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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教官

      第一天开始军训,平日里享受惯了的同学们都不大适应。站军姿就得半小时起步,身体要绷直,手指要并拢且紧贴裤缝,眼睛还要直视前方,连歪歪脖子偷个懒都不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炽热的阳光自穹宇倾泻而下,化作湿黏黏的汗液铺满了全身。许多同学都热得直喘气,后脑勺散落的碎发一绺一绺地粘在皮肤上,蚯蚓的足迹似的。
    谢舒音的体温要比寻常人低一些,两只细腻白滑的膀子在夏天里总是凉津津的。小时候,她那位住在村口的好朋友佟小佳就很喜欢贴着她的膀子,沿着手臂内侧的嫩肉往上摸,像是摸着一把上好的官窑细瓷。没有空调的时候,两个小丫头挨在一起,也能心脾沁凉地睡上一觉。
    可这会子,气温实在太高,阳光直射之下,谢舒音也被热得脸颊通红,鼻尖处铺陈了点点水光。
    她的眼神始终坦诚而直接地萦绕在谢予淮身上,瞧见她冷漠如冰的教官哥哥也在日头的烘烤之中逐渐解冻。
    一滴汗珠从额发尖梢处落进眼睛里,亮晶晶地一闪,又在转瞬之间泯灭无踪。那双锐利的眸子微微眯起,而后便不动声色地恢复了原样。
    大概四十分钟以后,同学们都撑不住了,不少人用两只脚跟交替更换着重心,还有的索性扭着身子开始摆烂。后排有个人高马大的男生“唉”地一声喊,直接蹲在了地上。
    谢予淮扫过一眼,冷冷道:“站起来。加做俯卧撑五十个。”
    “你特么谁啊,凭什么指派老子?”
    那男生家里有些势力,往常在学校里就是个吆五喝六的主儿,上到教务处下到班干部是谁都不睬,这会子性子一起,直接吊起眼睛喊道:“人都要晒死了,还军个鸟的训!老子连高考都不用参加,老子现在就要回去!”
    谢予淮面无表情地开口:“再加一百个。”
    男生“嘿”了一声,手掌撑地一跃而起,怒瞪着他道:“我就不做!你有本事打我啊!”
    队列里嗡地一下哄闹起来,男生女生们交头接耳,连远处别的班的同学也投来好奇的目光。
    这个年纪的孩子们都气盛,天性里都蕴藏着躁动和不安,就是在渴望对抗,渴望挑衅权威,一旦有个人起了头儿,很快的,其他人也都跃跃欲试起来。
    场面一触即发。谢予淮迎着那男生火药味十足的眼神踏前一步,高挺的身形压制过来,男生立刻气势一弱,神情僵硬,白着脸儿大声道:“教官打人!他打人了啊!”
    谢予淮盯着他道:“军训开始,你们所有人就已经暂时入伍。教官手下没有学生,只有新兵。你只需要服从指令,现在向我汇报,做还是不做。”
    “我不做!啊——”
    他大叫一声,陡然之间天旋地转,整个人被手腕上巨大的力道卷挟着甩出去,烂泥一样掼在地上。
    “哇!!”
    目睹了这一幕的同学们掩嘴低呼,只见那个据说是特种兵出身的冷酷教官眉毛不挑眼不动,随手抓住他的腕子,左腿这么轻描淡写地一扫,班里最凶最横的刺儿头就直愣愣地躺在地上了。
    “教官牛逼!!”
    “还真是特种兵啊!真够狠的!”
    班里几个学美术的漂亮女生都被刺头男骚扰过,早前报给老师也没人处理,都当作是学生之间的玩闹,和和稀泥就算完事。这会子看到对方吃瘪,一个个都乐得前仰后合。
    “就是要狠狠地打!徐东活该!”
    “就是就是,这教官可真够帅的!”
    谢予淮出手之后,女生们不但没有感到害怕,反倒打心眼里生出种仰慕的情绪来。反正拳头也没打在自己身上。
    再而言之,谢教官他长得也是真的很帅。颜值就是正义没错!
