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林 第180节
谢映慧不以为然地道:“不然还有别的可能么?若不是为了拿我去威胁父亲,母亲犯得着强行把我捆了带走?她还要瞒着你,不就是担心哥哥你素来是个明白人,不一定会听她的话,不会自愿跟她走么?你还跟通政司的焦银台有来往,万一她绑了你去,惊动了通政司,事情就麻烦了,只怕连那个姓方的都会受牵连。只要她哄得我听话,把我带走,家里也只会以为我是依恋母亲才跟着跑的,不好对方闻山如何,这不就称了他们的意了?!只是母亲没想到,我如今已经不蠢了,不再象从前那样轻易被她哄骗住罢了。”
谢显之说服不了大妹妹,只能扭头去看二妹妹。
谢慕林则若有所思:“当初谢家情况最落魄的时候,你们的生母都没担心过大姐会在谢家受到苛待,把人一丢大半年,知道平南伯府翻了脸,她也连一声问候都没有。如今谢家恢复了元气,还在京城找到了强有力的靠山,她却反而担心起大姐的处境来,想要把人带走……这个逻辑不通,所以我更倾向于相信大姐的判断。她打算拿大姐做谈判的筹码,用来威胁爹爹的可能性更大一些,顶多就是还没有完全抛开慈母之心,不打算真的伤害大姐罢了。可她未必做得了这个主,因为她很有可能拦不住方闻山做些什么。
“而他们居然已经跟爹爹在北平发生过冲突了……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吗?我想知道方闻山要救的人是谁,跟他是什么关系,又是因为什么被燕王法办的。爹爹应该不是那种会为了私人恩怨,就拿无辜人士出气的人,所以这个人必定罪有应得!”
谢慕林抬头看向两位兄姐,见他们脸上也露出凝重的表情,便肃然继续道:“方闻山既然宁可让新婚妻子冒险进京带走大姐,也要寻个人质来威胁爹爹,那个人对他一定很重要!这么重要的人被燕王府扣住法办,爹爹还可能劝燕王严惩对方,我不相信方闻山之前什么都不做,就只在北平傻等官府的宣判结果,同时绕个大弯,让妻子在两千里外的金陵城找人质,再千里迢迢带回北平去威胁爹爹这个燕王属下的官员。我有些担心,他们已经跟爹爹做过一场了,兴许还不止一场!方闻山是武将,人品也不大好,天知道他都对爹爹做了些什么?!”
第596章 议定
谢慕林的话顿时让谢显之与谢映慧警惕起来。
谢映慧还有些懊恼:“当时我只想到母亲拿我做人质去讨好姓方的了,光顾着生气,竟没问个仔细!母亲说父亲记恨她与姓方的,故意拿姓方的朋友出气,害那人被燕王府法办,我只觉得那人定是罪有应得,却忘了问他究竟是谁,父亲又是怎么为难他了。想想姓方的为人,从前父亲没招他没惹他,他还要伙同三舅他们把父亲置于死地呢,如今有了恩怨,那姓方的岂能善罢甘休?!”
谢显之则皱眉:“这事儿需得问个清楚才行!正好明日我打算去承恩侯府向文泰大表哥道谢,索性就顺道打听一下吧。”
方才在茶室那儿,母亲曹淑卿说得好象她能与燕王府和解,助曹家搭上北方军中的人脉关系似的,倘若他告诉承恩侯府,她与方闻山不但未能与燕王府和解,还有了新的过节,估计会对她的处境不利吧?可事关父亲的安危,他也顾不得这许多了。是母亲选择了撒谎,也只能承担因此而来的任何后果。反正她一介后宅妇人,方闻山又只是变相贬斥,却仍是高阶武官,承恩侯府还不至于对她赶尽杀绝。至不济,也不过是将她逐出曹氏宗族罢了,于性命却是无碍的。
横竖母亲曹淑卿如今也跟娘家亲友几乎反目,根本借不上一点儿曹家的力,只是借着曹氏名头,在外头维持贵妇人的尊严罢了,出不出族的,差别也不大。若方闻山象母亲所说的那样深情不改,半点不在乎她曹家女的身份,那想必也不会在乎她是不是被曹氏宗族驱逐的。这种事又不会传遍天下,母亲在陕西那等遥远的地界,哪怕只剩下一个方闻山继室夫人的身份,应该也不会太难过。
谢显之拿定了主意,便听得胞妹谢映慧道:“那我明儿也继续往长公主府去,想办法从宫里或宗室中打听一下消息好了。”
谢慕林问她:“马驸马如今这副模样,永宁长公主连进宫的次数都少了,更没必情四处交际,马姑娘也天天侍奉在父亲病床前,少有出门的时候。你去找她们,真能打听到有用的消息吗?可别打扰了人家的正事,反而惹来埋怨。”
谢映慧嗔道:“你当我是傻子么?我当然不会让玉蓉帮我打听这种事啦。我只是想顶着这红肿的脸去长公主面前晃一晃,哭个几声,顺便告个小状罢了。这也省得事后承恩侯府或是方家那边使坏,故意在外头传播些我不孝顺、顶撞母亲之类的流言。长公主如今正疼我呢,看到我脸上这模样,再想起母亲那些坏名声,只会觉得她不慈,断不会责备我半句的。这么一来,日后我就算离了京城,有人在此坏我的名声,也有贵人能为我辩解呢!”
