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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臣 第88节

      “新罗国王病危,新罗大妃与国王长子不和,正在闹内斗。而我得到小道消息,倭国趁此机会要攻打新罗。”
    许莼霍然抬脸看向莱特:“此消息可真?”
    莱特道:“还有什么比希望发战争财的商人更敏锐呢?倭国的商人已在大肆购买粮草、武器。大人可派人打听。”
    许莼对莱特正色行了一礼:“多谢先生提供这重要消息!”他吩咐姜梅:“请姜先生替我送莱特先生,我先处理下此事。”
    莱特看许莼重视此消息,知道以他之机敏已想通了此关节,笑着也作揖行礼道别,看着这青年官员转身大步行去,流水一般的青色衣角翩然一闪,匆匆转入内室,那高大的侍卫也紧跟着进去了。
    姜梅送莱特出来,叫了辆马车送莱特,莱特却对姜梅笑道:“我之前不明白你为何要千里迢迢从粤州离乡,来到津港,如今这才知道原因。倒是我小看了这位许大人,以为他与你一般,乐于助人,品格高贵。没想到我将豹子当成了羊羔,这位大人意志坚定、坚持不懈,是最凶猛又是最聪明的豹子。”
    姜梅也笑了:“莱特先生,我为这位大人幕僚也才两个月。但凡觉他年轻好欺负的人,都已栽了大跟头。他能够得到皇上眷顾重用,自然是有过人之处的。”
    莱特道:“一般人的志向,是为了过着奢侈生活,或者是为了攫取更大的权力,聚拢珍藏更多的财富,购买庄园田地,传给子孙后代。”
    “这位许大人,野心勃勃,有不可言说之大志向。”
    姜梅笑了下,心中想能将人当成奇货来投资的,这世间也不知能有几人,要说这胸怀大志,确实是一等一的,更奇的是他明明才加冠,便能如此气量胸怀,怎不教人钦佩?
    莱特却仿佛也同时想到了奇货可居的典故,再次虚心请教:“适才许大人说的奇货可居的典故,能在哪本书上找到?”
    姜梅倒是深知这位洋商孜孜求学的精神,出门前就已写了纸条,如今将纸条从袖中取出递给他:“《战国策》,《濮阳人吕不韦》这一章,你去找来看看,若是不懂,找个人替你解释一下。”
    莱特珍惜地藏起纸条,又将那盒装着酒神杖的盒子拿起,笑着和姜梅道了别,再三感谢,这才上了马车去了。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幼鳞:九哥,前些日子我见一人奇货可居,可堪投资以谋长远……  皇上转眸看他,目光威烈,沉默不语。  幼鳞茫然。  苏公公在皇上身后张嘴做口型:十万两……
    第140章 贡礼
    “东南要乱?”盛长天想了想道:“我从前走过那条线过, 那里确实很乱的。”
    许莼趴在宽大的长桌上看着海图:“长天哥,一定是意在我朝,我朝是新罗的宗主国, 新罗若是被攻打, 必定会与我朝求救的。皇上必定会发兵去援的。历朝历代, 无论谁动那里,都是很敏感的, 那块地很重要。”
    盛长天道:“漕粮?”
    许莼道:“嗯津港重要,若是出兵,必定要从漕河转运备办军需。天马上就冷了, 要下雪了, 漕河冻上的话, 粮饷调度定然是大问题。到时候各地市舶司多半也要想办法协办粮饷兵马的。”
    盛长天道:“那你现在的意思是?”
    许莼嘟囔着:“我得写封信给九哥……他脑子比我好。”
    盛长天:“……”
    许莼看了他一眼道:“长天哥, 咱们可以提前做些准备。”
    盛长天冷酷道:“想提前运粮?你现在没钱,这财你发不了,你且还欠着钱呢, 哪里来的本钱。”
    许莼嘿嘿嘿笑了:“哥啊,这莱特洋人都能知道的消息,外边肯定也有人知道了, 只是这漕河一贯收税多,大部分人肯定不愿意为了个不知真假的消息辛苦搞这些。我看这莱特赌性甚重啊, 胆子够大。”
    盛长天道:“你的意思是?”
    许莼道:“我要的是南边的粮提前运过来,到时候方便调度和运转, 不至于太被动, 又不是真要为了发什么财, 长天哥你先让伙计悄悄收粮, 然后呢放点风声出去, 遮遮掩掩的,越是这样越有人信,这正好万寿节,到处都是各地商人,只要有几个能有能力的大商人信了,哪怕运过来也行。”
    盛长天摇头:“拉倒吧,不实际,且不说信的人不多,再则无商不奸。就算他们运粮过来,必定是囤积高价卖给你们,你有多少钱去买得起?你别把市面上的商人都当成你一样为国为民的义商,无利不起早,更何况是去援新罗,多少人知道那是个啥地方?”
