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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大人驾到 第192节

      与其遮遮掩掩由人心里生疑,倒不如痛快些罢。
    崔凝吸了口气,慢慢将那晚被掳的事说了。
    她说的小心,魏潜却听得心惊胆战。
    那晚崔家三姐弟一同外出,丫鬟婆子家丁护卫跟了一溜,便是遇上劫匪也不怵,更遑论崔氏在长安地位超然,等闲没有那不要命的往刀口上凑。因此魏潜虽察觉一些异样,却未料到竟然出了这档子事。
    崔凝以为事情说出口便能松口气,不料见他面色沉沉,那口气竟然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魏潜再是心性洒脱也还是个男子,怎么可能没有感觉,但他当下怒的是谢家二房手伸太长,又自责对她疏于保护。
    只是一晃神,转过眼便见她小狗儿似的巴巴瞅着自己,心不由一软,“可曾伤着哪里?”
    崔凝摇头,“什么事儿都没有。”
    不等他叮嘱,又连忙道,“我日后定然将崔平香拴在裤腰带上,再不嫌她麻烦!”
    崔平香是祖父给她的女护卫,只不过她平日不过是家里衙门两头跑,并没有什么危险。再说,她是认认真真去衙门当值,后头跟一串子丫鬟护卫跟着算是怎么回事,所以平日都不乐意带那么多人。
    “五哥。”崔凝坐直身子,抓住他的手犹豫道,“这次,我……”
    先前话已经说透,她既已经下定决心要同他过一辈子,便不愿总将“一拍两散”的话放在嘴边上。只是发生这种事,除了这个,她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求他谅解?可是他凭什么谅解?而且,她又有什么错?她也是受害者。她觉得难受仅仅是因为担心魏潜以后心里有疙瘩。
    “崔世宁。”魏潜头一回连名带字的唤她,神色也是从没有过的冷肃,他垂下眼帘盯着两人交握的手,“还抓着我的手,便想着不负责?又生出什么一拍两散的念头?”
    崔凝满脸惊诧的看着他忽然欺身向前,将她逼在角落里。
    两人呼吸交缠,心跳如擂。
    停了几息,魏潜轻轻啄了一下她的唇,坐回原处。他深吸了口气,避开她的目光,看向窗棂,崔凝则是愣愣的看着他染上绯色的耳垂,一时无言。
    魏潜察觉到她的目光,耳朵几乎要烧起来。
    以前她懵懂,再亲密也都隔着一层什么,现在一想到她什么都懂,再亲近起来便忍不住脸红。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就想起两人初遇的时候。
    她小小的人,将旁人哄她的话当真,半夜跑进他屋里寻“神刀”,被他一脚踹飞仍不屈不挠,后来知晓他擅长破案而千方百计的接近,笨拙试探,懵懂的令人揪心。
    那时她还是个懵头懵脑的小丫头,他都已经快要长成青年了,按说该是连话都说不通,未料想相处之下却有一种模糊年岁的和谐。
    崔凝总觉得他什么都好,在魏潜看来她又何尝不是处处都合心?
    这世上太多人会因为他接下了担子而理所当然的驱使他,案子查的慢了、遇到困难了,会责备他,苦主亦会因为失亲之痛失去理智,将情绪宣泄在他身上。
    他们眼神里透出的情绪,或逼迫责难,或哀求期盼,足以将他淹没。
    这些是人之常情,魏潜可以理解,也未有过怨言,可崔凝是他遇见过的为数不多的例外。
    这么多年过去了,因为几乎没有线索,案件难有进展,她几乎不会透出负面情绪,可她自己却一直为此努力着。
    崔凝幼时懵懵懂懂,但魏潜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有一种近乎睿智的本能,哪怕是七八岁刚逢大难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的时候,也能做出最艰难也是最好的选择。
    崔家是不能与凶手抗衡吗?未必。只是没有必要冒这个险。
    崔家不会将这件事糊里糊涂的揭过去,但在形势明朗之前崔凝若不管不顾的去查,崔玄碧非但不会像现在这样支持她进监察司,更会早早将人关起来,在有结果之前不可能让她出现在人前。
    师门之仇,在崔凝眼里从始至终都是她一人之仇,她对每一个伸以援手的人都怀着感恩的心,从不会因为崔家的顾虑、他的犹疑而生怨怼。
    男女之情,崔凝不懂,魏潜又何尝触及过?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没有为谁动情,就连积极促成这桩婚约,都只是觉得,他会喜欢崔凝的性情,与她在一起最为放松。
    可……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因为眼前这个少女乱了心曲。
    第322章 风雪夜谈话
    魏潜回过神,见她神情比刚才更加紧张,不由气笑了,“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一个心胸狭隘之人?”