她这如意算盘打得可响了!
至于打听消息的事,她当然也没忘记。马玉蓉那儿她可以告状,要探听消息,她就得找卢飞云了。永宁长公主与马玉蓉近日都没心情进宫讨好太后,或是与宗室们交际往来,但卢飞云的母亲是位宗室县主,她却是相当消息灵通的。再者,卢飞云之父是大理寺少卿,若方闻山的那个朋友真在北平犯了事,被燕王府重惩,主掌天下刑狱的大理寺定会听到风声。这可是比马玉蓉更靠谱的消息来源!
谢映慧还恨恨地说:“如果那个姓方的混蛋真的对父亲做了什么事,休想我会放过他!我自会向卢世叔告状,让他们大理寺去问姓方的罪!”
谢慕林与谢显之对视一眼,都有些惊喜。
谢显之说:“大妹妹说得是,这样很是妥当。只是你本就有伤在身,如今又添新伤,明儿再往长公主府去,可得小心些才行。需要我陪你去么?”
谢映慧摆手:“不必,我要自个儿去!哥哥你只到去承恩侯府,外人问起,就只说是去见母亲了。虽然我顶着伤去长公主府,叫人看见了,会有些丢脸,但我这一年里,丢脸的次数也多,不在乎多这一回。只要能保住我自己的名声,再丢一回脸又能怎样?反正我马上就要离开京城了!”她冷哼一声,“到时候我就说,母亲是听到我不愿意为了她的新欢去威胁亲生父亲,才打了我的,就没有任何人敢说我忤逆生母是不孝了!”
因为在世人眼中,对父亲的孝心,似乎还要在对母亲的孝心之上。而谢映慧口中的曹淑卿行事本就有违道德伦理,自然不会有谁再指责谢映慧什么,反而还要夸她有孝心、明事理呢。
只是谢显之想到妹妹这说法传开去,母亲曹淑卿会面临何等处境,便忍不住苦笑了。可他能说什么呢?看着今晚挨了打又受尽了委屈的妹妹,他能拦着她那些无伤大雅的报复行为么?罢了,反正母亲是秘密进京,本就没打算久留,马上就走了。陕西离得这么远,京中的流言传不过去的,碍不着母亲什么,他就当没听见吧。
与兄姐们纠结而怨恨的心情相比,谢慕林想得更单纯些:“大姐的设想挺好的,大理寺和承恩侯都很有可能带来些许消息。我也不能偷懒,明儿我也要出门,到罗廊巷的铺子那边去。开春后铺子生意好转,毛掌柜他们正忙,我也不必把人叫过来问话,耽误他们的正经事了。我过去一趟,问问毛掌柜,是否有京中的最新消息。如果爹爹真有什么事,咱们自家的商队应该是最先知道的,也比外头打听来的消息更可靠些。”
如今北方与江南刚刚开春不久,北方运河只怕还未开航,江南这边却已恢复了漕运。谢家商号经过去年春天的大劫,规模大减,如今只能维持在每个月有一两条船的货物出入,而且基本都是走运河水路。一来是熟悉,沿路都有从前打点好的旧人脉照应,二来则是成本相比陆运更为低廉,适合如今谢家商行的实际情况。
十一月时,北平的谢家商号开出最后一艘货船,押船的便是金掌柜与叶金荣等人。他们在腊月前抵达江南,并未归京,而是直接到江南各地转了一圈,趁着年关将带着南下的货物出手,顺便采购了次年春天要运往北方的货物,付好定金,约定提货日期,然后才带着少部分高价货物返回京城过年。这也是为了避开京城的曹家势力。
如今开春了,金掌柜带着叶金荣去了湖阴,顺道往江南各地转一圈,提走年下订好的货物,便要乘船北上,前往北平。
这么长的冬天,谢家商号南北消息断绝,但开春后定会恢复。根据毛掌柜提过的惯例,这时候北平应该会有书信南下,告知商号中人,北平今春流行什么,以及当地最新的消息。如果谢璞遇到了什么麻烦,定然也会有所传言。
谢慕林去铺子里,正好可以掌握第一手消息。
第597章 大案
谢慕林、谢显之与谢映慧兄妹三人讨论到了三更天,终于因为后者撑不住,方才停下了这场小会议,各自歇息去了。
一夜无事,第二天清晨起来,他们围坐在一起吃了早饭,顺便再确认了一下今日各人的任务,便分头行事了。
