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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 第391节

      秦宗权每至一地,便裹挟丁壮入军,杀老弱充食,如滚雪球般壮大。十几万勇悍的蔡人亡命徒压过去,便是朱全忠也害怕,不得不向二朱求救。
    “这样势必造成大量死伤,数百里无人烟,百万人亡散。”赵匡璘也是老蔡贼了,但他现在上岸了,不想再干这伤天害理的事。
    更何况,不一定打得过乡勇啊,这是最让他感到羞耻的事情。
    “不是这种抓。随州不是缺人种地么?抓点申州百姓回去,多大个事。放心去抓,申兵若来,便与他们战。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豹骑都前来的消息,应还无人知道,我先躲起来。”王崇说道:“申、光二州,和他们的大帅杜洪一样,甘心当朱全忠的走狗,这次便让他们吃个教训。”
    赵匡璘顿时明悟。
    这就是夏军中非常流行的钓鱼战术吧?这个战术一大要求就是埋伏部队的机动能力要强,最好是骑马步兵。如果没有的话,骑兵也可以。
    “有没有可能趁机夺下申州?”赵匡璘突然问道。
    申州向北行三十七里至淮水,河对岸就是蔡州地界。渡河后,取道真阳县(今正阳北),凡二百七十里可至蔡州理所汝阳县。
    自从平灭秦宗权后,蔡州便迎来了难得的平静,百姓休养生息,安居乐业。朱全忠治理地方的本事也不错,赋税很轻,这些年地方上已经缓了过来。虽然人烟还是不够稠密,但恢复的势头非常明显。
    这个时候给他来一下,朱全忠会怎样?
    “走一步看一步,咱们兵少,不可大意。”一说到打仗,王崇的态度陡然一变,道:“若真能拿下申州,那我可要建议折帅改变主攻方向了。王遇走鲁阳关、三鸦道,折帅走方城关、宛叶走廊,两条路都地势艰险。咱们过的桐柏山脉,本也很险,可只要夺了申州,便可与汴贼隔淮水对峙,他得多急?”
    确实,诱惑非常不小,但后果也非常严重,有可能会遭到汴军主力围攻,但这不就是此番出兵的目的么?
    蔡州那地方,可没那么多恼人的大山。
    王崇一路行来,河南府的山见识了,金商四州的山见识了,桐柏山脉也见识了,到处是无穷无尽的山地,到处是雄关险隘,都快吐了。
    就是不知道蔡州适不适合具装甲骑的突击。听闻那边河流纵横,泥土松软,只适合轻骑兵。
    当然或许王崇多虑了。
    蔡州在后世确实是个烂泥塘,水系、沼泽众多,但此时黄河还未被北宋玩崩,河水还没能泛滥到淮河流域,虽然确实水网密布,但真算不得烂泥塘。
    豹骑都面临的处境,可比金国铁浮屠强多了,人家一进淮蔡地区,才发现真的是天坑,比江南还要烂泥塘,骑兵优势完全无从发挥,最后发生了喜闻乐见的事情。
    “去抓人,咱们夫子都没有,顺便弄点粮食。”王崇下定了决心,吩咐道:“我这么多马,胃口大着呢,先征粮抓人,快。”
    “遵命。”赵匡璘应道。
    转念一想,似乎哪里不对。
    我是随州刺史,我才是这一路主将。豹骑都是助拳的客军,怎么搞成这样了?
    不过他也懒得管了。
    三千人马,五百留在了平靖关,五百人扎营留守。赵匡璘带着两千步卒,兴冲冲地沿着浉水北上。
    第011章 就很突然
    寒风吹过大地,卷起一片枯枝败叶。
    申州义阳县的原野上,绿色的麦苗已经钻出泥土,顽强对抗着即将到来的严冬。
    桑林稀稀落落,间或飞入一只雉鸡,在地面寻找着吃食。
    一群寒鸦落在枝头,呱呱乱叫着。
    树下的农人在砍伐灌木,清理田地,打算开春后种一些果蔬,改善下家里的生活。
    远处一牧人驱赶着数十只羊,半途遇到赶着骡子去磨坊的邻居,便随意聊了几句。
    羊有些瘦骨嶙峋,骡子背上的粮袋也不是很满,但两人的脸上都挂满着笑容,言谈甚欢。
    “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老夫子背着双手,站在村口的槐树下,安然自得。
    申州上一次经历战乱,已经是十余年前的王仙芝、黄巢了。
    巢乱讨平后,赵德諲任申州刺史,从此便再未经历兵火,在乱世中保持着难得的平静。
    赵德諲离任后,申州渐渐落入蔡贼之手。
    这个“蔡贼”是真的贼。
    自任申州刺史的人名叫崔休,与“上蔡贼帅”冯敬章为同乡,二人一据申州,一据蕲州,自封刺史,名义上听杜洪的,实则自说自话。
    如今的鄂岳镇啊,竟无一个好人。
    岳州刺史邓进忠,贼帅出身;蕲州刺史冯敬章,贼帅出身;申州刺史崔休,贼帅出身;黄州刺史吴讨,土豪出身;安州刺史武瑜,土豪出身……
    别笑山头林立,如今天下大多数藩镇都是如此。便是最近一年大出风头的越王董昌,你说他的地盘有多大?好像很大,但仔细看看,明州黄晟、台州杜雄、温州朱褒、处州卢约、婺州王坛等都是一方土皇帝,名义上都是董昌的下属,但实则呢?
