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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兔眼迷离 第158节

      薛凌浑不在意,小幅度回了礼,道:“有劳姐姐。”
    永乐公主也没拦,又指着另俩人,使唤道:“你们也去,也去,先去拿些茶点来,就拿从皇后姐姐宫里捎出来的七彩丸子”。她巴着薛凌胳膊,摇晃了一回,方撒着娇道:“我喜欢这个姐姐。”
    几个丫鬟相互使了个眼色,其中俩人规矩着退出了凉亭。估摸着是瞧薛凌并不惧她们说要去通报黄承宣,又和永乐公主亲热的很,便老老实实按着吩咐去拿点心。
    见还有俩人剩下,永乐公主牵着薛凌一道儿跟着,说有些好玩意儿,要回屋里玩,如此一路蹦跳着回了居室。
    不等这二人散去,先前离开的那俩已经带着人捧了三五碟瓜果点心进来跟薛凌告罪,道是黄承宣有要事在身,不便过来,有劳江府挂念,公主如今顽疾,当晚也是添了麻烦了,还请国公担待,以后驸马府定会着人好生瞧着公主,免了再惹误会。
    永乐公主并不理会那人念叨,自顾着各盘子都捡了一二,一并捏手上往薛凌嘴里塞,闹着要她都尝尝。外人在侧,薛凌不好胡来,只一边轻声说谢公主美意,一边躲闪着。
    黄承宣带过来的话,也是有意思。说是好生瞧着公主,实则多半是警告江府自求多福,不要再来找事。薛凌一直以为黄承宣是个草包,便是有了江玉枫说的一遭,这想法也没改多少。若是个好的,黄家不至于这么大手笔,砸过来给永乐公主殉葬。
    听得下人如此传话,难免小有好笑。果然这京中众人,没一个能小瞧。管他是往日扮猪,还是仅仅今儿个纯属兔子急了咬人,终归不是个好相与。但黄承宣没能亲自赶上来威胁,看来是手头事儿不小。
    驸马不得过多涉政,如今永乐公主又这么个光景,就算黄家火烧房子,也不至于赶着让黄承宣回去顶大梁吧。薛凌想不出个所以然,就由着这念头过了。她今晚大概率要进宫,具体缘由,霍云婉就算不知道个十成十,八九成总是能讲出来的。
    如此便也糊弄着,道是江府担忧当晚风凉,恐公主染恙,特过来问安,既是永乐公主贵体康健,便要回府复命。
    底下人当然说好,永乐公主又怎肯放她走,缠着一并席地坐了,对着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挑三拣四,片刻功夫,丫鬟便被打发的干干净净。不乐意走的,也支到了门口去。
    永乐又欢天喜地的给薛凌介绍了好一堆玩意儿,说的唾沫横飞。兴起处,却又戛然而止,也不似上两会魔怔,只是散了眼里光泽,长出了一口气,手里几颗翠玉珠子滑落,咕噜噜滚了老远。
    薛凌一一捡回来,温温柔柔往永乐公主手上放,道:“你想做个快乐的傻子,还是……当个什么都知道的聪明人?”
    永乐仍未收回目光,道:“你看我快乐吗。”
    她如今每天都是个傻子,她快乐吗?