谢映慧脸上的红肿在涂过药后,已经消退了不少,但看起来依然很明显。再加上她哭过几场,又刻意地在妆容上做了点小手脚,出门的时候,看起来竟然十分狼狈可怜。她也不知是不是在从前与曹家人混在一处出入宫闱时,无师自通了什么了不得的本事,还特地打扮得比平时更素雅低调几分,衬得她更象是朵饱受欺凌的小白花了。谢慕林亲自送谢映慧上了马车,心里还在嘀咕自家大姐不知是点亮了什么天赋,怎么看着好象进化方向越走越歪了呢?
绿绮昨日被打晕,半夜里就醒了,不过醒来后后脖剧痛,又头晕脑涨的。虽然她口口声声坚持着要到大小姐身边侍候,但如今对这个大丫头越发信任的谢映慧怎会答应她带伤上工?自然是命令她留在家里休养了。谢显之出借了妹妹熟悉的大丫头菖莆,谢慕林又把稳重的香桃借给了她。谢映慧带着两个丫头去永宁长公主府,再添上机灵又才立了功劳的贾大,以及加了码的护卫四人,自然万无一失。
送走了妹妹后,谢显之也准备出门了。他打算先到街上转一转,光顾那几家曹文泰特别中意的铺子,买几样礼物做上门的借口。谢慕林特批了一笔资金给他使用,也让他多带上几个人,预防万一。
她还特地提醒大哥:“最好别心软,那虽然是你的亲生母亲,但她如今心心念念都是那个方闻山,只不知道是方闻山糊弄了她,还是她当真心甘情愿如此。如果是方闻山哄骗了她,就代表他不是好人,将来还不知道会怎么利用你的母亲。等到你母亲没有利用价值了,又会落得什么下场呢?大哥要是真有心孝顺,就该竭力保全自己,保全大姐,设法挫败方闻山的阴谋,令他奸计不能得逞。这么一来,就算将来你的母亲被方闻山抛弃,好歹你和大姐还有余力能帮她一把,而不是眼睁睁看着她陷入绝境,却有心无力。”
谢显之听得肃然:“二妹妹所言有理。这种时候,我断不能心软!我过得好了,妹妹过得好了,母亲日后才有后路。就算她一时为方闻山所惑,做下了种种错事,为曹家所不容,好歹妹妹与我还是她的骨肉,不会与她计较太多。等到将来她醒悟过来,走投无路时,还有我们兄妹可以依靠。”
他昂首挺胸地带着人出门去了。
谢慕林落在最后,倒也不慌不忙。她先料理了一拨家务事,又去金萱堂院里看了看谢映容,没有面对面交谈,只是问了大金姨娘,确定这位庶妹今日没出什么夭蛾子,只是继续无精打采地为自己夭折的婚姻计划哀悼,顺便诅咒一番“有眼无珠”的卞程两家人和坏她好事的左家,便放心地丢下家里这一大摊子,坐马车往罗廊巷的方向去了。
罗廊巷的铺子一大早就开始忙碌起来。由于忌讳曹家在京城一带的势力,谢家不敢在京中大规模做生意,除了桂园那边的宴会活动场地租赁业务,还有谢家大宅外围的房屋租赁以外,毛掌柜就只在金陵城里做些收购货物的工作。除非是信得过的熟客上门,否则他几乎不向京城里的人卖些什么。
铺子只是做为中转和伙计们停歇的所在,从江南各地收罗来的货物,在此中转,运往北方;从北方沿运河运来的货物,也大多在此中转,运往江南各城。
如今是开春时节,依托水路进行的各种生意交易重新兴旺起来。毛掌柜一边要安排那些老伙计休养与撤离京城的事宜,一边还要签收金掌柜他们从各地发过来的货物,打包、装船,预备金掌柜与叶金荣一回来,就可以出发北上。偏偏他手下人本就有限,又要分一拨去照看身体不好的老伙计们,还要派人去联系船行,许多事只能他自己处理,忙得连口水都没空喝。好不容易将手头上的紧急事务处理完毕,谢慕林就来了。
毛掌柜连忙把人请到后院用来待客的茶室里,一边倒茶一边问:“二姑娘怎么会来?有事打发人来交代一声就是了。这附近都是商铺,如今人来人往的,颇有些不知礼数的粗人,若是哪个冲撞了您,那可怎么好呢?”