    “不若现在趁便宜,将附近的粮赶紧都收了,也不必拘泥于什么粮,能填饱肚子的都收。依我说若是真迫在眉睫,那不止是粮食、药物、纱布、铁器、马蹄甲,林林总总都得收。我昨儿还听霍都统说,军中欠饷好几个月了,你索性就以帮忙筹办军饷的名义采购便是了,这般反而才能先发制人。”
    许莼被盛长天一语提醒:“长天哥说得极是,我想简单了。”
    盛长天点了点他额头:“你是不由自主把你家九哥当成替你兜底的了,觉得市面上有足够的粮就有足够的钱去收,其实不是的,任多少钱,真打起仗来那是金山银山都不够使的,一国之力也要捉襟见肘。你太急了,幼鳞。”
    许莼一怔,盛长天深深看着他:“我这些天来看你,晚上去海上捉走私,白天看账册,整理战利品,接见四夷之使,面见来自荐的幕僚,签批公文,如今还要找霍都统联合去清缴崖关的匪徒,这边还要和那什么莱特做御窑的粉彩瓷,一日竟同时要做数件事,饭也不曾好好吃。”
    “这么连轴转,你才上任两个月,怎么把自己忙成这样?不要太着急了,稳扎稳打,你总能做出功绩的,切莫太过劳累。我一旁冷眼看着,只觉得你太急了,急着建功立业,急着证明自己,但是胖子不是一口吃成的。就是咱们盛家的偌大基业,也是一代人接着一代人,慢慢累积下来的。”
    “就拿这打仗的事吧,这本来也不是你着急的事,那么多将军提督守着海防,你担心什么?这国家大事,朝廷这么多人当着官,未见得人人都是尸位素餐?到时候这么多大人,总能有办法的。”
    许莼将扇子在手里转了转,天已凉了,但他仍然习惯思考的时候把玩扇子,他笑着对盛长天道:“长天哥,我不觉得累啊,而且这些事情都有这么多人帮着。”
    他收了折扇,伸了手指来数:“账册有青钱姐姐带着几个姐姐帮我,公务有姜梅替我分担着,捉走私大多都是你和秦提督在做,崖关清缴,接下来肯定也是请霍都统帮忙,这还有裴队长和祁队长带着这么多人呢。御窑的粉彩瓷,等我写信给九哥,九哥肯定安排人手来做,肯定不用我忙什么。”
    许莼一口气数了一回,又宽慰他:“我也没劳心劳力的。我从前荒唐纨绔这许多年,好容易有些事情做,正觉得兴头呢。”
    盛长天心中却叹了口气,来之前老爷子专门找了他私下说话:“你性子直,说话也想得少,但和幼鳞年岁最相近,从前也玩得最好。你如今去帮幼鳞,一则分担些他的辛劳,二则平日还当宽宽心。莫看幼鳞面上笑嘻嘻,其实从你姑母和他从小生分那事就知道,他什么事都记在心里,表面不在意,其实特别容易把路走死了。”
    “皇上为天地神人之主,虽然九重独断已久,但朝廷怎么可能放任后位长期空虚,皇嗣无着?再则幼鳞年少,这是被情迷了心,上面那位如今看着是眷顾日深,然则未必哪日就封了后有了皇嗣。若有那一天,你得劝着幼鳞些,莫要让他想不开,他是个玉石俱焚的性子,和你这大大咧咧心里藏不住事的人不同,恐怕受不住。你年长几岁,好生宽慰他,千万不要钻了死胡同。”
    许莼却忽然扇子一收,满脸喜意:“得亏长天哥提醒我了,正好这些番邦使臣带了不少贡品过来,我和九哥说一声,这些贡品,我扣留一些留着,若是真打起来了,正用得上。”
    他喜滋滋从桌上拿了一张纸读给盛长天听:“你看看,这是中山国王派使臣正议大夫进贡的硫磺二万斤,红铜二千斤,苏木一千斤,鲨鱼皮腰刀二十把,胡椒二千斤。”
    “还有这个这个,西凉国王派使臣进贡马十匹,束香一百斤,镀金铜红漆衮刀六把……”
    “这个琴狮国也有赠礼,连发洋枪二十把……天体运行仪,这个有点意思,还有铁炮一尊,我前儿看了都垂涎。”
    “香鸢国赠礼机械自鸣钟一座,葡萄美酒一百罐,马车一架,香水一百瓶。”
    “露西亚国赠熊皮一百张,宝石一匣,油画十幅,烧烈酒一千罐,□□三十把。”
    “这些胡椒美酒的,宫里肯定多着呢,这是热门俏货,咱们就地换些军需,不必送回宫里去怄霉烂了。”
    盛长天啼笑皆非,弹了下他额头:“谁能这么胆大包天敢截留贡品,主意都打到皇上寿礼贡品上了。但这确实是个好办法,”盛长天心想,少不得找个机会怎么在那祁峦副队长跟前说说许莼的辛苦,上边那位心疼了,大概也就不计较这样的罪过了。哎,若是咱们普通家庭,这截留点寿礼算什么?夫妻一体,你的就是我的,这在天家,那可就是欺君之罪了。
    毕竟他再怎么不读书,也读过那分桃的典故,好的时候说桃子美都想着我,翻脸无情的时候说竟然把吃过的桃子给我。什么话都让这负心人说完了!