    薛凌顿了顿,便单刀直入,附在永乐公主耳边,轻声道:
    “黄承宣是魏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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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4章 余甘
    她恐永乐公主听了这话要跳将起来,故而手上已经蓄了力道,准备着将人按回去。不料永乐公主只是轻微一抖,片刻才缓缓看过来,道:“你不是让皇后跟我说过了么,枕边人是天边人。”
    薛凌一愣,松了手,她记得霍云婉是说过永乐公主已经去了宫里好几次,却不曾听霍云婉说已经跟永乐公主提过黄承宣的事了。故而永乐公主此番说起,她方反应过来,为何这次来到驸马府,永乐公主与黄承宣在一处时,明显和上几次截然不同。
    她不知霍云婉是如何把这事儿讲的详细,只是瞧过去,永乐公主脸上神色枯槁。这位金枝玉叶,显是还不懂得如何掩藏自己的心如死灰。薛凌从没在一个人身上见过这种落寞与悲凉,诚然遇到的大部分蠢货都没有什么好日子,但那些人或许是已经习以为常吧,所以反而没几个人伤春悲秋。
    连齐清猗都将血泪粉饰成玛瑙红玉,纵是机巧拙劣,一眼就让人看的不自在,可你终究没法还原出她心中苦楚是个什么模样。其他人,就更无需提了。
    唯永乐公主一人,戚戚然跌坐在这。头上珠翠是数乡税,指尖美玉值十年工。这一团璀璨,原该尤显富贵,这会对比之下,反倒让人越发衬的永乐公主了无生机。
    薛凌将手里珠子又塞回去一个,她惯来是随口喊蠢货,为了给永乐公主个缓和,已是体贴着换了个词汇,现下不免觉得多此一举。这个蠢货,知道黄承宣有问题,当晚还敢跑去江府趟浑水。
    但霍云婉既然已经提过了,她便没了顾忌,只说是再叮嘱两句即可,用不着从头到尾来一遍去戳人心窝子。她道:“既然你知道了,那我……那我也无需多言。你我之事,断然不能走了风声。”
    永乐公主没答,也不瞧薛凌,自顾将手里玉珠子,往屏风处一丢。那屏风是薄如蝉翼的一张折式七彩琉璃镜,上头莺飞草长,山翠春波绿。被个核桃大的玉珠子一砸,应声破出个大洞。
    薛凌下意识往门口瞧去,转瞬想要回头,又转了心思继续盯着门口。果见丫鬟探了了个脑袋,见薛凌狐疑的看着,只朝着她摆了手,应是示意不要紧,人却没走进来查个究竟。
    永乐公主头也没回,似是了然于胸,又一连丢了三四颗,才拍着手哈哈大笑直喊“好玩”。复又塞了两粒到薛凌手上,道:“姐姐,你也玩”。说罢冲着门口喊:“再给我取一筐来。”
    薛凌故作惊慌看向门口,那俩丫鬟仍是恭着身,对着屏风处连连指点,转而退了一个下去,估摸着是取珠子了。薛凌便回了头,学着永乐公主模样,砸了一颗。那屏风破了好几处,终于受不住力,彻底散着一堆儿渣子。
    门口丫鬟这才冲上来,扶着永乐公主说要去里屋,那儿的屏风更大更好看。薛凌仍是想走未走脱,一脸无可奈何的随着进了屋。丫鬟还要轻声劝慰叫她放宽了心,公主如此喜欢,驸马开口问江府要了人也是可能的,不必担心回去的事。
    薛凌不奈,却又装的受宠若惊。她还确确实实无可奈何,永乐公主拉着不放人,显就是还有话说,然她过来就为着那一桩,既然霍云婉都说过了,还留在这无疑自己找罪受。
    此处,她对霍云婉的感激便又多了一层。当日对霍云婉说帮忙拦了永乐公主好几遭还颇有些不以为然,现今想想,若是永乐公主死活找不到人,对着她的听话驸马一撒娇,只怕京中局势,又是令一番模样。
    进了屋,连带着薛凌也叹气,一见丫鬟离的远了些,便轻声道:“公主稍安勿躁”……她记起苏姈如的事儿,想哄一回永乐公主,道:“我答应的事会办的。”
    永乐并没因这句话添些活泛,仅仅只是嗓子不似刚才有气无力,仍是恹恹着道:“不为她”
    “不为她。”
    “我的二王兄,是不是要篡位?”