谢慕林笑着请他坐下:“我带了不少人随行呢,没事的。今日特地过来,是因为有件重要的事要告诉毛叔你。若是派人带话,就怕传话的人记性不好,漏了一句半句,那就不好了。”
毛掌柜喝了大半杯茶,闻言忙把茶杯丢开手:“出什么事了?二姑娘请说。”
谢慕林就把昨日谢映慧遇到的事,以及曹淑卿主仆等人言谈间透露出的口风告诉了他。
毛掌柜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发了一会儿呆,才反应过来:“从前这位太太,行事素来霸道,只是过去有老爷压着,没让她把手伸进咱们家的产业里来,她也没那本事在生意场上做些什么,这才消停了。但咱们家还是赔了几家铺子进去,都叫她派来的那些所谓心腹糟蹋了,叫人看了都心疼。原本以为,那些是咱们谢家的产业,那位太太没把自个儿当是谢家的人,所以糟蹋了铺子也不心疼。没想到,如今她连自个儿的亲生女儿都不放过了,把亲闺女送出去时,她就不觉得心疼么?世上哪儿有这样当娘的?!”
谢慕林道:“此时再追究曹氏是否有慈母心肠,已经没什么意义了。这是大哥大姐要关心的事,与我们无关。我只想知道,方闻山到底在北平城做了些什么。他们认定是爹爹在故意为难他们,才使得方闻山未能救出朋友,那是否会采取任何报复行动呢?虽然爹爹才是北平的官员,可方闻山是武将,手下也有人,文官如何能跟他们硬碰硬?他们会来京中抓大姐,看起来也不象是要善罢甘休的样子。毛掌柜这里可有北平来的消息?我们兄妹几个都担心得很。”
毛掌柜想了想:“北方入冬后运河就渐渐停航了。咱们家主要是靠运河载货,很少走陆路,倒是有急信时,会打发人骑快马赶路。但过年之后,这些事全都停了,至今也没再收到北边的来信。我只听金掌柜嘀咕过几句,说是去年秋冬时节,燕王殿下发现军中士兵的冬衣有问题,开始清查军中物资账务,还抓了几个手脚不干净的人,有两家做被服的商号也被卷进去了。金掌柜南下时,这事儿还没完呢,只怕还要继续抓人,也不知那个方将军的朋友,是不是因为这事儿栽的。”
如果真是因为这种事栽的,事涉军中物资,说不定就是大案。别说谢璞进不进言了,他就是一声不吭,燕王也不可能轻轻放过涉案者!
