓摇头:“只怕在梁武和我们下船后,小玉找上门的时候船上那些锦衣卫就给冯贤成去信儿了。咱们此时不管是不是留下小玉,都会被冯贤成所疑虑。所以我想着,既然如此倒不如带着她一同上路,说不定反而会是一招好棋。”
    左容缓缓点头,露出一丝笑容道:“只怕此时,冯贤成就算得了信儿,一时半会也弄不清楚这究竟是巧遇,还是咱们之前的安排了。这些我都有想到,你不用特意对我解释的。”
    然而林小碗还是轻轻叹息了一声抬头看向左容,神色间带上了说不上来的无奈。
    “若不是我病了,咱们也不会惹上这样一个烫手山芋。”
    左容缓缓摇头,反过来安慰她,低声道:“无妨。实际上,不管怎么样,只怕马城和冯贤成他们都会怀疑到我的,这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他从未小看过马城或者是冯贤成,也许在张铁的案子中他和林小碗都做到了天衣无缝,让人短时间内无从怀疑他们。然而,从结果反向推论的话,抛除一切不可能背叛他们的人之后,所剩下可疑人选只怕也就是来自京城的他。
    更何况,他们还又在这个微妙的时候离开。
    想到这里,左容对着欲言又止的林小碗微微摆手低声道:“不要自责,仔细说起来,这次反而是我拖累了你。”以当时林小碗所做的安排,只怕就算他不插手冯贤成那波人顶多也就是查到“张公子”而已。
    甚至速度还要比他慢上不少,而等到他们放手抓人的时候,应该再晚上几日。这样推算下来,只怕马城和冯贤成根本就不可能怀疑到鹊仙桥旁开着林氏食肆的林小碗。
    说不得,除了刘功那边之外,林小碗与其他人根本就不会有什么交集,更不会被冯贤成这样的人注意到。这么想着左容心中难免有几分懊恼,却又并不后悔从京城来戎州的举动。若是他不主动过来,只怕真的是要与林小碗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