    “才不是,五哥最豁达了!”崔凝挠了挠头,“可我听说,世间再豁达的男子也会在意这些。”
    她如此坦诚,魏潜亦不会半吞半吐叫人不安,“也不独是男子。世人都有独占欲,可有人会被欲望支配,有的人不会。阿凝,我不是圣人,但也不至沦为被欲望和情绪支配的浑人。”
    崔凝听着他理智平静的说着自己不会被欲望和情绪支配,突然觉得坦诚布公的谈论这件事,对他来说很不公平。
    可是,话已至此再想别的也是多余。
    魏潜见她心事重重的样子,只摸摸她的头,“莫钻牛角尖。”
    崔凝点头。
    接下来两人都没有再刻意挑起话题,马车里很是安静,但交握的手互相无声安慰,却也没有一丝隔阂。
    魏潜把崔凝送到家,站在门口看着她冲自己挥手,直到崔府的大门缓缓关上。
    在雪里站了一会,魏潜转身上车,沉声与车夫道了句,“去监察司。”
    他确实不是圣人,当然会有情绪,他不会把情绪宣泄在崔凝身上,却不代表不会收拾掳了她的人。
    谢飏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魏潜自是知晓他的事。
    此人看上去是因为对谢家二房的亏欠才处处容忍,但明里暗里无不在毁谢家二房的名声,二房要争,自然争的别人手里的机会,又不知不觉中树了多少敌?
    而这一切,谢飏在其中似乎什么都没有做,纯然一个无奈的受害者。
    就譬如崔凝被绑这件事,谢飏所作所为全都在情理之中,包括他送崔凝回家之后马上素衣披发托鞭上门请罪,行事君子,几乎无可指摘。
    但魏潜读过谢飏编纂着作的书,深知此人绝不是什么心性软弱可任人摆布之辈,更不是愚蠢之人。
    当一件事情过程毫无破绽的时候,就要从结果反推。
    外面雪越下越大,快要出坊时,车夫隐约瞧见路上有光亮,便慢慢减速。
    待近了,车夫才发现那是一辆马车横在路上,正欲开口询问,却见一个披着蓑衣的小厮疾步过来,冲车内的魏潜施礼,“魏大人,小人是谢家家仆,我家公子有事求见。”
    正在小憩的魏潜睁开眼睛,冷肃的面上突然扯出一个嘲讽的笑,“谢飏?让他过来。”
    那谢家家仆话说的客气,谢飏却没有真的上来拜见,而是令人将马车驶至并肩,推开车窗,“魏大人。”
    魏潜亦推窗看向谢飏,深邃的目光几乎要将人洞穿,“这么晚了,谢大人不会也是专程等在这里向我请罪吧?”
