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泼的地精小子，”他哼了一声, 声音虽然有点哑, 却格外板正, “你要买什么？”
    巴洛摸了摸怀里的零钱袋, 挥舞着双手比划起来：“我想买块棉布，大概这么大，回家做一床被子。最近天气变冷啦，晚上睡觉都凉飕飕的，我都恨不得搬到岩浆湖边上睡！”
    库基转过身，指尖亮起绯红色的光芒，杂货铺里摆得满满当当的架子上，顺滑地飞出一卷棉布，在半空展开了一小截。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小刀。他的胳膊颤巍巍的，动作倒意外的麻利，割下一块棉布，拿在手里观察片刻，丈量好尺寸后，放在桌子上。
    他看向写着价格表的黑板：“价格，两枚铜币……嚯，地精小子，你们可真是省布料！梦魇魔族的幼崽置办一套衣服，都得花上足足一枚银币的棉布钱。”
    掏出两枚铜币递给库基，地精巴洛挠挠耳朵：“您好厉害，这才第一天开业，连杂货铺架子上摆放的东西都记住了。”
    库基收下铜币，妥帖地放进最中间的抽屉里：“大王把杂货铺的任务交给我，要是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岂不是丢了梦魇魔族的脸？”
    他张口闭口都是梦魇魔族，把自己跟其他魔族的界限划得泾渭分明，语气并不算友好，有种似乎下一刻就要抄家伙打架的老气横秋。
    然而他的动作却是耐心的，棉布裁剪得妥帖又细致，不会写魔文，就让巴洛在小黑板上按了个带着魔力波动的地精爪印，自己在旁边认真画出棉布的模样，后面写上实收2铜币。
    巴洛整齐地叠好棉布，抱在怀里，抬头冲他笑了笑：“我要走啦，黑豆种植队那边今天正式开始种植灌木丛呢，我得去看看情况。下次见呀！”
    目送着地精一步一蹦跶地走远，老梦魇魔库基把小刀放回抽屉里，坐在藤椅上，望向远处热闹的军营。
    还没到吃饭休息的时间，杂货铺冷冷清清，只有窗前的风铃时不时发出清脆的响声。
    军营正上方忽然扬起亮紫色的火光，那是魔兵们在训练魔法攻击能力，一只梦魇魔被余波甩到半空，狼狈栽进地里，然后斗志昂扬地爬起来，一边嗷嗷一边再次冲回训练场。
    那只年轻梦魇魔不知道是不是摔蒙了，冲回训练场，才意识到自己没捡武器，又尖叫着跑回去拿刀。
    老库基响亮地哼了一声，收回视线，拿起手边的价格表，眯缝着眼睛仔细阅读。
    这份价格表是魔王亲自制定的，上面写着工整的魔文，顾及到大多数魔族看不懂文字的现状，魔文旁边用简笔画把每件物品的样子画出来，后面跟着相应的价格，看上去一目了然。
    但老库基并不满足于看明白图片，他盯着那些奇形怪状的魔文，手指在桌面上缓慢描摹着，想把这些魔文也牢记在心。
    不知道是因为半上午暖和的微风，还是因为魔文那奇特的催眠效果，没多久，老库基就走了神，恍惚间想起自己前段时间跟梦魇魔族长苏尔之间爆发的激烈争吵。
    每次想起这件事，老库基都要感叹一句：或许他是真的老了。
    老梦魇魔库基自己都记不清自己活了多少年，印象里，他刚出壳的时候，前任魔王都还没登基——而前任魔王登基也已经是一千两百年前的事情了。
    他曾经也是梦魇魔族狩猎队的骨干成员，跟族人们一起每天为狩猎魔兽和保卫族群而奋战，后来，并肩作战的同伴有的死于伤痛，有的死于战争或饥寒，也有少数几个幸运的家伙在族地安然离世，只有他，独自活到了老得抬不起武器的年纪，被迫离开狩猎队，回到族群中帮忙抚育幼崽。
    再后来，幼崽们也都长大成年，就像当初的同伴那样，一个接一个地离开，化作一堆又一堆只有库基才能辨认出来的泥土。
    可库基依旧活着，被死神遗忘在魔域，却没被时间放过，他逐渐直不起腰、走不动路，也再没法使用强劲的魔法，慢慢地，成为了魔族口中的那个孤僻又古怪的老梦魇魔。
    直到梦魇魔族长苏尔回到族地，向魔族宣布了举族搬迁到魔王宫的消息。
    已经很久没有插手过梦魇魔族内部决策的库基差点气疯。他态度激烈地表达自己的反对态度。
    善良英明的魔王，每只魔都有肉吃、地精都能被尊重的魔王宫？他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过这样离谱的笑话！
    “你会害死所有梦魇魔的！”
    库基颤巍巍地指着苏尔的鼻子大骂，没能改变苏尔的想法，只好气哼哼地跟着一起走——如果魔王想把梦魇魔族忽悠到魔王宫里杀死，他虽然老得拿不动长刀，但拼了这条老命自爆，或许能救出一两只梦魇魔幼崽。
    那是他近百年来第一次离开族地，路上不停地琢磨着什么样的死法能多带走几只魔兵或者给残暴狡猾的魔王炸出几道伤口，凭着这股劲儿，居然也一鼓作气地跟着族群走到了魔王宫。