    徐东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颜面扫地不说,屁股还疼得快要裂开。他像将死的鱼一样翻过身,仰面扑腾了两下,俩眼直勾勾瞪着谢予淮,脸上已经透露出色厉内荏的惊恐之色,讷讷道:“我靠!你特么的还真打人!我……我要举报你!”
    谢予淮立在他身前,居高临下地轻瞥一眼,眸光冷淡,“军训瞄准的是实战需求,一切从难从严出发。不服从指令,则视为主动申请对抗训练。本条规定已经由吴远山校长批准,所有后果,学生自行承担。”
    阴影笼罩之下,徐东战战兢兢地咽了口唾沫,一个字也没敢说。
    这下学生们可算是晓得特种兵谢少校的厉害了。最爱闹腾的男生们噤若寒蝉,女生们也出奇地配合。可是铁面教官却不是那么好相与的,在训练量上,1班要比其他班显着地大上一些,谢予淮的要求也更严格,黑洞洞一双眼扫过来,吓得人腿都要发抖。
    “教官,我们女生为什么要和男生们的训练量一样啊?”
    长马尾的班花举手报告,咬了咬嘴唇看着谢予淮,神情泫然若泣。
    谢予淮毫不动容,“军令如山,不容更改。上了战场,敌人不会分辨你是男是女。继续训练。”
    小姑娘被这面铁墙一堵,登时哑口无言,泪盈盈地归了队。自从班花铩羽之后,谢教官的冷酷俊脸不吃香了,女孩子们都开始向往起3班的小个子麻脸丁教官。
    唉唉,我们在站军姿,3班在拉歌,我们在学军体拳,三班在树荫底下放风活动,别看人丁麻子长得丑,相处起来真是温柔如春风化雨……
    夕阳西下,一天的训练结束了。几个同学没能完成预定的训练量,被谢教官留下来又训了一会。
    操场上肚肠空鸣,咕咕响成了一片。几个人哭丧着脸挥拳踢腿,连划水都划得不情不愿。中途谢教官离开接了个机密电话,等再回来时,同学们早就已经四散溜走去抢饭了。
    偌大的操场上只剩下一道身影,孤零零地站在那儿等他。
    明霞余光自背后投来,像是风灯罩面上映出的小小人形。一剪绣像,或是一方工笔,薄薄的身影正随风摇曳。
    谢予淮愣了一下,他对她好像有些印象,一个很白净也很安静的女生。训了这么久也没叫过一声苦,毅力可嘉。
    他缓步走上前去,远远地开口问:“你怎么不去吃饭?”
    谢舒音已经看到他了,脸上漾开笑意,小跑几步迎了上去,在他身前两米处停下来,垂着眼帘轻声道:“教官还没有回来,我不知道能不能走。”
    “没事,回去吧。”
    这姑娘实在乖巧。不知怎么的,他心里油然生出种奇异的亲近之感。谢予淮弯了弯唇,努力让自己显得和蔼可亲。
    他还不大习惯于摆出这样的神情,眉梢眼角处锋利的弧度一放缓,嘴唇就下意识地要绷起来,好像……有点别扭。
    “啊……那个,”谢舒音抿抿唇,犹豫地望他一眼,小声道:“您教的第二套动作我还没有学会……”
    晚风吹起她鬓角的发丝,露出一张带着笑涡的脸庞。
    她生得白,从肌肤之下透出润泽的血色,像是两块玫瑰红的胭脂。夏天白昼绵长,绚烂的红霞正在当空燃烧翻滚,烘在她脸蛋上,映在她眼睛里。那双眼中又荡着湖水,一行归鸟乘霞光飞去。
    “只要先做好已经掌握的部分就可以了。”
    谢予淮轻咳,默默移开了视线:“不要勉强。先回去吧,剩下的明天我会带着大家一起练。”
    谢舒音笑起来,向他鞠了个躬。
    正当她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身后的谢予淮开口了。
    “你……叫什么名字?”
    她回过头,清澈的眸中波光轻晃,清清楚楚地倒映着他的身影。
    “我叫谢舒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