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寡后我怀了宿敌的孩子 第38节
这份折子,虽已勘正了数字,可最显眼的,却是附在后面冗长的名单,这不是别的,而是一份详细的贪腐官员的名单,这些官员,或多或少都中饱私囊,朝廷赋税巨大的缺口,也就是这么消失的。
嘉月凌厉的目光仿佛一把刀,一一掠了过去,半晌,才合上了折子。
她没有挑明折子里的内容,反而掀起眼皮问户部尚书,“李尚书,今年全国人丁出生几何?”
李尚书眼神闪烁地说了一个数字。
燕莫止深眸如鹰如隼地睥睨着他道,“李尚书确定没有说错?孤查到的可不止如此啊……”
李尚书瞳孔紧缩道,“不可能,各地呈上来的册子户部再三核对,焚膏继晷算了几个昼夜,摄政王不信……”
“户部的账目繁杂,李尚书竟能过目不忘,臣实在佩服。”
李尚书扭头一看,竟然是顾星河。
他不禁心道,这人自从与圣淑娘家结了姻亲,已然变成圣淑最忠诚的心腹,也因此平步青云,在朝中说话声音越来越有分量。
原本他是户部尚书,与他銮仪卫八竿子打不着,只是如今他又是内阁的人,便不得不令他忌惮了。
“户部有善于攻算的小吏,老夫也不是老眼昏花,不过是个数字而已,牢记于心,才好时时应对圣淑的发问啊……”
嘉月道,“既然李尚书对此了然于心,那么,去年全国人口又有几何?”
李尚书也丝毫没有犹豫,便回:“回圣淑,共五千三百八十三万。”
嘉月穷追不舍道,“照你这么说,这一年来,出生人口不过三万六千人?户部既然如此恪尽职守,对于这个数字,难道一点都不怀疑?既然你没有老眼昏花,便该知道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
李尚书没想到她心算得如此快,声音登时虚弱了几分,“意味着……各地呈上的册子数目有误。”
燕莫止步步紧逼,紧接着他的话道,“既然你明知有误,却不加以勘正,便上报朝廷,不是欺君之罪,又是什么?”
嘉月双手握拳,捶着扶手厉声斥责道,“便是今年,就差了这么多,那么,历年来这相差的数字又该是多少,连朕都能一眼看穿,莫非户部一群拔尖人才进都眼瞎了不成?”
李尚书明白这是要那他做筏子了,浑身不停觳觫起来,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珠道,“圣淑息怒,老臣是年岁已高,虽战战兢兢不敢懈怠,可身体毕竟有些力不从心,老臣信赖部下,却不想出了这等岔子,老臣有罪,还请圣淑放老臣回乡安度晚年,这个尚书还是请年轻有为的后生来做吧!”
本朝在对待年事已高的老臣上向来有些容情,只要不是大过,自愿回家养老,一般便不再继续追究下去。
既然他已认罪辞官,嘉月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过了:“这便允了李尚书的请求。”
李尚书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忙下跪叩首道,“多谢圣淑开恩。”
“且慢,摄政王上呈的折子,可不仅记载了这一项,更是详细记了朝廷税赋的详细数目,这才是重中之重,”嘉月眯起眼,冷然打断他的话,“照你这么算来,今年亏欠了整整朝廷十万三千八百两白银,这到底是纰漏还是私吞?”
怎么会?
这个庞大的数字令满朝文武都不禁瞪大了双眼,有些人心虚得打起颤来。
燕莫止的手指在扶手上轻叩了一下,才淡然开了口,“圣疏要孤重新丈量土地核查人丁不假,可暗中却托付孤查清赋税,既然已彻查清楚,那么,谁贪赃枉法,一个也逃不掉。”
李尚书欲哭无泪道,“圣淑明鉴,摄政王明鉴,臣绝不敢私吞啊……”
嘉月道,“你身为户部尚书,这么一大笔数目在你眼皮子底下消失殆尽而浑然不知,这份损失,又该何人承担?”
郦首辅瞥了李尚书一眼,拱手求情,“圣淑息怒,李尚书年事已高,确实力有不殆,既然他已知罪,自请回乡,便请圣淑饶过他这回吧。”
“郦首辅说得不错,臣附议。”立马有人跟风道。
“郦首辅果然海纳百川,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朕自然不再追究他的过错,只是这份名单上所有的名字,又该如何惩处?”