    “嘿！库基爷爷！”
    短暂的回忆被打断，梦魇魔苏尔趴在窗前，高高兴兴地冲他挥手。
    “今天过得怎么样？有魔来杂货铺吗？”
    老库基板着脸哼哼：“现在可是工作的时间，你不去干活来这里干什么？地精巴洛都去帮着种灌木丛了！”
    苏尔笑意盈盈。她知道老库基是嘴硬心软，并不把这种批评的话放在心里：“今天是第一天开杂货铺，我当然好奇杂货铺什么样子啦！”
    看上去很不高兴地瞪她一眼，老库基翻了翻口袋，拿出一根包裹在干净兽皮里的肉干：“吃点东西回去干活！我这老家伙还没到不能动弹的时候，用不着你整天挂念！”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岁数大了，老库基已经想不起来，他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错了的。
    或许是刚到魔王宫时，看到那群嘻嘻哈哈扛着火毛鲸鱼的魔兵，或许是坐在露天食堂里，使魔厨师端给他的是特意打碎的肉酱和温热土豆泥，又或许是看见漂亮气派的梦魇村落一点点建成，而身边的梦魇魔们一天比一天快活。
    库基想，他是真的老了，不只是提不动刀，连引以为傲的经验都不再对梦魇魔族有效。那他又何必留在这里，浪费孩子们努力狩猎工作获得的食物呢？
    他这样打算着，已经做足了趁着夜色偷偷离开魔王宫的准备，第一次半夜离开，还没走到岩浆湖，就被巡逻的魔兵看到，只好说自己是半夜睡不着起来溜达时迷了路；第二次他提前规划好路线，专门找着漆黑一片的地方走，结果正好撞见黑铁矮人族在装修路灯，又只能折返回家。
    还没来得及尝试第三次，魔王忽然出现在他家门口，询问他能不能担任杂货铺售货员的职位。
    “魔王宫现在的劳动力紧缺，实在是忙不过来，”沃伦只字不提魔兵们把老库基这几天的异常举动报告给自己的事情，而是细致地解释着自己的想法，“飞乌说您是梦魇魔族数学最好的大魔，又有那么多年处事的经验，很适合做售货员……”
    那时的老库基忽然理解了，为什么苏尔只是去了魔王宫一趟，就坚定地把全族的性命和未来都交付给了魔王。
    无论是谁，看到这位魔王，都会忍不住把他当做心中永恒的信仰。
    ……
    “好嘛，我现在就走了。”
    苏尔接过肉干，其实并不饿，但还是当着老库基的面啃了一口，露出‘果然很好吃’的浮夸表情。
    “大王说，今天晚上还会继续教我们唱歌，您也去听听吧，很好听的。”
    老梦魇魔撇撇嘴，十分嫌弃地挥手，却藏不住眼底的笑意：“快走快走。”
    脚步轻快地离开杂货铺，直到苏尔的背影消失在不远处的纺织厂，她哼着的欢快歌曲依旧能随着风声传到库基的耳朵里。
    “土豆饼，圆溜溜，吃到嘴里香半年~过了半年还想吃，快来找我解解馋~”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是老库基视角！
    ps：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欢这种配角视角的叙事，我也是第一次尝试这么写，心里有点没底（流汗黄豆人.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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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第 43 章
    ◎又有巫妖被抓住啦！◎
    “一闪一闪亮晶晶, 满天都是小星星~”
    使魔呼噜挎着藤筐，愉快地哼着歌儿, 用簸箕舀出筛好的红石颗粒, 装进炙鸡的食盆里。
    炙鸡群早就熟悉了这只每天给他们添饭梳毛的魔族，全都哒哒哒围过来，脖子随着歌声一前一后的摆动, 时不时鸣叫几声。
    不远处，刚吃完早饭的魔兵亚力克还没到巡逻换班的时间, 正百无聊赖地四处溜达, 见到两只翼魔拖着一大箱黑豆往厨房走, 热情地跑过去帮忙，轻松扛起黑豆，边走边大声唱歌。
    “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快点开开！我要进来！”
    他与其说是在唱，不如说是在咆哮，两只翼魔被他吓了一跳，扑棱着翅膀飞到半空，惊恐地抱住彼此。
    “其实我们可以自己送黑豆的。”翼魔科叽捂着耳朵, 感觉自己很快就要聋掉。
    另一只翼魔歪了歪头，客观评价：“虽然不好听, 但是还挺像大王讲的那只想吃兔子的大灰狼的。”
