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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为始皇崽耕出万里江山 第15节

      朱襄道:“不用,今日炖羊肉汤,吃羊肉泡馍。雪,你去前庭看看,若他们用不上你接待,就去守着政儿吧。我担心政儿醒来后身旁没人会害怕。”
    雪赶紧洗干净手,放下袖子急步离开。
    朱襄看着雪急切的背影笑了笑。
    厨房中的老仆也跟着一同微笑。家里的小主人才来第二日,主父和主母就将小主人护得跟眼珠子似的,家里气氛都像是因为小主人的到来紧张了不少。
    比起以前闲适的氛围,老仆很喜欢现在略带紧张的气氛。
    既然以亲手烹饪当做借口,朱襄就要使出浑身解数表示自己真的不是找借口溜走。
    一是材料不够,二是朱襄不想显露出太多超出这个时代的烹饪技术,所以这次烹饪小羊羔仍旧用的是炖煮。
    目前处于奴隶制向封建制度过渡的时期,如果朱襄展现出过于精湛的烹饪技术,那么赵王很可能就把他召进宫专职做饭。一介平民要进宫伺候王,就只有成为奴仆这一条路。说不定赵王还可能阉了他,让他成为专职伺候宫里贵人的寺人。
    就算蔺上卿都保不住他,因为在这个时代中,平民成为王的奴隶是一种恩赐。
    为了避免这件可怕的事发生,朱襄所做的食物虽然可口,食材和烹饪方式都很普通,就算传出去,也不会引起其他贵族的好奇。
    小羊羔本就没有多少膻味,雪已经让人提前用干橘子皮泡的水腌制过,剩下的膻味也淡得吃不出来。
    朱襄只用精制的盐摸了一遍小羊羔的肉,就没多做其他处理。
    此时有大小葱、姜和小蒜,大蒜还未传入中原。朱襄切了几节葱白,将小葱打结,与姜片和小蒜一同放进清水里,再下入切好的羊肉。
    当水滚开的时候,朱襄将柴火压低,小火慢熬,每当水面上浮现泡沫就立刻舀起放一边。
    厨房中帮工的仆人都露出了眼馋的神情。
    朱襄为了去除羊肉汤膻味而打捞出来的羊油泡沫,等会儿他们都能享用,泡在豆饭里十分美味。
    在富裕且和善的人家中当奴仆,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幸福。他们十分珍惜这样的主家。
    捞了几次泡沫之后,朱襄小心翼翼地将裹了花椒粉的布包浸入肉汤。
    花椒是朱襄目前能得到的唯一的香料。花椒的味道融入羊肉汤中,立刻让羊肉汤的肉香变得富有层次,少了些许油腻气。
    熬了一会儿,朱襄将花椒粉布包捞起,放入切好的萝卜片、泡发的杂菇。待汤再次滚起来的时候,他又用羊肉汤烫了些韭菜。
    “先端上去让他们吃着。”朱襄道,“羊头继续腌制,明日吃。你们今日少蒸些豆饭,我给你们一人炕一个白馍。”
    老仆立刻紧张道:“这怎么使得?”
    朱襄笑道:“政儿新到家里,大家都应该开心一下,这是政儿赏给大家的食物。”
    说完,他将挂肉很少的羊骨头舀了一些出来,放入了盛放肉汤泡沫的瓦罐里。
    在这世界特立独行对仆人太好,不仅不一定得到仆人感谢,还可能遭遇灾祸。适当的好处会让仆人感激,过度的好处……朱襄已经经历过一次对仆人太和善,结果被仆人认为软弱可欺,伙同强盗行事的背叛。
    这些年,他已经摸索出对待仆人的分寸。
    有了一个接受恩赐的理由,仆人们才露出心安理得的喜洋洋神情。
    老仆领头将装着羊肉汤的汤盆端出门,脚步轻快地就像是快要飞起来一样。
    朱襄在心里叹了口气,把袖子扎紧,开始炕馍。
    面团早就揉好,炕馍速度非常快。
    当朱襄端着炕好的白馍去前庭的时候,他们才刚喝完第一碗羊肉汤。
    雪抱着已经醒来的嬴小政,也坐在桌前安静地喂嬴小政喝肉汤。
    朱襄将白馍端来,教他们把面饼撕好了丢进肉汤里吃时,荀况很惊讶:“这是什么?我居然从未见过。”
    朱襄道:“用麦粉做成的饼。”
    荀况更惊讶了:“麦粉粗糙,居然能做出如此美味的饼?”