一个臣子立马道,“回禀圣淑,既然有人罔顾律法,知法犯法,自然得严惩不贷,以慰民心。”
这人正是首辅的拥趸。
郦首辅向来是圈里的老好人,一下子就驳了那人的请求,“老臣看,对于贪赃枉法之人,确实应该惩处,只是这些人虽罪有应得,却也应当给家眷留一条生路,如此既能杀一儆百,又能彰显圣淑大度,岂不是两全其美?”
他的确做得滴水不漏,嘉月暗自佩服,虽然已调查清楚,冗长的这么一串名单,想要全部连根拔起,那是不可能的,嘉月心里也清楚,水至清则无鱼,所以她原本就没想过要全部一竿打尽。
只是还得做做样子,否则,又怎能让人敲响警钟?
因而嘉月闻言,便笑了笑,“郦首辅说得不错,就这么办吧,着日请三司会审,按罪行轻重量刑,其家眷从轻从宽处理。”
三法司共同接了命令,不在话下。
第四十七章
天色一碧如洗, 别致的院子里到处郁郁葱葱,卵石铺成的甬道踩上去咯吱咯吱响,一个鹤发银须的老者拄着紫檀木的拐杖, 悠哉悠哉地沿着甬道走着, 一直走入了凉亭,在石桌前撩袍而坐。
他的身侧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 看到他坐下来,也急不可耐地跟着落座, “姨父, 怎么办, 您快救救我啊……”
老者摆手示意他噤声, 让丫鬟去冲茶来。
这两人, 便是郦首辅, 和他的外甥申鸿志。
申鸿志原本只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到了年近三十还屡试不中, 连成家都成了问题, 家里实在没了法子,只好替他捐了个闲官。没想到, 一入官场的他到如鱼得水,自觉给上峰做起侵吞赋税的勾当,既笼络了上司,捞了一手肥油,也因此顺风顺水地成了詹事府少詹事。
郦首辅直戳他的眉心怒斥, “你还不快闭嘴, 我一生清誉, 都快被你败没了!这些个不仁不义的东西,仗着我的权势在朝中横行霸道, 现在才想起我来了?”
申鸿志是块狗皮膏药,最擅长胡搅蛮缠,被骂得头血临头也不退怯,反继续扯着他的袖子央求道,“姨父,我错了,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您帮我逃过这劫,我今后定洗心革面了……”
“你不要高看自己,离了我,你什么都不是,你求我又有何用,那得看圣淑容不容得下你!”郦首辅说道,用力甩开了他的手。
申鸿志脸上的神情比哭还难看,“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你主动认罪,说不定还能从轻处置,不过——”他伸手弹了弹他头上的乌纱帽道,“你这顶乌纱帽,是别想要了。”
“这怎么行,我要是没了这顶乌纱帽,明日我那娘子就会和我和离,姨父难道忍心看我孤家寡人吗!”
郦首辅在朝为官几十载,表面虽是宽容雅量,内心早已比铁还硬,岂是他三言两语就可动摇的?这回他自己掉进了阴沟里,他不被他拽下去就阿弥陀佛了,怎还肯在这当口出手帮他?
于是,等丫鬟奉茶来,便从容地端起茗碗,刮了刮浮沫,小口品呷了起来。
申鸿志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才发现他端坐着屹然不动,连眼皮也不曾动弹。
“姨父!”他急得跺脚。
他半掀眼皮,“喝茶吗?”
“我怎么可能有闲情喝茶?”
他茗碗重重地搁到石桌上,语气愈发冷硬起来,“那就走吧!”
“姨父是真的打算袖手旁观了?”
郦首辅并不应他的话,转而撑着拐杖站起来,吩咐小厮:“送客。”
言毕便沿着甬道,缓缓往回走。
“姨父,您以为您真的高风亮节吗,这么多年,对您阿谀奉承的人那么多,怕是连您也忘了自己是什么人了吧?要不要我——”
申鸿志口不择言地说着,却见眼前一阵风刮过,再看郦首辅已满脸怒容地到了他跟前,狠狠地朝他扇了一个耳光,他感到一边耳朵嗡嗡作响,脸上火辣辣地疼,不禁捂住了自己的脸颊,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郦首辅半眯着眼睨着他,斥责道,“不知所谓的畜牲,我今日就替你父亲教训你一二,你再口出狂言试试?”
