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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中下桑 第11节

      他没敢揽功劳,只是笑:“什么鬼天气。我没看天气预报。”
    “我也忘记了。”她倾斜着头,靠近车窗边,向天空张望着。冰雹和雨交杂在一起,砸在玻璃上,仿佛流星雨飞进眼睛里。
    他忽然问她:“今天星期天,你真的非要去公司?这么忙?”
    她跟他说了和视频平台签约的事情,离职就没提了,也没熟到那程度:“这段时间可忙了。”
    “哦,那边。”他说,“因为在走多元化的路吧。他们付费转化很稳,挺不错的。”
    伊九伊问:“你们也有联络吗?”
    左思嘉回答:“是的。但不是你们那种联合的,单独联系了我们签的几个华人。”
    工作的话题是个不错的开始,聊了一阵,车还在路上,左思嘉电话响了。因为直接连的蓝牙音响,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直接接通的。
    电话接通,那头的女人也不打招呼,劈头盖脸直接问:“你是不是开了那辆suv出去了?!”
    左思嘉稍微有那么一点尴尬,回答也刻意精简了:“嗯?嗯。”
    女人的怒吼显得车载音响音质很粗糙:“你在哪里?现在!马上!开回家里来!快点!我昨天晚上把两桶山泉水落在那辆车上,忘了提上来了!”
    “啊?”左思嘉好无语,“不是都说了吗,你不要自己去找什么山泉水……”
    “这个喝了能治高血压的,你懂什么?快点快点!”
    只是水而已,声称能治高血压和卖长生不老药有什么区别。他说:“为什么会忘记啊?”
    “我怎么知道你半夜会开车出去?!”
    简直是胡搅蛮缠。左思嘉还想反驳,对方干脆把电话挂了,将他的一腔不满通通堵在喉咙眼里。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自己冷静处理问题:“我能中途绕个路吗?应该就六到七分钟。”
    “没问题的。”伊九伊笑着,开玩笑说,“你太太?”
    说出口后,她有一点点疑虑,会不会太冒昧,太冒犯人了。
    然而,她开玩笑,他却误以为她天真。纯情无罪,纯真的人没有恶意,他一点都不会往心里去。
    左思嘉很平淡地回复:“不是。家里的阿姨。”
    这里离他家实在不远。左思嘉提前打电话叫冬妈出来。他下车,倒也没帮忙拎东西,靠在车边看热闹。冬妈直接一只手拎了两提水,走路跟玩似的,活脱脱大隐隐于市的武林高手。
    他说:“你催这么着急干什么?”
    冬妈大声嚷嚷:“没这水今天我就煮不了饭了!我吃不了饭事小,到时候你又告状我不给你煮饭!我呸!”
    他无语:“……我找谁告状啊我。”
    两个人一来一回说话很好笑,伊九伊降下车窗,默默地听,偷偷地笑。
    车窗开着,于是,冬妈就这样看到了副驾驶座上的人。
    “谁?女朋友?!”冬妈马上走了过来。
    “不是。”左思嘉立刻否认。假如是别的女性朋友,没准他就干脆说“对对对我们刚领证回来了”。但是,这是伊九伊,是要格外注意轻重的对象。像她这样不被污染的女人,万一当真呢?万一她觉得因此受辱呢?
    他没有去想伊九伊不是他想象中那类人的可能性。
    伊九伊本来就觉得好玩,这时候干脆调侃:“他看不上我这样的。”
    冬妈连忙说:“哎!怎么会呢?姑娘,你要不要到我们家吃午饭?我做八珍豆腐给你吃,你知道不?可香了!哦,你吃了早饭吗?”
    “还没呢……”伊九伊趴在车窗旁,笑靥如花仰起头,盘发凌乱,非常惹人怜爱。可她自己大概不知道。
    害怕催婚心切的她开始要伊九伊生辰八字,左思嘉连忙上车走了。
    继续上路以后,伊九伊回味着,才发觉刚才随意脱口而出的话居然是左思嘉在宠物网站的id。他好像没注意。不会不是他吧?她问:“左老师有养宠物吗?”
