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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两试深浅话里有话,八风不动绵里藏针

      莲心转了转眼珠,出主意道:“夫人莫急,依奴婢之见,真千金还是假千金,试一试就知道。”
    “怎么试?”何氏只恨昨日被江宝嫦糊弄了过去,如今再提验看箱子的话,便不大好开口,“我看那丫头颇有主见,浑身上下都是心眼,只怕不肯说实话。”
    莲心思索片刻,附在何氏耳边,如此这般说了几句。
    何氏闻言大喜,道:“就依你的主意,快些请她过来!”
    不等何氏的人去请,江宝嫦已经站在门外,隔着帘子笑问:“舅母起身了吗?我来寻舅母说话。”
    何氏堆起笑容,道:“是宝嫦啊,快进来,快进来。”
    小丫鬟打起门帘,江宝嫦身子一低,闪了进来,后面跟着两个年轻貌美的丫头。
    她在丫鬟的服侍下脱掉青缎披风,头上挽着家常发髻,只戴了一支银钗,身上穿的是半新不旧的月白小袄,白绫素裙,不显寒酸,倒有种从容自若的风姿。
    “舅母用过早膳了吗?”江宝嫦坐在何氏下首,从袖中取出一只精致小巧的白玉手炉,放在手里取暖,“汴京可真冷,我冻得一夜都没睡好,大清早便催底下人去外头采买炭火,舅母这里倒暖和些。”
    何氏蹙了蹙眉,语带责怪:“家里又不是没炭火,无论缺什么,径直找我身边的宋妈妈要就是了,我还会克扣你不成?”
    江宝嫦但笑不语。
    她身后那个长着一双柳叶眉的丫鬟快言快语道:“舅夫人有所不知,我家小姐受不住寻常炭火的烟气,闻久了会咳嗽,只有番邦出产的金瑞炭‘无焰而有光’,用着还算相宜……”
    另一个丫鬟便是昨日随行在侧的白芷,低声喝道:“云苓,快住口!舅夫人和小姐面前,哪里轮得到咱们说话?你连规矩都不懂了吗?”
    何氏看着她们两个一唱一和,强笑道:“你们说的可是宫里的圣上和娘娘用的金瑞炭?听说那炭比家里常用的银丝炭贵出百倍,如何经得起长年累月地烧?”
    江宝嫦点头道:“舅母说的是,您别听她们胡诌,我也只是偶尔烧上半炉,借一点儿暖香罢了。什么金瑞炭、银丝炭、松木炭,并没有多大区别。”
    她顺应何氏的意思说着,忽然停住话音,捂着帕子低低咳嗽了两声。
    何氏脸上的表情越发僵硬,抬头瞧见莲心端着茶盘走上前,精神一振,道:“宝嫦,说了这半日的话,一定渴了吧?快喝盏茶润润嗓子。”
    两只一模一样的甜白瓷茶碗中,不见茶叶,只有鲜亮澄澈的茶汤。
    “表小姐,这普洱是我家老爷的上峰所赠,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玉露金芽’,拢共只得了五两,夫人舍不得喝,专用来招待贵客。”莲心殷勤地对着江宝嫦欠了欠身,“表小姐快尝尝。”
    何氏接过属于自己的那一盏,用盖子轻拨茶水,低头嗅闻浓郁的香气,满脸享受之色。
    莲心说的既对,又不对。
    这茶是普洱,却绝非上品,俗称“疙瘩茶”,又有个诨名叫“碎银子”,顾名思义,是在发酵的过程中,由于黏在一起而被淘汰下来的茶叶疙瘩。
    有些奸商将疙瘩切碎,低价卖到茶摊上,由于它滋味浓厚,颜色深重,倒是很受茶客们欢迎,还有人图省事,直接拿来铺路垒猪圈。
    何氏要用这茶试一试江宝嫦的深浅,看看她能不能喝出其中的区别。
    孰料,江宝嫦只远远闻了一下,就将茶碗搁在手边。
    “表小姐怎么不喝?”莲心诧异地发问,“这是夫人的一片心意,若是冷了岂不可惜?”
    “舅母有所不知,我脾胃弱,喝不了这么浓的茶。”江宝嫦对着何氏抱歉地笑了笑,语气自然地支使莲心,“劳烦这位姐姐给我换一杯清水。”
    等莲心不甘地退下,江宝嫦欲言又止,道:“舅母,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何氏道:“你说。”
    “舅母这茶,味道似乎有些不对。”江宝嫦满目真诚,语带惴惴,“我于茶道上略懂些皮毛,闻着这普洱不像上品,倒像……倒像弃置不用的边角料似的,也不知是管茶叶的人偷梁换柱,中饱私囊,还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
    “总之……”她轻轻柔柔地拿走何氏手里的茶盏,“这等劣茶,舅母还是不喝的好。”
    何氏没有料到江宝嫦如此敏锐,又如此直接,只觉脸上火辣辣的。
    她仓促地拿话遮掩:“许是底下的人忙乱之中拿错了茶,教你看笑话了。等忙过这阵子,看我怎么收拾她们。”
    江宝嫦笑道:“小事而已,舅母不必放在心上。”
    何氏和江宝嫦闲话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心中的好奇,直言问道:“宝嫦,你带来的那五十只箱子,装的全是金子吗?”
    “也不尽然。”江宝嫦缓缓摇头,“还有四五箱衣裳首饰、古玩字画,昨日我已经教小厮们抬到我的院子里了。”
    她对白芷点了点头,白芷走到门边,从另一个丫鬟手里接过一只锦盒,捧到何氏面前。
    “这是……”何氏迟疑地问。
    “这是我给舅母准备的一份薄礼。”江宝嫦示意白芷打开盒盖。
    里面竟然摆着六件金头面,有一件挑心、一件顶簪、一件分心、一支金钗、一对耳饰,每一件都嵌着晶莹剔透的红宝石,端的是华光璀璨,富贵逼人。
    何氏惊声道:“这么贵重的礼物,我如何能收?”
    “父亲在世的时候,给我和母亲置办了不少头面,这几件虽然精巧些,也不算难得,舅母不必跟我客气。”江宝嫦起身走到何氏面前,拿起金钗在她的的发间比划,“再说,我一守孝就得三年,这些首饰跟着我蒙尘吃灰,未免可惜,还是物尽其用的好。”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氏一再猜疑江宝嫦,却得了这么份大礼,觉得贴着金钗的头皮隐隐发热,再也说不出猜忌的话。
    她暗暗想,若是江宝嫦院子里的四五箱衣裳首饰,全都是这样的上品,只怕比真金还贵。
    江宝嫦示意云苓把铜镜取过来,一边给何氏试耳饰,一边道:“舅母心里肯定觉得奇怪——越州离汴京足有千里之遥,我为什么不把金子换成银票,非要带那么多箱子过来呢?难道就不怕树大招风,给自己惹祸吗?”
    何氏觉得自己的双耳也热了起来,下意识接话:“为什么?”
    “实是那些金锭上刻有江家的表记,算是父亲的旧物,我不到万不得已不想动用,也是给自己留个念想。”
    江宝嫦说完这句话,看见两个少女联袂而来,一个盛气凌人,一个娇柔怯弱,后面还跟着两位年轻公子,微微挑了挑眉,直起腰身:“舅母,来的可是我的哥哥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