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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情目 第29节

      明纱醍醐灌顶,脑海中隐约闪过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纯白色的连衣裙,不合时宜的称呼,别扭的孩子气,永远纯洁无暇的笑容……所有所有不自然的行为,在这一刻都变得如此合乎情理。
    她震惊地看着季屿生。
    而季屿生只是神色黯然,语气惆怅地问她:“之前你说要给卫恺介绍对象,已经进行到哪一步了?”
    明纱愣愣地摇头:“还没有任何行动。”
    季屿生放下心来:“那就好,你忘掉这事吧,不必给他介绍了。”
    明纱不理解:“为什么?”
    第30章 戏古弥新(6)
    “不为什么。”
    季屿生转身进屋。
    明纱顿口无言, 心想, 他故意吊起她的胃口,又不给饭吃,哪有这样的道理。
    她抬步跟进去,盯着季屿生的后脑, 骂道:“老板, 你好烦!”
    两人从前台走过,杨钟莉自得其乐地埋头刷短视频, 头也没抬一个,只把他们当空气。
    季屿生走上楼梯, 想了想,从外套里取出手机, 翻开通讯录,找到卫恺的号码,拨通。
    滨城赛车场, 雪浪杯汽车挑战赛现场热火朝天,几辆越野车在冰天雪地中风驰电掣,一路“狂飙”,扬起阵阵尘雪和雾气。
    卫恺一个漂移打转,进入冲刺路段,望了眼远处挥舞的黑白方格旗, 将油门踩到底, 直冲向终点线。
    比赛结束,他解开安全带,摘下头盔, 甩了甩头发,这时, 来电铃声响了,他从护膝里取出手机,边接听电话,边打开车门下车。
    “喂,大戏曲家今天找我有事啊?”
    季屿生没搭理卫恺的调侃,安静了几秒说:“她回来了。”
    卫恺抬头望着远处的雪山,张嘴打了个哈欠:“谁啊?你直接说名字,别跟我打哑谜,你季屿生就不是那种人行吧?”
    季屿生低吟了声:“阿慈,温慕慈。”
    卫恺拿着手机,人形冰雕一样站在过道里,没了动作,也没了言语。
    许久,他眼底神色波动,问道:“她在哪里?”
    季屿生简短地说了两个字:“申城。”
    得到想要的答案,卫恺挂掉通话,转身往赛场出口的方向走,走着走着,就变成了奔跑,飞速地奔跑,风雪从他脸侧呼啸而过,青褐色的水泥路在脚下不断地倒退,他似乎听见了风吹树叶的细响与夏日的蝉鸣……
    -
    回忆里申城的夏天,连空气都是寂静干燥的。
    他那时还很小,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初中生。因为父母工作调动,要来申城创业,他便跟着从原来的中学转到陌生的学校,可转学没几天,就不小心得罪了年级小霸王,从此便一直被同年级的小混混们欺负,根本没人敢、也没人愿意做他的朋友。
    他总是一个人背着书包上学,放学,偶尔被小混混们围殴,脸上挂了彩,就垂头丧气地从学校后门绕道回家,每天都过着旧伤未好再添新伤的校园生活。
    但是无论再怎么艰难孤苦,他都从未放弃自己,从未自哀自怜让自己变成以暴制暴的霸凌者。
    当时,连载漫画《一拳超人》中有一句话说:“人在被打入黑暗的时候,会自发地寻求光芒,不管那道光芒有多么微弱,多么微小,只要它存在于眼前,那就有希望……”
    这句话一直激励着他,他相信总有一天,他也能拥有自己的光。
    十一岁的他带着这样的想法,沿着林荫路,走到梧桐书店旁,又遇到了那个女孩。
    她穿着和他一样的蓝白校服,低头坐在青石台阶上写戏词,有只老黄狗趴在她脚边乘凉。
    头顶的梧桐树叶遮天蔽日,阳光被挡得稀碎,从缝隙中漏下来洒在她身上,闪闪发光。
    她挥笔,写到尽兴处,不知不觉地哼出声来。清澈空灵的嗓音与夏日的蝉鸣声交织奏响,老黄狗懒洋洋地眯起眼睛,吐着舌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跟着摇晃尾巴。
    他站在台阶下,远远地仰视着她,萦绕在耳畔的歌声空灵悦耳,宛如天空之城传来的夏日回响。
    他嘴笨,本想夸她,话到嘴边憋得涨红了脸,愣是说不出口,最后只闷闷地嘁了一声。
    女孩听见声音,垂眸看了他一眼,并不生气,只是微微歪头,朝他露出笑脸,然后指了指腮帮子,说:“你又和别人打架了?”