    “养了,”提到猫,左思嘉突然放松不少,话也变多了,“一只牛奶猫。脾气很差。我在巴黎就养了,这次才带回国。以后准备就放在国内了。”
    果然是他。
    他发觉自己说太多,转而问她:“伊老师呢?”
    “嗯……”伊九伊笑眯眯的,“我没有养。一直想养呢。”
    左思嘉在开车,没有分心来看她:“考虑好的话可以养。养宠物有很多要注意的。”
    这高高在上的语气,这强调责任的说法,几乎是“看不上你这样的”就是左思嘉本人的铁证。
    伊九伊正暗自想着,车又停了,但离下里集团还有几步路。她以为他又有什么事,不能送他过去了,左思嘉却说:“你吃关东煮吗?”
    外面是便利店。
    他说:“还是要吃早饭的。”
    伊九伊十分意外,她之前明明说得很小声。她隐约能感觉到,自己不是他的猎物,因此,这举动大约什么含义都没有。
    左思嘉不帮她开车门,也不会对着她两眼放光。此时此刻,他背对她,脊背挺拔,但微微垂着头,正在为睡太少而懊恼。
    看着那个背影,伊九伊不由得萌生了新的好奇心,要是他把她当成猎物呢?
    第12章
    早晨的便利店冷冷清清,新一天才解冻下锅煮的熟食飘出香味,连锁店统一的音乐清爽宜人。隔着玻璃橱窗,外面潮湿的马路上,车辆来来往往。
    他们没有回车上吃,直接在便利店站着进餐。
    伊九伊挑了很多丸子,同时用手机浏览新闻。看到一则诗画展览的讯息,她点击收藏,保存下来。
    左思嘉在喝速溶咖啡,拿着纸杯,漫无目的,在看货架上的杂志。时尚杂志都是些是女模特和搭配,他没太多兴趣。两个人站着也是干站着,他想找话题,下意识选了自己相对还算有兴趣的内容:“你想什么宠物?”
    “嗯……”伊九伊拿着纸巾,被他提问,仓促地掩住嘴巴,快快地咀嚼,咽下去后说,“猫吧?”
    “取什么名字?”
    她停顿一会儿,回答说:“弗兰克?”
    还是不说“小猪”了。其实,家里那两只猫的起名经历都很随意。“弗兰克”是当时她刚好看了斯皮尔伯格导演的《猫鼠游戏》,参考男主角的名字,随便就用了。“小猪”则是领养前前主人起的,她只是沿用。
    左思嘉突然笑了,重复一遍:“‘弗兰克’?frank?”
    “弗兰克。”伊九伊不知道他为什么做这种反应,也就跟着复述了一次。
    像是礼尚往来,他都找她聊天了,她也问他:“你今天这么早,是有什么事吗?”
    “嗯。有一个海外的面试。”左思嘉说着,突然一下,慢慢觉察到什么,“今天跟你一起那个人,是不是那个何什么……”
    他记忆里有张模糊的笑脸,在婚纱照上,在结婚仪式上的微电影里,在夏郁青身边。但是,左思嘉不是很确定。
    是的,是何嗣音。不过,伊九伊没有马上承认。她第一次见到左思嘉是在他前女友的婚礼上,当时的情形,当时的想法,她不想被他知道。所以,反应迟钝了一些。
    但他还是会想起来的。
    左思嘉问:“他是不是结婚没多久?”
    伊九伊保持着微笑,但笑意像退潮似的,悄悄隐没了。她歪着头,花了一点时间去拖延,然后,继续静静地笑着:“……对,他是我老师的儿子。你认识?”
    左思嘉也想起了自己在婚礼上的所作所为,冷不防有点戒备。他说:“认识。你去了他的婚礼吗?”
    “去了。”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伊九伊已经吃完了,擦了嘴巴,嘴唇殷红。她把手伸到脑后,在重新盘头发,黑发被解开,散落,又重新束成发辫,“但是公司忙,给了礼金就走了。怎么?你也去了吗?”