第598章 内情
毛掌柜对于北平发生的这桩大案,并不十分清楚。他都是听金掌柜说的。
金掌柜新年在京中度过,闲极无聊时拉着老友聊天,虽然念叨过这桩案子,但一来他离京时,案子还在审查中,尚有许多未查明之处,二来也是跟他关系不大,他顶多就是听到些传言,却并未深入了解,所以知道的并不多。
谢璞是北平布政使司的左参政,职责是协助布政使掌管一省的财政、民政事务。而方闻山的那位好朋友涉及的案子,却很有可能是与军队的物资贪|腐相关。虽然同在燕王治下,但军政与民政是两个系统,布政使司的人是不可能过问军中的案子的。当然,燕王若是倚重谢璞的能力,也有可能会向他征求一些意见和建议,曹淑卿口中所谓“谢璞向燕王进谗言”一说,可能就是因此而来。但谢璞顶多就是给燕王提供一点建议,不可能正式插手案子的调查与审理。
金掌柜作为谢璞手下的商号掌柜,又正值年关,忙着干本职工作还来不及,哪里有闲心去打听不相干的消息?
他会听说有两家生产被服的商号被卷入此案,还是从生意场上听闻的消息。
谢家从前有好几家大型织布作坊,不过一向是面向达官贵人与普通民众出售布料,从不做军队里的被服生意——无他,布料质量太好了,卖给军队无利可图,也太浪费。再加上谢家在这方面没什么门路,跟曹家做了十几年姻亲,都没打算在这方面借助曹家在军中的影响力,所以从来没有批量卖过东西给军队,只有一家做粮食生意的商行,曾经跟人合伙,凑了一大批粮食卖给铺子附近的卫所而已。
不过,因为曾经涉足过布匹生意,那两家与军队做被服生意的商号,勉强算是谢家的半个同行。他们两家被卷入大案,消息传开后,同行间都是议论纷纷的。金掌柜听说过一些,还曾经以为只是谣传,毕竟那两家商号都有颇长历史了,一向名声都好,没理由会出这种夭蛾子。
后来他才辗转从别人那里听到些内情,据说两家商号中,一家是老当家去世了,年轻的儿子继承了家业,初入商场,不知轻重,却急功近利地想要证明自己很能赚钱,于是就走了歪路;另一家则是当家人被美色所迷,将稳重能干的嫡长子撇到一边,反而将军队生意交给了新纳爱妾的亲兄弟打理,结果全家都被便宜小舅子给坑了……
这两家商号,前头那家还有些老交情,不忍心见老友子嗣断绝,后头那家则还有无辜的嫡妻嫡子在,姻亲故旧都在想办法救人。两家都有人打听得谢璞受燕王看重,携重礼上门请托。谢璞一律婉拒了,但也告诉他们,燕王殿下英明睿智,为人公道,有罪之人他不会轻饶,但无辜之人,他也不会迁怒的,让他们安心回去等消息,知道什么就老实交代,官府自会给他们一个公平的结果。
这话并不能让两家的人完全安下心来,毕竟一个继承人,一个家主,都对案情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就算有家眷逃出生天,经此大劫,也不可能再过回原来那样富足安逸的生活了,很可能还要离开北平城这等繁华之地,怎不叫人难过忧虑呢?
因此而导致的两家内部动荡,各种狗血冲突,已经成为了北平城去年冬天的热门话题。金掌柜与叶金荣等人都是在热议声中离开北平的,心里还很好奇这桩案子会有什么结果,那两家商号的主家又会落得什么下场?过年与老友喝酒的时候,还忍不住拿出来做个话题呢。
毛掌柜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顶多就是从金掌柜的只字片语中推断出了些许案情,似乎是北方军队里去年冬天新做的冬衣质量很糟糕,棉花不足,还有许多是旧棉,在非常偶然的情况下,被燕王府的人发现了,报到燕王面前。但军中物资采购,似乎与上代燕王的亲眷有关,因此燕王查得非常小心,直到掌握了足够的证据方才发难,然后就意外地发现案情牵连甚广,涉案的军中人士不少,恐怕连北方其他几处边镇的中高阶武官都被卷进去了。如今他也只能抓到几个背景没那么深的杀鸡儆猴罢了,想要真正把案子查清,只的还有得等呢!
谢慕林听到这里,不由得有些糊涂了:“什么意思?上代燕王的亲眷怎么会涉入案中?上代燕王不是……不是先帝吗?”