    他抬手轻碰了一下她所指的那个位置,顿时痛得轻呼出声,表情都跟着扭曲了起来。
    女孩把笔记本装回书包中,从里面掏出一个ok创可贴,走下台阶,递给他。
    他看了眼女孩掌心里的创可贴,别扭地偏开头,嫌弃道:“我不要。”
    女孩见他一直没有动作,也不气馁,直接撕开创可贴,温柔地贴到他脸上,把边缘压平整。
    他痛得嗷了一声,却并没有反抗,像小狗一样哼哼唧唧道:“喂,你叫什么名字啊?”
    女孩收回手,朝他弯起眉眼,露出虎牙:“温慕慈,我的朋友他们都叫我阿慈,你呢?”
    他颓着脑袋,踢了踢脚下的石头,闷闷地嘟囔了个字:“恺。”
    温慕慈没听清:“还?”
    “恺,第三声的那个恺。”他越解释越心急,冥思苦想半天,硬是不知道怎么向她形容这个字,最后干脆说:“伸手。”
    温慕慈迟疑地伸出右手。
    他又说:“摊开掌心。”
    温慕慈照做。
    她的手指细而白,很瘦,他一捏全是骨头。
    “你到底吃什么长大的啊,怎么瘦得跟个小僵尸一样,手那么凉,还一点肉都没有。”他喋喋不休地念叨着,在她掌心里写下了一个“恺”字,摆起脸道:“记住了,我叫卫恺。”
    温慕慈点点头,视线落在他腕间的电子手表上,突然神色慌忙道:“糟糕,和梨园量子小分队的约定时间快到了!”
    他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突然被温慕慈顺势拉着手,在林荫路上狂奔起来。
    风吹得两旁的梧桐树叶沙沙作响,青褐色的水泥路节节倒退……
    温慕慈拉着他一路狂奔到春和苑,热得满头是汗,松开他的手,擦了擦脸颊,气喘吁吁地跟他说:“到了。”
    他莫名其妙地看着她,问:“这是什么地方?你把我带过来不会是想杀人灭口吧?”
    他说着挥了挥拳头,威胁道:“我告诉你,我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年级小霸王都被我打趴下过。”
    温慕慈无视他的威胁,淡定地瞥了他一眼,推开院门说:“这是我们梨园量子队的秘密基地。”
    他疑惑道:“什么秘密基地?”
    温慕慈和他解释说:“我们打算组一个赛博朋克京剧小组,将科幻故事与传统戏曲相融合,打造一种新的表演形式。现在这个小组一共有四个成员,我,屿生师兄,犹克和姚柠师妹。我负责写戏词,他们三个负责表演。但是,还远远不够,我们想招募更多的成员。”
    说到梨园量子队,她的眼里有亮光在闪烁,诚恳地邀请他:“恺,你愿意加入我们成为梨园量子队的一员吗?”
    他看着温慕慈,许久,没说话。
    若大的院子里,似乎有人在荒腔走板练嗓子,隔着一堵墙,咿咿呀呀听不真切。
    她朝他微微一笑,在闷热得令人窒息的天气里,那个笑容宛如四月春花,撑起了所有的温柔与盛夏。于是,他眼中全部的光,都凝聚在她一个人身上,耳边嘈杂声倾数退去,只剩下她清澈稚气的声音:“恺,你要加入我们吗?梨园量子队随时都欢迎你哦……”
    -
    意识逐渐恢复,卫恺停在赛车场出口,弓着腰,双手搭在膝盖上,喘息不止。
    他调整了一会儿,直起身,打开手机购票软件,买了一张当日飞往申城的机票,行李也不准备,直接打车去了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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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城这边,季屿生挂掉电话,回头,发现明纱仍坚持不懈地跟在他身后。
    他脚步微顿,将手机放回外套口袋里,等她跟上来,说:“不出意外的话,卫恺这两天就会到申城。”
    明纱哦了一声,问他:“然后呢?”