    她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头发总算梳好了,她把手放下去,碎发比刚才少了些,更清晰地露出两颊。
    左思嘉回答说:“嗯。”
    吃完早餐,他们走出去。今天天气不好,路上下过雨又下冰雹。好在都是暴雨,刚刚就停了。路边还有积水,乌黑一片,镜子似的倒在地上。
    他们走出去。有其他车踩着积水驶来,地面上的雨水马上四射飞溅。伊九伊连忙退了几步,要转身,但是左思嘉在她身后。她踩到了他的脚背,他也想让开,但一抬脚,鞋尖蹭到她的脚腕。
    腿绊住彼此的感觉太奇怪了。手不好触碰对方,脚又偏偏挪不开,被溅起的积水洒落到身上,冰冰凉凉。
    都是成年人了,仪表堂堂,有工作,也有自己的生活,两个人却跌倒在人行道上。
    假如是浪漫情节,一男一女,又都光鲜亮丽,撞在一起,大概率是要肢体接触的,再来个失误的亲吻也不罕见。但是,摔下去的一瞬间,他们都本能地避开,不想牵连到人家。结果就是两个人都摔倒了,自己摔自己的,一左一右,好像案发现场的尸体一样。
    左思嘉站起身来,低头看被打湿的衣服,他又看向伊九伊:“你没事吧?”
    她也爬起身,裙子边缘弄脏了,好在是黑色的:“嗯。”
    伊九伊想,这段时间实在水逆。
    他打开车门,从车里取出抽纸,一连抽了好几张,递到她手边。她接过,不好意思地去擦裙子。伊九伊拎起裙子,用纸巾轻轻擦拭,偶然间抬头,她发现他撑着敞开的车门,正侧过身,左顾右盼,故意回避看她。车门像屏风似的,挡住她低头的姿态。
    伊九伊想自己走回公司去,反正也不远了——这是她的说法。主要原因还是不大好弄湿车。不过,左思嘉不在意,他自己也像尿裤子了似的,还不如送她到公司门口。
    握着方向盘,左思嘉突然产生一个想法,忍不住想笑。等红灯的几十秒里,他笑到没法抬起头。伊九伊纳闷地望着他,也被感染了,一个劲地问:“什么呀?怎么了?”
    左思嘉笑得不行,说出来的句子也被斩得断断续续:“是不是……因为……我们嘲笑那个打伞的人……所以遭天谴了?”
    “哈?”伊九伊干巴巴地笑了一声,仔细想了想,好像领会了笑点,于是也哧哧地笑。心情像是回到青春时代的午后,初次读一本搞笑漫画,她笑得不行,把脸掩到袖子里。
    笑是有人陪伴时会变得更畅快的事。他们分别忍着笑。交通灯切换颜色,红灯结束了。
    后面的车按响喇叭,催促他们快走,左思嘉才匆匆开车。
    她回过头,抽搐似的,时不时还笑一两声。他也是一样。
    伊九伊看着车窗,忍不住伸出手,用指尖模仿狼毫。欲竖先横,欲横先竖,欲右先左,欲左先右。她在车窗上写了一个“永”字。
    好不容易抵达目的地,伊九伊下车,弯腰跟左思嘉道谢:“左老师。今天谢谢你送我。”
    “不客气,”左思嘉回答她,“工作顺利。”
    她说:“你也是。”
    车门关上了,左思嘉开车扬长而去。伊九伊也掉头进了公司。
    他开车回了家,停到车库,下车时经过副驾驶,才注意到上面的图案。一个“永”字。“永”有久远、长远的意思。左思嘉想,他倒不喜欢太长远的东西,不可靠,也不值得信赖。
    伊九伊来到公司。今天的工作还很多,小金也在。
    她到办公室,先帮小金看策划案。小金的ppt做得很好,每次伊九伊都会夸她,还说要请小金帮忙为自己捉刀,但一次都没有真这么做过。倒是其他项目的前辈会甩文件给实习生,要他们给自己做这些基础工作,也不管实习生手头有没有自己的活儿要干。
    伊九伊从口袋里抽出新买的迷你钢笔,边看边在纸质文件上画圈。小金守在旁边,紧张地接受面批。
    伊九伊不会吹毛求疵,很快看完了,笑着回过头,跟她说:“很好呀。你进步好大!我画的地方再看看吧。”
    小金用力点头:“好!”
    她准备继续忙自己的事了,小金迟迟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