    薛凌余光看了一眼丫鬟,去倒了一杯茶水,递到永乐公主手上,借着这个二人挨的极近的功夫,才若有似无的答了一声:“是。”
    永乐公主远比听到黄承宣的事要惊慌,她知薛凌端茶水只为掩饰,不得不接,只是手指哆哆嗦嗦,快要将茶汤晃的洒出来。
    薛凌捏着她手稳了一把,有些不忍,又有些愤愤。她想起魏家的狗个个人畜无害样,实则都是张口啃人骨髓的主。不过就是说说杀人放火,永乐公主慌个什么。
    永乐公主手在薛凌手心里停了好一会,才将杯子接过去。若不是黄承宣和她以前一一直情比金坚,出事之后也没额外吩咐什么,下人全都不疑有它。就此刻她与薛凌这些反常举动,老早就出乱子了。
    见永乐公主没说话,薛凌又道:“不管谁坐那个位置,你都是工作会议,何须在意。你当晚到江府找我,我知道为哪一桩的,不必着急。但这种行径,只会惹祸上身,切莫再做。”
    永乐公主将水送到嘴前没喝,却仍是不答话,也不看薛凌,只愣愣的坐在那。薛凌轻推了一把,道:“黄承宣若回来见到我,终归麻烦,若你无事,我便要回去了。”
    永乐公主这才反应过来,撒手了杯子,扯住薛凌,急切道:“你不能走,你不要走”。难为她倒还记着压低嗓子。
    薛凌没奈何,又按了一把永乐公主肩膀,道:“我总是要走的,我来就为黄承宣,既是你已经知道了,也无需我多提。”
    永乐公主听到黄承宣,恍然大悟般松了手,又是那副行将就木的样子,道:“他知道我是装的。”
    “你们都说晚了,他早就知道了。”
    “皇……魏塱也知道了……他为什么不杀了我呢。”
    “别担心此事,魏塱不会的”,薛凌说的极有把握。这倒不是忽悠永乐公主,魏塱确实不会拿永乐公主怎样,他压根不在意永乐公主失不失忆,一如当年他压根不在意江府是不是演戏。
    永乐却又起了疯癫状,扯着薛凌,干哑着嗓子喊“薛凌”,眼泪还未漫及眼眶,她就手忙脚乱的去擦,唯恐给人看出来。擦完了又糊道薛凌身上,语无伦次的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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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5章 余甘
    她喊的急,短短一瞬重复了三五次。然不等薛凌安抚,她又赶紧换了口吻,提高了声音,问薛凌:“怎么会这样”?是小儿初遇天地造化那般不可置信的惊叹与喜悦。
    怎么会这样?她涕泗横流,同时又眉开眼笑。
    门口丫鬟听见,便相视着也带了笑意,她们一天到晚哄着永乐公主实在辛苦,难得有个人能让公主如此开怀。依驸马的性子,估计千金也要将这人从江府采买过来。哪怕公主两三日后就厌弃了,府上的人,不也能躲两三日的清闲么。
    薛凌把自己衣袖也盖到永乐公主脸上抹了一把,道:“我与黄承宣见过的,就在……”她顿了一下,不太想提起,却又继续道:“就在你生日宴当晚。”
    “他若是回来了,未必认不出我。刚才不惧丫鬟去通报,不过是看他走的急,短时间必然回不来罢了。”
    永乐公主还未住口,喃喃“怎么会这样”,她实在不知道怎么成了这样,她不仅不知道为何会这样,她连个可以问的人都没有。她开始喜欢各式佛像,可她并不知道那些佛像是否真的能听见自己在问什么。
    她抓着薛凌这样一个鲜活温热的人,比抓着那些木胎泥塑更为迫切。
    薛凌回忆着上回来见永乐公主的模样,她虽疯魔,却是跋扈居多,确然是能做出杀了齐清猗腹中胎儿的恶毒样子。而这次再来,就只剩眼前这张万事皆休的脸。
    薛凌抿了抿嘴唇,附耳上去道:“我帮你杀了黄承宣。”
    这话果然有奇效,永乐公主霎时回神,不可置信般瞪着薛凌,只一瞬间,又慌张的去抹脸上泪迹。局促之间,轻声问:“怎么会这样,他不是这样,驸马他不是这样的。”
    她早早和黄承宣熟识,后者倾心之举在多年以前就端倪初现,并不是在魏塱登基之后突如其来的炽热。可她不敢问霍云婉详情,她不是薛凌,既不知霍云婉旧事,也没有无法无天的胆子和一身功夫仰仗。霍云婉既是魏塱的皇后,她如今怕死了魏塱,怎敢对着霍云婉开口质疑。
    也正因为这个怕死了魏塱,一听得黄承宣可能是魏塱的人,这数月来最后一丝依赖便顷刻飞灰。她想起自己在黄承宣面前的肆意妄为,包括齐清猗那件事,也是黄承宣帮着做的。
    如果黄承宣是魏塱的人……她都不敢继续往下想。
    更让人绝望的是,她怕魏塱,起码还不用朝夕相对。然她怕黄承宣,黄承宣却要寸步不离的跟着,如影随形。这种恐惧,在江府见到薛凌时已经要汹涌而出。只是当时人多,不得已。现今二人独处,她早就是个惶惶惊弓之鸟,哪还能有什么所谓跋扈可言。
    要说这世间还能找出唯一一个她不怕的,估计就只剩眼前薛凌了。薛凌是薛弋寒的儿子,决然不可能是魏塱的人。于是她卸下一身装模作样,回退成为未经风霜的永乐公主,对着这才漏了冰山一角的人间险恶作穷途之哭。
    薛凌倒决然没有要拿黄承宣怎样的打算,只是现今这个状况,估计能让永乐公主醒醒神的招儿,就是杀人。她极想说两句狠话叫这蠢货快点克制一下,偏她记起自己在江府的模样。
    她知道世界天翻地覆,是个什么感觉。
    她便没过多讽刺,只轻声道:“当年,霍准想让二儿子娶你,魏塱没奈何……加之另一个公主死了……剩下的你自己琢磨吧。”
    “你当晚在江府留了那么久,是如何跟黄承宣说的?”