申鸿志这才意识到自己说话不过脑子,后悔万分,只得连声道歉,“姨父教训得是,是我口不择言,我该打。”
郦首辅瞥了他一眼,罢手道,“你回吧。”
他再不敢反驳,只好道了声,“是,那我退下了。”
抬腿正要往外走,却见姨母从远处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下意识捂住了脸避开她的视线。
郦夫人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跟前,看他眼神闪躲,眼眶微红,又见他捂着半边脸颊,不禁使劲拉下他的手查看,没想到那半边脸肿得老高,清晰可见的巴掌印令她心惊肉跳的。
“这是怎么了,鸿儿?”
“我没事,姨母。”他说着止不住偷觑了郦首辅那张铁青的脸,心里再多的苦楚也只能一一咽下肚子。
郦首辅道,“他做错了事,就该得到惩罚,夫人不必理会他,等他家去,自然还有棍杖等着他。”
郦夫人温声劝道,“你到底做了什么事,惹你姨父动怒?你姨父向来宽容,既然你犯了错,受他这一掌也是应当,不过今后记得,知错就改,别再惹是生非了。”
申鸿志不敢再看郦首辅那张阴云密布的脸,只点了点头道是。
郦夫人又拍了拍他肩膀,语重心长道,“自家去便把事情原委向你父亲母亲坦陈了,态度诚恳些,省的不?”
“我省的了。”
眼看申鸿志渐行渐远,直到拐出影壁消失不见,郦夫人才挽着郦首辅缓步往回走。
郦夫人蹙着眉,压低声线道,“将才,他说的那些话,不会对你不利吧?”
将才亭子这边闹出的动静不小,郦夫人早就听到了,只是躲在树后观察了一阵,这才现身,表面她虽关怀着外甥,实际上,更怕他捅出了篓子。
郦首辅镇定自若道,“放心,他自己犯下滔天大罪,你弟弟也不会原谅他,再说,他虽是一时口快,却也不是分不清孰轻孰重之人,他不敢。”
“那就好,不过……既然圣淑都已经查到这份上,其心昭然若揭,定是要拿此事狠狠做文章,庄子那边——”
“夫人不必自乱阵脚,就算圣淑要拿此事做文章,我与此事又有何干系?脏水也泼不到我身上来,”郦首辅说着,眸光霎时一寒,嘴角更是带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再说,难道圣淑和摄政王何时就清白了?”
郦夫人满脸疑惑问,“郎主何出此言?”
郦首辅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径自迈入了屋里,“清白之人,又何须自证清白,他们想在我面前唱双簧,道行还浅了些,等着吧,用不了多久,你看朝中还有谁会,信任他们?”
其实谁做这个皇帝,对郦首辅来说是无所谓的,只要于他无阻便好。
可一个蔺嘉月,一个魏邵,他们扶持了一个傀儡皇帝,一步步把他逼到如今这种境地,他原本不想出手,可令太后根本不打算放过他,既然如此,就休要怪他不情了。
毕竟宫里,还住着另一对母子,皇子年岁不大,生母母家也不算显赫,倘若换了他来做皇帝,那么,蔺嘉月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这厢如何暂且不提,再说顾府。
此时的楚芝已有八个月的身孕,行动已经颇为不便,可近来郎君公干繁忙,多夜宿衙门,她一个人在家,插花挂画,捣腾着捣腾那的,倒也怡然自得。
这日秋高气爽,她在书房看书,便吩咐侍女把书房那张罗汉塌上的床具都拿出来翻洗一下,没想到侍女拿起那对隐囊,南窗的风吹进屋里,一下子将压在隐囊下的那几张纸吹了起来,正好在空中打了个旋,飘到楚芝的脚边来。
楚芝原本无心去拣,毕竟她如今弯腰都费劲,可瞥见上面娟秀的字迹时,她一下子拧紧了眉。
大约女子对于另一半,都有及其灵敏的嗅觉,这不是郎君的字迹,而且是一个女子的字迹。
是什么情况,会让一个男人在如此隐秘的地方,私藏着另一个女子的字帖?
她正费劲地弯了药,侍女已抢在她前面替她拾起来,“娘子当心些,这等事,奴婢来就好了。”
楚芝接过那张纸一看,登时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一股寒意从脚尖直钻到她天灵盖上来。
成婚一年多,他们相敬如宾,倒也还算和睦,可摄政王离京后,他几乎把身心都扑到了朝廷政务之上,家里的事情反倒忽略了,即便偶尔几次急匆匆地回家换衣服,也会借机关怀她几句,她只当他忙,倒也不曾抱怨。
可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残酷。
偏巧的很,这个字迹她并不陌生。
她幼时崇拜阿姐,曾偷拿了她的字临摹,可却怎么都临不像,所以,这个字迹,就算烧成灰她也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