毛掌柜就告诉谢慕林了。
上代燕王并非先帝,而是先帝的亲生父亲。因承德帝诸子因夺嫡而死绝,无嗣继承皇位,只得从同胞亲弟那里过继一位嗣子,承继大统。但承德帝的同胞亲弟早就被过继到燕王府去了,当时已是燕王,膝下只有一子,还已经娶妻生子,所以要过继他为皇嗣,就只能选择兼祧,让他同时继承皇室与燕王府两房血脉。他在燕王府留下的嫡妻,便是日后的燕王妃,而生下的嫡长子,就继续做燕王世子。他入继皇室后所迎娶的太子妃,方才是日后的正宫皇后。
先帝对原配与嫡长子未能忘情,却又不能给予他们皇后、太子的待遇,还因为入继皇室,却又要留继承人镇守北平之故,与原配及嫡长子分隔两地生活。他的原配有丈夫却过着守活寡的日子,天长日久的,也就生出怨气来。先帝末年,诸子夺嫡时,燕王世子作为他事实上的嫡长子,也参与进去了,最后不得好死,连子嗣都没留下,血脉断绝。
不过他有同胞妹妹,也有庶出的女儿留下,由他的母亲,也就是先帝原本的原配燕王妃抚养长大。燕王妃没几年就过世了,当家的就换成了他的侧妃——原配正妃已经殉死了。这些人在面对入继燕王府的如今这位燕王时,感观颇为复杂。
一方面,这位燕王确实是先帝血脉,是他们的血肉至亲;另一方面,如今的皇室也有灭绝燕王府后嗣、夺取继承权的嫌疑。除此之外,本属于他们这一支的燕王之位,被一个陌生的人占据,这种事又在燕王府历史上发生过好多次了,仿佛是一种宿命。无论是谁,心情都好不到哪里去吧?
因此,燕王夫妇一向对前代燕王留下的这些家眷尽可能优容对待,也有意识地接纳名义上的堂姑母、堂姐出嫁后所生的子嗣参与北平政务,让这些遗族尽可能少些怨气。然而,现任燕王无嗣,膝下只有一女,为了这嗣子之位,前代燕王后人也不是没有想法的。他们也要想办法积累资金、拉拢文官武将,为了今后的权位明争暗夺。
案子涉及到他们,就有些敏感了。只怕连燕王殿下本人,也在头痛,不知该如何处置呢。
第599章 试探
谢慕林只觉得槽多无口。
如果这桩案子真是那所谓的上代燕王遗族搞出来的,目的是为了谋取利益,好积累资本去争夺下一位燕王嗣子的位置,那她只能说这些人脑子里都进水了。
那位死在先帝末年夺嫡之争中的燕王世子,既然是为了争权夺利而死的,死前还没留下子嗣,那么因此承担断嗣的风险,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他的母亲妻女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先帝儿子那么多,也不是个个都参与了夺嫡,别人也没落得好下场,他难道就比旁人更无辜些?
现任燕王本就是先帝诸子中年纪较小的一个,他的同胞兄长——当今圣上,参与夺嫡比较晚,是在前头几位有实力的兄长都死得差不多、同胞兄弟也过继去燕王府并立下了军功后才下场的,还是靠了妻族曹家的西南军权入局。那时候上代燕王世子早就死了。所以当今圣上与现任燕王跟上代燕王世子的死没有关系,后者的遗族怨恨他做什么?如果要抱怨他是先帝儿孙,难道上代燕王世子不是?
就算现任燕王无嗣,这嗣子也是由皇帝决定的,十有八|九要从皇子里挑一个过继过来。现任皇帝可是有四个皇子呢!他也还在壮年,后宫妃子不少,未必不会再添子嗣。燕王府位高权重,执掌一方军政,是个实权之位。哪怕远离京城,也是块肥肉。当朝四位皇子们,眼下起码有三位对皇位感兴趣,有意夺嫡。剩下的四皇子也只是年纪小而已,未必不想争一争。无论他们争出来的结果如何,燕王嗣子之位也是他们的一条上好退路,手握重权的北地藩王与圈养在京的闲散亲王,根本不可同日而语。皇帝还可以借此多保存自己的一条血脉。
这么重要的位置,皇帝怎么可能让给先代燕王世子留下的妹妹或女儿所生的后嗣?外孙都已经不姓朱了好么?!这些人有意嗣子之位,不想着在皇室这边耍心机,反而在燕王府的地盘上搞风搞雨,他们在想什么呢?!
