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把自己雾化的身体融进了一堆纸盒子的缝隙里。
    “你一定一定要帮我把这件事压下去。”高医生的声音：“我要是有钱给公关费我不就不用募捐了吗？”
    “那个孩子现在状况很好，但这种病你知道的，发展的很快，如果赶不上这次做手术，下次就不一定来得及了。”
    “不，不能尽量，一定不能出差错了。我看钱也筹的差不多了明天我就终止筹款，剩下的我自己先垫上吧。”
    那边似乎做出了什么保证，高医生这才犹豫地挂了电话。
    他懊恼地打开了那个著名的社交平台软件，果不其然，那个爆料已经小范围地传播开了。
    好在现在是半夜，如果不及时处理，到了明天早上，一定会不可挽回的。
    “实锤，x城人民医院医生联合营销号利用孤儿病人发起网络筹款……”好几个不怎么出名的独立自媒体账号在转发这条消息。
    高医生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把手机放进口袋里，开门出去了。
    筹款手术，说的是心心吗？老王听的入神，没有察觉出自己已经以雾态存在了好一段时间，却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很快失去意识。
    高医生走后，这才反应过来的老王尝试着凝成实体——这次也没有费多大力气就做到了。
    雾化——实体化——再雾化，他一遍遍尝试着这样的形态转换。
    如果能做到自由变化，也许明天他可以躲进病房吊顶里，从空调出风口那里看一看女儿心心。
    好在老王现在不用睡觉了，他有的是时间。
    ……
    这一夜，高医生没有睡好，他担心明天能不能正常把筹到的款从系统里提出来。
    值班员杨轻总觉得心里还是有些没底，那警报虽然被他关了声音，却还一直不停的在屏幕上闪。
    最后他不得不给仪器盖了件衣服，好挡住那闪烁的红光。
    尽管如此，迷迷糊糊在值班室小床上睡着了的杨轻还是做了一整晚被妖怪追杀的噩梦，醒来之后觉得自己憔悴的都要瘦了。
    ……
    天亮了，杨轻打了个哈欠醒了过来，7点半，早班的同事还没有来。
    那无休止的警报终于停了下来。
    他打开了门，被扑面而来的冷风激灵的打了一个哆嗦。
    他忙把衣服的领子往上提了提，嘟囔道：“什么鬼天气，下场雨就突然变这么冷。”
    新租的房子离公司还有一段距离，杨轻想了想，钻进了一家馄饨店。
    ……
    “哎哎好的好的，您这个爆料非常有价值。”娄双栋眉开眼笑：“社会需要您这样有正义感的人。”
    “对对，爆料费会打到你的账户上，还是原来那个账户吧。”
    “对，这个新闻非常有价值，我们节目组正在做针对目前各种慈善平台和组织公信力的一些内容。”
    “好的，再见，下次还有这么有价值的新闻您再打电话来。嗯，好好，再见。”
    挂了电话，娄双栋意气风发地对李庆说：“收拾东西，准备干活！”
    “什么活儿你一大早就这么激动？”李庆刚在座位上吃完早饭，这时候还有点懒洋洋的不想动。
    “有人给我爆料说，x城人民医院有医生为自己的病人在网上发动筹款。”
    “哦——正能量啊。行活，你自己去就行了呗。”
    “嗨，我还没说完呢，说起来这医生也忒性急了些，一开始筹款的告示发在网上没几个人转发。他就去找了营销号做了推广！”
    “哦？这乐子就大了。不过你那爆料人连这都能知道，业内啊！”
    “聪明！其中的一个营销号的社交账号就是这位爆料人平时在运营。你说，接这种小推广才几个钱，这事要是爆了，那能来多少流量关注啊！”
    “对呀！这种一次性推广的小户，得罪了也就得罪了。流量才是真金白银。”
    “再说，你不说我不说，也没人知道这事是从营销号的皮下透露出来的啊，哈哈哈。”
    “走，我去扛设备！咱去采访那个医生！”
    “等等，咱们先去采访一下那个病人，问问她本人知不知道这事儿。听说是个半大孩子，还不是问什么说什么？”
    “娄哥高明，先去问医生没准儿被他忽悠过去——”
    “爆料人说昨晚他已经用小号放出了风声，那个医生现在没准儿心里正悬着呢……”
    两人边说话便收拾好了设备，按了电梯出门去了。
    ======================
    ……
    9点半。
    老王在第六次走错风管之后，终于成功摸索到了王心心病房所在的地方。
    怪物是没有眼泪的，老王有些讶异地看着，从自己应该是眼睛的位置，滴出来的泪水，化成了一蓬绿色的粉末消散在了空气里。
    “高医生昨晚夜班，现在已经回去了。不过那位病人还在，我去问问她愿不愿意接受采访吧。”病区的护士知道最近高医生在筹款的事，但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其实许多阴差阳错，好事变坏事，或者坏事变好事，都是源自于阴差阳错。
    护士只知道高医生在筹款，但她对新媒体并不十分了解。以为自然是筹款，一定也要通过传统媒体宣传一下效果才最好。
    看见出示了记者证的正经媒体，她毫无戒备之心地将二人放了进去。
    而高医生担心着网上舆论发酵的事，自然不会想到有人会把这件事捅到传统媒体这边。
    ……
    王心心把身上的外套裹得紧了些——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
    她搓了搓有些发冷的指尖，放下了手里的平板电脑——这是护士长阿姨借给她用的，这些天她一直在用这台平板电脑看些网上流行的穿越什么的。
    自从上个星期护士长赵阿姨在查房的时候不小心碰翻了水杯，兜头淋湿了王心心那台本来就快要报废了的手机，她就把自己女儿的平板电脑带过来借给王心心解闷。
    赵阿姨告诉自己，高医生和爸爸之间互相留了电话，如果家里有事会打到高医生的手机上。
    不过，这几天爸爸为什么没有打电话找过自己？——高医生倒是告诉过自己前几天爸爸打电话给他说手术的费用已经凑的差不多了的事。
    大概是因为爸爸怕麻烦高医生，所以才没有提让高医生把电话送给自己接一下吧。
    是了，高医生一直都很忙。
    ……
    医院地下二层，锅炉房。
    “徐工，一号机二号机检查正常。”
    “管道检查正常！”
    “行了行了，开个锅炉别整的跟卫星发射似的。”被称作徐工的中年男人摸了摸下巴的胡子，随意地挥了挥手：“开吧开吧，这锅炉好着呢，德国进口！每年都是这么开的，从来没出过岔子。”
    锅炉房里巨大的轰鸣声响起，随即灼热的蒸汽汹涌着灌进了交换器的管道，再变成了滚烫的水流在水管中奔流。
    最后，冰冷的空气经过了滚烫的管道，变成干燥灼热的风吹向每个病房，将风管里因为连日阴雨积累的阴冷潮湿的空气席卷一空。
    第一次试供暖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