    麦虽早已经种植,但平民食麦都是将麦直接蒸熟,做成“麦饭”。这东西想象一下就知道多难吃。
    此时其实已经有了石磨,但石磨贵重,是贵族豪户家才有的东西。
    贵族多吃小米黄米,麦是平民吃的东西,自然不会用石磨去磨面粉。这个时代考古出现的饼和面条等面食,基本以小米、黄米作为原料。
    最早有史记载的麦粉做的饼在汉代,但魏晋时期的《齐民要术》中记载,麦饭仍旧是民间对麦的主要食用方式。直到唐代中期,经历了唐初盛世的民间也有了石磨,小麦才跃过小米和黄米成为主粮首位。
    所以荀况吃到了麦粉做的饼,才会如此惊讶。
    朱襄描述了如何给麦粉脱壳磨粉后,荀况陷入沉默。
    半晌,他叹气道:“继续吃饼吧。”
    嘴里含着饼的蔺贽看看荀况,又看看脸上永远带着傻子般微笑的朱襄,不明所以,所以继续埋头吃饼。
    嬴小政也和蔺贽一样,一会儿看看荀况,一会儿看看自家舅父。
    但他的小脑袋虽然告诉他这时候需要思考,但他思考不出来,于是,他只好垂下脑袋,继续吃舅母用筷子撕好的羊肉。
    “少喂点,小孩晚上容易积食。”朱襄避开这个话题,提醒雪。
    雪遗憾地放下筷子:“好。”
    政儿吃肉的时候表情太惹人怜爱,雪有些控制不住。
    “去你舅父那里玩。”雪推了推仍旧眼巴巴望着碗里羊肉的嬴小政,担心自己狠不下心又给嬴小政喂肉。
    嬴小政乖乖从舅母怀里起身,坐到了朱襄身边。
    他的手脚软趴趴,跪坐一会儿就往旁边歪。朱襄先一手拦住往旁边歪的外甥,一边带着歉意道:“政儿年岁太小,跪坐不稳,可否让他伸长腿坐?”
    荀况笑道:“虽我是儒家,也没苛刻到要让如此年幼的孩子恪守礼仪。”
    蔺相如皱眉:“他还小,你不要对他太严厉,会生出反效果!蔺礼就是他小时候我对他太严厉,长大后才变得如此懒散!”
    吃完饼后埋头吃肉的蔺贽:“???”
    朱襄苦笑不已。怎么就变成他对政儿严厉了?
    朱襄对蔺相如所说的“对蔺贽严厉”是不信的。但蔺相如都如此说了,他自然点头应下,然后让嬴小政伸长他的小短腿,靠在自己身上玩。
    雪让人拿了一个缝得歪歪斜斜的老虎玩偶来,塞到嬴小政怀里,让嬴小政自己玩。
    朱襄好奇:“你缝的?一日便缝好了?”
    雪道:“缝得不好。政儿勉强玩着,之后舅母给你缝个更漂亮的。”
    嬴小政抱着小小的老虎玩偶,不知道该怎么玩,凭借本能把玩偶压扁又扯开。
    蔺相如看着傻乎乎拉扯玩偶的嬴小政,眉间的褶皱稍稍舒展开来,眼神变得有些柔和。
    朱襄注意到这一点,心中难免又有些自得。
    我家政儿就是可爱!
    羊肉泡馍很美味,羊肉烫韭菜也非常鲜嫩可口。荀况一不小心就吃得过饱了一些,拉着蔺相如陪他散步。
    蔺相如只好在朱襄家中睡下,但把蔺贽赶回家和老妻报平安。
    虽然城门已经关了,但以蔺相如的权势,蔺贽晚上仍旧可以回城归家。
    蔡泽也告辞回家,说第二日再来拜访。
    朱襄让人铺好了床铺后,让雪带嬴小政睡觉,自己跟着两个非要夜游的老头当保镖。
    蔺相如嫌弃地瞥了朱襄一眼:“你给我们当护卫?真遇上歹徒,你只能躲在我和荀卿身后喊救命。”
    朱襄厚着脸皮道:“我年轻,腿脚便利,我可以背着你们跑!”