更何况,无论这些人是因为什么而生出怨恨,继而打算搞事,在军队冬天物资上做手脚,借机敛财,也是极为愚蠢的。赚钱的方法多了去了,为什么要在这种要命的事情上打主意?军队里的人一旦察觉到事情与他们相关,他们立刻就要失去军心,但凡是靠谱些的将领都不可能信任他们的。
而另一方面,北方边镇的军队还肩负着保家卫国、守土安民的责任,如果因为冬天物资不足,战力下降,被外敌钻了空子。敌人打进国门,更靠近边地的北平岂不是头一个倒霉?!连地盘都保不住了,还争什么嗣子之位呢?!
谢慕林心中腹诽不已,又觉得燕王居然会因为顾虑到这些人的身份,不知该如何处置,实在是太过心慈手软了。这些遗族再可怜,能比受到剥削的士兵可怜?比可能会被外敌杀害的边镇百姓可怜?既然身为上位者,坐享富贵却不知爱惜百姓,为了一己之私而做出有违国法的事,就应该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因此而来的惩罚。世上可没有谁可怜,谁死了爹或哥哥,就能犯法而不受惩处的道理。
谢慕林想到这里,就对毛掌柜说:“目前的情报还是太少了,我这就给爹爹写信。什么时候你们有船北上,就先替我把信送过去吧。如果你们能收到北平来的书信,也请把相关消息告诉我一声。我会一直在珍珠桥那边的大宅,直接把信送给我就可以了。”她事后会转告目前京城谢宅名义上的主事者谢显之与长姐谢映慧的。
毛掌柜连忙答应了,又道:“论理,北平那边元宵一过,就该有信南下的。若是北平城里正月里或开春后有什么新鲜花样,哪样货物特别好卖,我们在南边不知道,就有可能错过了好机会,因此北平城里的伙计们会打发人走陆路快马送急信过来,让我们尽快多采买些好卖的新东西。算算日程,若真有信,这几天也该到了。”正好赶上金掌柜他们在江南各地采买的头一批货物到京,毛掌柜命人送信去报平安时,正好把北平来的信也捎带过去,让金掌柜等人赶在北上前再采买一拨新货。
谢慕林点头:“那我就在家里等消息了。若是毛叔想起什么别的线索,也请告诉我。”
毛掌柜答应着道:“扬州那边的商人北上行程比我们更早,年前南下得也比我们更晚些,兴许他们会知道更多关于军中被服案子的事。回头我去找几个扬州那边的老朋友聊聊天,兴许能打听到些什么。”
谢慕林见他有别的门路打听北平消息,也挺高兴的,就把事情托付给了他,又让他多注意身体,就算再忙碌,也不能累着自己。
毛掌柜听得又感动又高兴,亲自把谢慕林送上了马车,还啰啰嗦嗦地叮嘱了许多事,生怕他们四个半大孩子在家过不好,直送到出了罗廊巷,方才回转。
谢慕林到家时,谢显之已经先一步回来了。
他今日去承恩侯府,收获并不大。曹文泰客客气气地说了些什么“太过外道”、“表兄弟间不必送礼”之类的套话,干脆利落地把谢礼都收了。至于谢显之透露的曹淑卿、方闻山与燕王手下的谢璞为救人一事产生冲突的消息,他只是略有些吃惊,但不置可否。听他说话的语气,似乎并没有真的指望曹淑卿夫妇能帮曹家在北方军中开拓什么新人脉。
谢显之有些沮丧地对妹妹说:“我好象把自己的筹码都丢出去了,却半点都没从文泰表哥那儿试探到有用的消息,也没见到我母亲,更别说是找人打听北平的事儿了,完全就是白跑了一趟,还浪费了不少财物。”
谢慕林安慰他:“没事儿。这是曹文泰太狡猾,不是你不够聪明。反正现在曹家知道你母亲和方闻山在北方军队里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力,应该也不会给他们什么特别的关照,好助方闻山在军中升官发财了。事关燕王府,他们应该也不会利用曹家在军中的影响力去向爹爹施压,帮方闻山救朋友什么的。这就足够了。”
谢显之叹了口气:“我觉得母亲这回是真的不可能从曹家得到什么助力,帮方将军在军中争权夺利了。她带了那么多人在身边,全都被带回了承恩侯府,我竟连一个都没能见到,可见他们如今连自由出入都办不到。还不知道皇后娘娘、大舅大舅母他们会如何处置我母亲呢!”身为人子,哪怕心里对曹淑卿再失望,他也是盼着她平安无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