    被两只翼魔怨念地盯着，亚力克很快停下歌声, 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嘿嘿傻笑：“说起来，我以前确实抓到过不少火烈兔, 只是没遇到故事里这么聪明还会唱歌的。要是我从前抓到的兔子会唱歌, 我肯定不吃它们, 必须抓到军营里让它天天唱歌！”
    ……
    这股在魔王宫中兴起的歌唱热潮, 还得从沃伦不久前抽到的卡牌说起。
    在抽到ssr卡牌[就决定是你了]之后，由于小巫妖托克的打断，他没有继续抽卡，直到傍晚回了卧室，才取下魔王冕，再次抽取卡牌。
    [童年经典儿歌集
    品质 r
    类型 资料卡
    卡牌介绍激活该卡牌，畅听198首童年经典！
    评价听首歌培养下艺术细胞吧]
    沃伦激活卡牌后，听了几首歌，发现这些歌曲朗朗上口，大多数还有配套的mv，甚至讲述了一个完整生动的故事，当机立断把歌曲加入到每晚的小课堂中，让魔兵们通过歌词学习魔文写作。
    于是，顺理成章的，虽然魔文学习的进度因魔而异，但几乎所有魔都学会了唱歌。
    而沃伦也开始思考，是不是该排查下众魔的魔文掌握情况，来确定自己到底是继续教新魔文还是巩固之前学过的魔文。
    “魔文掌握得比较差的魔族，可以像数学补习课那样，找老师来教，”他在备忘录中写写画画，“正好，魔王宫可以给补课的老师发放补课费，这样还能激励大家的学习热情。”
    做完一整套计划，连用来考察的魔文和短句都准备得差不多，沃伦把黑铁矮人铁炊叫来，询问他能不能多做一些类似于记账板的、用来写字的板子。
    现在众魔练习魔文大都是直接用树枝在泥土上划拉，倒也有能写字的小黑板，但那要用到一种比较珍稀的黑色石头打磨而成，目前魔王宫没办法给全部魔族配齐，除了演讲台和备用的讲课黑板外，也就只有食堂和杂货铺有用来当价格表和临时记录账单的黑板。
    为了方便记账和对接，黑铁矮人锻造出一种名叫记账板的魔器，这种魔器跟军营前面的计分板很像，只要用魔力输入生产或消耗的产品数量，板子上就会永久记录数值。
    沃伦觉得这东西用来给魔族写字也很合适，还能顺便锻炼他们的魔力运用，一举多得。
    铁炊露出为难的表情：“大王，那种记账板需要用到的水晶核心，比黑板用的黑石还要稀有，我们魔王宫的存货都用来打造记账本了，剩下的一点最多也就再能造出十本记账本。”
    在跟蝠魔的交易中获得了不少矿石，建筑队盖房子和种田队耕种时也往往会往地下挖掘，地精们更是采矿的一把好手，魔王宫的矿石储备比从前翻了好几倍，唯有从前其实很少用到的具有契约和沟通作用的水晶核心消耗得飞快。
    沃伦叹了口气：“好的，没关系，那我再想想其他办法吧。”
    完全见不得自家大王失望的样子，铁炊猛地站直，用力攥紧拳头，斗志满满：“大王，我现在就回去研究！一定会找到锻造写字板的方法的！”
    “好，我们一起加油，不过也不用着急，”沃伦弯了弯眼睛，摆手示意他冷静，“我是在想着该怎么考察大家的魔文掌握情况，本来觉得用记账本能简单些，实在不行的话，写在地上一个个检查也是可以的。”
    他刚要问铁炊各种矿石的储备情况，忽然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抬头，就看见使魔管家里尔冲进大厅。
    里尔大声汇报：“大王，有巫妖在外面闹事，被阿拉贝拉抓起来了！”
    沃伦有一瞬间的懵圈，差点以为自己凭空穿越回了上个月。
    他下意识转头看向大厅角落，看到小巫妖托克还好好地窝在那里，这才松了口气。
    “大概率是来找托克的，”他说，从王座上站起来，转头看向托克，“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托克犹豫了下。
    时至今日，单独跟沃伦呆在一起时，托克已经可以离开角落，坐在沃伦身边的小板凳上帮他倒茶或整理记账板，有时还能开口说几句话，但他还是不愿意跟其他魔族靠得太近。
    想着一会儿很有可能会见血，沃伦觉得小巫妖不去也行，便摆摆手：“那你自己在大厅里坐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示意铁炊先回去工作，沃伦跟着里尔离开大厅，走了还没几步，便觉脚上沉甸甸的，低头一看，一团灰雾正悄咪咪绕着他的腿转圈。
    沃伦失笑，把那团雾气提起来，晃一晃，直到托克变回人形，拍拍他被扯皱的衣领，默许了他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己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