    如今上面那位正是情好不计较,但谁敢担保呢!
    盛长天粗中有细,还是提醒许莼:“小心市舶司其他官员看在眼里,去参你一本大不敬,私截贡品之罪。”
    许莼喜气洋洋:“他们早就干了这事了,我看过几日定然就能收拾了他们,到时候这市舶司风气整了,自然就没人去检举这些事了。再说我大公无私,又不是为了我自己私利,这有什么。我让九哥等真的开战了,就给我补一个明旨,允市舶司将贡品折为军需粮饷,这就算过了明路完了手续。若是打不成,我再寻日子送进京去好了。”
    盛长天心道:你就仗着那位宠你吧,不过总比他殚精竭虑到处筹钱去购买军需的好。
    许莼却道:“正说到这个,你和霍都统弄一车看着像贡品的,假装是押运回去,路过崖关,引蛇出洞,定然能清缴了那波匪徒,有了钱,把那条路修一修,我再和秦提督商量商量,沿途修些大棚和瞭望站的兵站,沿路都派着兵丁把守,这路通了,商人们平安了,也是大功一件。”
    盛长天:“……”他看许莼眼眸闪动着兴奋的光,犹如宝石闪烁,这是真的沉浸在工作与成就感中。这样的激情他也有过,当他第一次带船出海,碧海长天下风帆鼓胀一如他蓬勃野心,浪花海鸥和天上云朵都像在为他一个人欢呼送行,天下无处不可去,远行是为了获取更多的财富,更诱人的机遇。
    确实那段时间他并不觉得辛苦和累,勃勃豪情充斥在胸口,让他一往无前。
    他笑了笑,幼鳞这是有了志向,而且这志向还大得不得了啊。
    许莼已正襟危坐端坐在那里,皱着眉写了信匆匆封好,也无暇斟酌词句,只封了滴了蜡烛,按了个火漆印,便让人拿去给祁峦,立刻送去京中。盛长天道:“我正好找祁队长有事,给我我拿过去吧。”
    许莼也没多想,只将信交给他,却又忽然想起一事:“等等,还有我的功课!”
    他匆匆忙忙在桌子书架上捡了一通,将那些什么写的大字和诗文卷了卷,拿了根丝带系了交给他。
    盛长天看那墨也才干了些,也只好含笑道:“不着急,不差这一时半会的。”
    许莼看了眼自鸣钟:“约了去海上打私呢,我还有个账单要看。”
    盛长天摇头叹息:“这还甘之若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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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着标了是紧急军情,朱红匣子很快便送到了谢翊桌面上,谢翊看了蹙了眉头。
    这与平日看了信心情甚好不一样,苏槐小心翼翼问:“可是许世子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谢翊道:“没什么,说是觉得东南恐怕要打仗,到时候饷银调度恐怕有问题,说申请暂时截留一些夷使藩国进奉进来的一些贡礼,若是不打仗没事,若是真打起来,省了调度的工夫。”
    苏槐笑道:“嗐,世子这还巴巴写封信来?既是皇上的寿礼,那就都是内库的东西,想要什么皇上不允呢?皇上这是担心东南战局?”
    谢翊道:“他好端端地如此上心留这些东西,分明是有了想自己上的念头。”
    他打开那些大字,皱了眉头。
    苏槐:“什么?倭寇海战,那可不好打,世子可千万别犯糊涂啊。”
    谢翊摇了摇头:“叫祁峦进来回话。”
    苏槐自从第一次谢翊问话后,都留了心,每次都让祁峦等着回话。
    果然祁峦进来回话:“据说是有个叫莱特的洋商提供的消息,世子说这消息重要,让赶紧进京送。”
    谢翊却问:“这个洋商找许世子是为了什么事?”