    蔺相如很想问朱襄要如何背起他和荀况两人,但看在朱襄一片好心的份上,他稍稍给了朱襄一点面子,让朱襄陪着一起散步。
    但荀况拒绝,不准朱襄跟从。
    担心两位老人的朱襄只好提着灯笼,远远跟在两人身后。
    两位闲不住的老头没走多远,就围绕着朱襄的宅子绕圈。
    他们先沉默了一会儿,荀况最先开口:“朱襄需要投奔一个雄主。”
    蔺相如皱眉:“你整顿饭都在想这个?”
    荀况道:“朱襄的才能在于种田和饮食,皆是活民利器。他必须出仕。”
    蔺相如道:“我会帮他出仕!”
    荀况道:“你会帮?你怎么帮?周王室倾颓,覆灭在即。而后无论哪国取代周王室,朱襄若能被重用,定能活无数人!赵先王对你有恩,你可以把自己、把你一家人绑死在赵国,这是你的小义;但你不能为了报恩,让黎民苍生失去活命的机会,这是违背大义!“
    荀况的唾沫星子差点喷蔺相如脸上:“人有知有义,禽兽有知而无义!!!”
    蔺相如脸色黑沉:“有话好好说,怎么突然骂人?”
    荀况道:“我实话实说禽兽有知无义,与你何干?怎叫骂人?”
    蔺相如忍住了想一拐杖敲荀况脑袋上的冲动,咬牙切齿道:“我再试一次。若不行,我绝不拦他离开。”
    荀况鄙视道:“你自己都在骂赵王,难道不知道赵王并非能用好朱襄的雄主?”
    荀况眼神毒辣,只跟随了朱襄一日,就看清了朱襄施展抱负的困境。
    朱襄要教更多的人将贫瘠的土壤改造成良田,一两口水井是不够的,必须要官府开凿沟渠,兴建水利灌溉设施;
    朱襄要教更多的人种植比小米、黄米更高产的大小麦,他一个人在家中做麦饼是不够的,必须要官方出资在城镇村落建造公用的石磨,并在拥有田地最多的贵族间推行食用面粉;
    朱襄一定还有更多的本事,但这些本事全都会影响贵族豪富的利益——庶民生活变好,与贵族的生活差距变小,这也是影响贵族豪富的利益。要施展他全部的本事,必须要有一位既拥有远见卓识,又能压制住朝堂的雄主成为他的后盾。
    “朱襄能活多少黎民,全看他背后的雄主有多大的能力,对他托付多大的信任。”荀况斩钉截铁,“赵王不行!”
    蔺相如的脸色立刻变得灰白:“你这么说,那你说哪一家君王行?!难道是秦王??你忘记秦穆公的三良殉葬了吗!”
    荀况沉默不语。
    秦国并非一直在士子中名声都很差。
    春秋秦穆公时,秦穆公爱惜人才,怜爱百姓,祭奠普通军士,即便他毁掉了自己一手缔结的秦晋之好,在位时也有许多人称颂他的仁德。
    秦穆公开创了秦朝的客卿制度,那时候各国人才都蜂拥而至,愿意为秦穆公效力。
    谁曾想,秦穆公死时,居然让一百七十多人“从死”,其中还包括奄息、仲行、针虎三位良臣。
    西周时就已经排斥人殉,但这排斥的人殉只是用人当祭品,另一种“人殉”一直存在,那就是“从死”。
    所谓“从死”,就是妻妾、家仆、臣子等“自愿陪葬”,陪同墓主人前往九泉之下,继续服侍墓主人。
    两者的区别,就是前者是把殉葬的人当牛羊猪狗等祭品;后者承认殉死的是人,甚至还是自己宠爱的人。
    不过这种“自愿”,谁都知道不可能真“自愿”。所以王公贵族选择殉死的人时都比较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