    永乐公主稳了稳身形,推开薛凌,自己坐回床上,道:“我说我要杀了姓齐的全家,哪怕是个义女也要死,最好就死在新婚夜”。她抬头直直看着薛凌,似问似怨,咕哝了一句:“齐清猗怎么还不死。”
    薛凌久没答话,永乐公主便又补了一句:“她不死也好,生不如死。”
    永乐公主说的这理由倒是合情合理,想来黄承宣不会生疑。但薛凌到底怕和他撞上,那会听得下人传话威胁,已感觉这人不是个善茬,真面对面,乱子更多。
    说来也怪,上次生日宴与黄承宣也是有过几句是非的,当时并不觉得此人有什么异处,一脸的草包相。薛凌有一瞬怀疑自己多心,听惯了苏姈如一众话里有话,就觉得世人皆有两幅舌头。
    黄承宣那般交代,也属正常,未必有什么不对。但她却又赶紧转了念头,只道小心驶得万年船,不管怎样,这个人都马虎不得。
    而齐清猗与永乐公主之事,只能算报应不爽,她自己尚要找魏塱报仇雪恨,没理由拦着不让永乐公主恩怨分明。是故这二人什么来往,薛凌实在懒得多想,反正不是当着自己面你死我活,权就眼不见为静。
    见永乐公主情绪稍缓,她道:“等黄承宣回来,你让他去江府买个小丫鬟吧,只说是当晚碰上了,喜欢的很”。薛凌记得方才丫鬟说的,只让永乐公主戏演的全些。
    永乐公主到底聪慧,听她如此说,便了然于胸道:“如今的江府,竟是你说了算么。”
    “你们要帮着我二王兄篡位。”
    薛凌一贯说魏塱是篡位,对于魏玹要抢椅子,她也并非是真心相拥,听到江闳他们说的一脸义正言辞相,只觉得鄙夷。此时听得永乐公主念叨“篡位”,忽而就明白了江闳等人的心态。
    这俩字听起来,是有些刺耳。
    她便学着江闳的口吻道:“如何是篡位,于礼于法,当属瑞王。”
    永乐公主对这事儿显然比薛凌更认同些,她生于皇家,对那些长嫡之事滚瓜烂熟且深表认同,加之有对魏塱的厌恶。薛凌话音刚落,她便心里嘴上都忙不迭承认着改了口。
    于是忧惧之中升起些喜悦与责任,附和着道:“对,是二哥,是该二哥”。她复又抬起头,瞧着薛凌:“什么时候,他什么时候登基?你们什么时候让他登基?”
    她虽聪慧,却终归是个公主,既不知用兵,亦不懂弄权。纵梁成帝再三忌惮,皇子却免不了接触一些政事,总是要替国分忧的。然俩个公主,就确确实实的是大梁的公主。盛开于御花园之间,饮朝露而食余晖,栖梧桐而枕云霞。
    偏这一切,并非得益于她自个儿。一朝梁成帝人死灯灭,剩下的便是烂泥一摊。
    所以她抓着薛凌问:“什么时候登基”?好像最好就是明天。明天还太晚了,就今儿。现在,现在她就可以梳洗盛装,去参加魏玹的登基大典。
    薛凌恨不能直接堵住这蠢货的嘴,但她记起霍云婉的那个盒子。买椟,还珠。她顾不上安抚永乐公主,而是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
    “能不能帮我先解决一下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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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6章 余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