    谢飏受了鞭,面色有些苍白,比起平日华姿夺目,此刻显得内敛许多。
    他闻言微微挑起眉梢,看起来有些意外,“没想到表妹已经与你说了此事。”
    哪怕事先有了心理准备,魏潜此刻面对谢飏内心依然不平静。也亏得崔凝说了,否则谢飏突然找来,兜头一盆冷水浇下,纵使他再好的修养、再洒脱的心性恐怕也忍不了。
    “既然如此也免去谢某多费口舌。”谢飏卸去外表那些十分有侵略性的风华气度,露出来的锋芒依然令人心惊,“魏大人若是有什么心结,退婚也无妨,谢某总归是没有的。”
    “谢君好谋算。”魏潜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倏然一笑,“这局,魏某记下了。”
    谢飏亦缓缓勾起唇角,“谢某从今后只是乡间无权无势的读书人,魏大人若是以势压人,某自是没有反抗之力,不过……遗憾的是,魏大人是真君子。”
    “谢君大可不必着急感慨。因为……”魏潜语气平静,“魏某能碾压你的,远不止权势。”
    谢飏愣了一下,旋即大笑,清朗的声音里满是真切的愉悦,“有意思!没想到你比我想象的更有趣。”
    从前魏潜在坊间名声挺大,但多是不好的谣言,譬如因为小时候绑架遭遇导致那方面不行,又譬如爱打女人,这些谣言铺天盖地,凶猛涌来,几乎将他真实的才华品性全部淹没。
    就算是后来中了状元,定亲之后在崔家的推动下进行了一番“洗冤”,那些“过去”也永远印在了他的身上。
    他自入监察司后越发低调起来,如今除了一小部分人会惊于他破案天赋,或者赞美他出色的皮相,对他就没有什么更好评价了。
    可以说,这些外在的糟污让人低估了他,也让谢飏低估了他。
    “谢君还有什么话想对魏某说?”魏潜道。
    谢飏笑着摇头。
    魏潜看着雪幕之后谢飏那张犹如神祗的脸,冷声道,“你砍了自己的翅膀,却把所有人都变成自己脚下的垫脚石,欲图借此登高。就连我,在这局里也成了你的刀。”
    “但是,有些人可以白白被你利用,有些人却需要你付出相应代价。总有一天你会知道,踩着别人登天远不如靠自己双翅扶摇直上。”
    魏潜敲敲车壁,“走吧。”
    谢飏看着马车离开,不以为意的轻笑一声,在他看来,魏潜这番话无非就是败者的不甘罢了。
    不过,他还是抬眸,看了一眼正飘雪的苍穹。
    他想,再不甘又如何,魏潜能忍住自己不对伤害崔凝的人动手吗?
    当然不可能。
    魏潜可不是什么没脾气的人,也没打算忍过。只是谢家二房如今没有权势,靠着姻亲势力和吃谢氏声誉老本到处钻营。于魏潜来说,简直就像个被白蚁蛀空的木头,一碰便会散架。
    更或者,都不需要他动手,只要崔家表现出一点斩断关系的意思,那些原本有所忌惮的人就会把谢家二房生吞活剥。
    如此轻易,甚至都不能让他把这口气出了。
    比起谢家二房,更让魏潜在意的是,谢飏今晚的挑衅,让他想的更多。
    譬如,从前谢家二房虽然因为各种小人行径堕了谢氏的名声,但并不意味着他们都是蠢货。品行和能力从来都不画等号,以前的谢家二房也是凭着自己手段,才从落魄走到今日这个地位。
    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变得越来越荒唐,行事手段越来越粗糙不讲究?
    有些事情,当真是细思极恐。
    如果这一些的背后都有谢飏的手笔,那他这一次突然跳出来暴露自己,根本就不符合常理。
    第323章 玉枝闲雅集
    马车在前行。
    魏潜没有关上窗,风卷着雪扑面而来,吹散了困倦。
    他盯着纷纷落落的雪幕,心头一片清明。
    从前魏潜就知道谢飏不简单,也未必就是表面看上去那么风光霁月,但没有想过更多。今日这人露出的一丝真面目,让他不由更深入剖析。
    如果某个行为从逻辑上说不通,那就只能从心理推测了。
    此事若是叫旁人去想,怕是很难摸到头绪,但偏偏,这个人是魏潜。
    他与谢飏一样是难得的少年奇才,深知很多时候,洞悉一切并能翻手云覆手雨非但不会让人爽快,反而会觉得无趣和寂寞。
    魏潜幼时对什么都很好奇,也曾为达目的操纵过他人,且总能成功。
    对他来说,太过轻易的事情,很快就失去了乐趣,于是每次都期待着征服新事物所带来的刺激感,不会去想善恶对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