    鄂岳镇这几个刺史中,申、蕲二州表面恭顺,实则割据;岳州、安州还算可以,给节度使解送财货;黄州刺史就有些桀骜了,钱也不给。
    这次赵匡凝攻复州,鄂、岳、安三州都出兵了,连带复州原本的兵马,一共四州之兵,结果居然拿不下只有襄、郢二州的赵匡凝,还让人夺了复州,真是奇耻大辱。
    杜洪如此表现,自然只会让其余五州刺史轻视,今后会不会叛投他人,委实难说。
    而一旦出现这种事情,周边强邻是绝对不会放过这种机会的,必然会分食而后快。
    悲乎,鄂岳六州,从此要多事了!
    “鲁夫子,安大、康三家今日杀羊,不去看看?”有人路过村口,笑问道。
    “不去了。”鲁夫子摆了摆手。
    因为百余年前的一些事情,淮西一带牧养牲畜的风气十分浓烈。牛羊马骡数量众多,一到冬日就会大量宰杀,已经成了种风俗。
    “那我先去看看。”来人加快脚步,说道。
    鲁夫子笑了笑,随即脸色一凝。他似乎听到风中传来了哭声?
    来人似乎也听到了,转过头来,神色疑惑。
    声音越来越清晰,间或夹杂着喝骂声与马蹄声。
    “又有贼兵?”两人心中同时泛起这个念头。
    “贼兵”这个词对淮西百姓来说并不陌生,甚至可能都认识。平时是老百姓,哪天不高兴了,就当了贼兵,兴许几天后又不高兴了,再回来种地,也没人会管。
    遇到一些勇武过人或比较有号召力的,振臂一呼,说不定就聚集了几千人,然后占据州县,当起官来了。
    蔡贼、淮夷的偌大名声,你当是白来的?
    “有随兵杀至,四处掳掠,劫夺民人。”一骑从南方驰来,路过村口时大呼道。
    观其装束,应是军中斥候,急着奔回州城报信。
    至于为何在匆忙报信的途中还要通知他们这个村呢,原因也很简单——
    村中很快得到了消息,十几个少年郎涌了出来,牵着七八匹骡子,人人挎着长枪、猎弓,神情肃穆。
    方才北去的斥候以更快的速度跑了回来,身后还追着四五骑。
    “嗖!”一箭飞出,斥候胯下马匹中箭,痛嘶一声后,将他甩了下来。
    追兵大喜,分出两人一左一右包抄,又是连续数箭,将斥候射倒在地。
    村中少年们大哗,纷纷拈弓搭箭,做将战准备。
    那几人斩了斥候首级后,又从容打扫了下战利品,随后哈哈一笑,竟然直接走了。
    而在他们身后的河谷地上,大群百姓哭天抢地,正被军士驱赶着向南前行。
    “果是贼人!”村中涌出了更多的人,皆手持弓、枪,不过却不敢轻举妄动。
    淮西百姓好勇斗狠,但并不傻。面对大群装备精良的武夫,他们即便敢拼杀,也要看值不值得是不是?
    不如再看看他们想做什么。
    ※※※※※※
    崔休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
    彼时他正在喝酒,招待从蔡州而来的老兄弟。
    老兄弟们被朱全忠管着,过得很不如意。
    现在的奉国军(蔡州)节度使叫崔洪,蔡州本地人,军校出身,朱全忠提拔。
    让本地人出任奉国军节度使兼蔡州刺史,很显然有安抚蔡人的意味在内。
    但安抚归安抚,该交的钱帛是断断不能少的。出兵打仗,征夫派役,也不能推托,不然就是有异心,想造反,很可能遭到汴军的镇压。
    崔休听完庆幸不已,当初还想去投军呢,幸好没去。
    没想到北边河南府竟然打得如此激烈了!
    蔡州诸县军士北上,一会被调去攻胡郭城,死伤惨重;一会守回溪阪,与党项蛮子拼杀,日夜消耗;一会跑去汝州,守几个重要城池。
    调动来调动去,打到这打到那,就是不让你回家。
    朱全忠,这是不把蔡州旧军消耗干净不罢休啊。
    邵树德也真是能折腾,上蹿下跳,居然就盯着朱全忠打了,莫不是祖坟被汴军挖了?
    这么多年来,河南、河北、淮南、山南诸道,还真没一个人能将朱全忠逼到这份上呢。邵树德能做到这一步,也足以自傲了。
    随口安慰了几句老兄弟,蔡州做得不舒心,干脆来申州好了。义阳、钟山、罗山三县,还不是老子一个人说了算?
    地方世家、商徒贾客、土团豪族,一个个都得看自己眼色。原因无他,从蔡州带过来的老兄弟握着刀把子,你不服也得服。
    正得意间,突然就听到了随州兵沿着浉水大肆掳掠的消息,崔休当场就愣住了——真的就挺突然的。
    赵家人是当过申州刺史不假,但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现在又过来做什么?
    “他妈的,欺负到老子头上了!若忍了这次,乡里那几个土团还能继续听我的?”崔休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喊人将他的甲胄、步弓取来。
    同乡醉眼朦胧的,摇摇晃晃欲起身。
    崔休直接将他按在胡床上,道:“四郎且稍待,待我破敌归来,再一起痛饮。要不了多久的,随州兵,我还不放在眼里,比不上咱们蔡人能打。”
    说罢,很快披挂完毕,匆匆忙忙出门了。
    这年头,像他们这类“贼帅”出身的,一定要突出一个“勇”字。
    不勇,则被人轻视,那就坐不稳位置。不但汴州朱全忠、鄂州杜洪会觊觎他的地盘,便是地方上的土豪,也会阳奉阴违,甚至公然对抗。
    必须重拳出击了,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匆匆点了两千余人后,崔休带上两位儿子,翻身上马,直接出了州衙。
    “让开,赶紧让开!”蔡贼挥舞着马鞭,将拥挤在城门口的百姓驱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