    季屿生说:“跟我来一趟,给你看样东西。”
    两人去了三楼的办公室。
    季屿生坐到椅子里,打开电脑,把温叙发来的demo播放给明纱看。
    “这个节目叫《觉醒》,一开始只是梨园量子队成员的一些幻想,后来慕慈根据我们每个人的想法,将它编成戏词,并安了腔。”
    “十几年前,《觉醒》的表演形式与思想,对那个时代来说,还是过于超前了。而且当时我们还小,并没有能力更具体地去完善它,师父也希望我们能踏踏实实的唱好传统剧目,不要捅娄子,给春和苑丢脸。”
    明纱站在旁边,双手自然地搭在椅背上,俯视着电脑屏幕说:“也对,虽然那会国内已经开始出现一些科幻作品,但相关的科学技术发展并不成熟,想要在舞台复现《觉醒》戏词里描绘的故事画面,确实困难。”
    季屿生点击暂停,说:“即使是现在,也算不上容易。一个节目,除了戏词、伴奏和表演人员外,还有舞台布景、灯光、妆造、服装等一系列的问题需要操心。这些都是《觉醒》demo里没有体现,需要我们重点设计的。”
    而且,因为表演形式的改变,他们不能完全照用传统戏曲的经验,迄今为止,国内的赛博朋克京剧舞台又寥寥无几,只能摸着石头过河。
    明纱犯愁,俯身将下巴架在椅背上,蔫蔫道:“办法总比困难多,老板你再努力努力呗,我们先把表演人员凑齐了,拿下春晚表演资格,其他的再想办法。”
    她说话时,气息隐隐吹动,在他头顶上方迂回。
    季屿生靠进座位里,缓缓说道:“卫恺不用担心,犹克我会尽快去联络,姚柠腿伤无法上台,可以从剧团里选一位刀马旦补上。至于电视台那边,相信有了赛博科技的赞助,犹克所带来的流量热度,以及传承国粹这个噱头,他们对《觉醒》的满意度会有所提高。”
    电视台说到底也要赚钱,重视收视率,而节目收视率影响因素太多,他只能不断的增加筹码去打动电视台,赢取一个春晚表演的机会。
    明纱眼神向下,目不转睛地盯着季屿生。
    从接下委托到现在,才过了半天时间,他竟然已经思考了那么多问题?如此看来,那天在cjwinter展和温叙商谈后,他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吧?只是还没说服他自己而已。
    明纱思考半天,稍微也有了一点头绪,她的语气夹带着一丝兴奋说:“我有一个想法……”
    季屿生默不作声地从椅子里抬起头,等她把话说完。
    明纱对他得意一笑,提议道:“其实,近两年来,次世代3d科幻游戏在国内非常流行,许多头部游戏厂商在这方面也有一些技术储备和经验。我们或许可以联合《觉醒》demo和慕慈的想法,出一份角色、场景和服装的设定稿,找游戏画师帮忙加急出图,后续,可以按照设定图来布置舞台场景,定制服装,设计妆造……”
    说到这,她换了个姿势,直起身来,从椅子后面绕到他身侧,用商量的语气说:“当然,这只是我的一个小小提议,如果你有其他更好的想法,可以无视。”
    季屿生的目光在她脸上打转片刻,温柔的眼波里暗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略略点头:“可以,不过……”
    明纱眼皮一跳:“不过什么?”
    季屿生说:“春晚在即,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后面加班可能会比之前严重。”
    明纱感觉自己就是个冤大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作自受,不禁在心里痛骂季屿生这个该死的资本家。
    可转念一想,倘若《觉醒》最终真能登上春晚舞台大获成功,那她也算帮慕慈圆了一个的心愿,为国粹的传承与创新,出了一份力,虽然这份力看起来微不足道,但等以后她出去面试,别人问她“哎,你除了爱玩游戏,还有其他的兴趣爱好,或者做过什么让你自己印象深刻的事吗?”,她还能不要脸的回一句“我曾经参与过春晚大热舞台《觉醒》的制作过程,为它写了几份设定稿”什么的,顿时就觉得偶尔加加班也可以忍受了。
    唉……
    我果然擅长自我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