    祁峦道:“听盛三爷说,是想要订制御窑的粉彩窑,想和世子做长远生意。盛三爷说世子打算换琴狮国的先进器械和枪炮来,这般是划得来的。”
    谢翊看祁峦,深知这个护卫是问一句才答一句的木头性子,便继续问:“盛三爷还说了什么?”
    祁峦果然道:“盛三爷说,世子年岁虽轻,但急着为君分忧。这些日子日夜连轴转,又要缉私,又要剿匪,又要查账,还要接见来使,签批公务,私下想着法子找钱。听说还天天要看书写功课,连吃饭都没时间。若是这功课上能减个一分两分就好了。”
    谢翊:“……”
    苏槐恨铁不成钢嗔怪道:“这么重要的话怎么不早说?”
    祁峦茫然:“盛三爷这不是闲聊的话吗?”
    第141章 出首
    一大早市舶司就大张旗鼓放了鞭炮, 鼓乐奏起,许莼带着两位副提举恭送着贡礼出去了,一辆辆杏黄色盖的车声势浩大出发了, 护送的兵勇们手持着杏黄旗骑着马护送, 前面衙役手持着水火腾棍开路, 车辆嘎吱嘎吱沉重地给石板压得咣咣响。
    杏黄车盖下,依稀能看到一箱一箱写着矿石、胡椒、美酒、宝石等等标记的货物, 贴着杏黄标签,插着旗帜,旗帜上标记着是哪一国的贡品。还有一车散发着浓郁芳香的凤梨, 一树结着金黄色香蕉的香蕉树招摇而过, 另外有不少进贡的异兽, 一笼香猪, 里头都是小巧玲珑的花猪,更令人瞩目的是一个巨大笼子里的白孔雀,流光溢彩的羽毛引起了围观民众的赞叹声。
    许莼站在市舶司门口, 亲自送着衣着鲜亮的贡使们上了马车,由董宪副提举带着四方贡使们上京。
    裴东砚他们带着护卫以及兵备卫的士兵们押运贡礼先行。
    盛长天也早已带了几十个船上的好手,携带了洋枪, 一大早便已在城外候着,只远远缀着他们, 约定好若是有人抢贡礼,便吹响号角。
    许莼喃喃自语道:“小猪和孔雀可要好好带回来啊——虽然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 但是烤香猪真的很好吃啊。”
    民众们迟迟没散, 一旁徐廷杰听到他不知道说什么, 笑着问他:“大人想什么呢?这贡礼如此重要, 大人何不亲自押送上京?也正好可以回京探探国公爷。”
    许莼正色道:“为国效命, 怎敢先想私事呢!秦提督这些日子正委托我采办粮饷,再则这海上缉私抓得正是风生水起,昨夜又抓到一船走私的雪花洋糖,这个可值钱!”
    徐廷杰眼皮微微跳了下,也不知道哪个倒霉商人撞到他们手里,这和明抢有什么区别!经过秦提督和这位许提举这些日子的疾风骤雨一般的横扫缉私,如今整个津港附近已几乎没有走私船了!
    徐廷杰只能提醒道:“大人真是急公好义啊。但我听说津海兵备卫已欠了军饷数个月了,如今让我们市舶司先垫钱采办,恐怕后边无钱支付……咱们又亏空了,到时候可不好补啊,这年底了,眼看又到述职磨勘的时候了。”
    许莼大义凛然道:“秦提督为了咱们市舶司缉私,保卫海疆,出了多少力!咱们略微亏空些又如何?兵备卫辛苦啊!日日风里来雨里去的,眼看又要过年了,总不发军饷什么行呢?都是在津海卫效力的,能分忧便该分忧的。”
    今日市舶司押送寿礼,原本城守营和陆军营都派了不少人,几个兵备卫的将领正站在那里,听许莼这正义凛然一番话,不由都有些感动,私下议论道:“这位市舶司提举虽说纨绔了些,但确实是真豪气的。”
    只有霍士铎这些日子和许莼相交日深,已发现许莼促狭之处,他平日和亲近人说话,都极随和坦诚,令人可亲。但凡见他忽然一套套大义名头说话的时候,那必定是在糊弄人,心里必定又是在打旁人的主意了,只不知又在捣什么鬼。这两日打着替兵备卫收军粮的消息收了许多粮草和军需,一时消息传出去,津港附近的农民全都闻风而动,都送来买了,只是好端端他收这许多粮饷做什么?如徐提举所说,这亏空,朝廷可不会帮忙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