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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罪孽

      自古都是商见官矮三分,但华君言不同。华峰还能记起父亲生日宴上省委干部们热情小心的样子,这给了幼年的他一种颠覆般的错乱感。以往他对这些省领导们的印象都停留在电视上严肃正直的模样,今天才知道他们私下是如此势利虚伪。
    那时年幼,华峰直接就问父亲,“爸爸,刘省长他们怎么看起来怕你?”
    华君言老年得子,对华峰极为宠爱,他对儿子笑得温柔,语气却严肃沉下来,道:“小峰,那不叫怕,他们和我是朋友,尊重我而已。”接着,他微微侧首,眼神转过去冷冷警告身边的人不要把这对话传出去。
    说完,华君言握着华峰修长的手,道:“小峰,去给大家弹一曲好不好?”
    这不是尊重,朋友间的尊重该是平等的。华峰心里知道,但父亲沉沉的语气显然已是严肃威慑,他敬爱他,也信任他,没有再反驳,而是答应他:“好。”
    华峰走到了钢琴边坐下,他的手指极为好看,十指瘦削而修长,分明的骨节似刚沐过雨的新竹,清透、干净、带几分孩童的稚嫩,十指敲击在钢琴黑白键上如梦似幻,似一支高雅的天鹅湖舞曲。
    一曲终了,不出所料那些高官们对他大加赞赏。
    “听说小华总成绩优异,小小年纪打算法大赛就拿了北部地区前三,没想到琴也弹这么好。”
    “是第一。前三不公布排名,并列排呢。”旁边有更懂的人纠正。
    “这是书艺双绝啊!华总真是生了个好儿子。”诸如此类的夸奖不绝于耳。
    华君言笑达到了眼底,他走过去,拍拍儿子的手,却是夸奖:“这么有灵气的一双手以后操盘,把握时机、操盘速度比别人先天就有优势。”
    他在说操盘股票,操纵金融市场。
    华峰垂眼看自己属于天才的那双手,他知父亲对钢琴没什么兴趣,练琴只是为了让他训练手指灵敏度罢了。
    宴席后,华君言和那些高官显贵喝了些酒,微醺,天色已晚,华灯初上,他牵着儿子的手走出门,如往常一样用脚步丈量西海的每一条街巷、每一寸积淀。
    华君言脚步不停,指了下不远处一栋高楼,这是西海最大的机械制造公司,“小峰,十年前这家公司是西海最大的企业,市场占有率最高,那时候人们以为他们永远不会倒。”
    等父亲说完一段话停顿,华峰才道:“我知道,但父亲最后却买下了他们。”那家老总最后在他们家门口割喉自杀,华峰还记得那人的血是如何蔓延到他脚下,但这些他不能说,父亲不会喜欢听。
    “是的。”华君言勾唇,“小峰,你要记住,资本市场只有只有吃人的人才配活着,不杀则死。”
    进入商业步行街,街边推来各色小吃车,吆喝叫卖,一辆山楂球小摊吸引了华峰的注意力,他根本没有听华君言说话,而是惊喜道:“爸爸,是霜糖雪球!”
    华君言看他对资本搏杀毫无兴趣,反而如此孩童心性,微微皱眉。
    华峰跑过去买了一袋,白丝丝的霜糖裹着红果子娇嫩可爱,他回来笑着递给父亲,“爸给你,妈说你可喜欢吃这个了。”
    “我不喜欢。”华君言看着儿子抱雪球的笑脸,难掩失望,他的目光又回到西海街边的繁华。
    “可是...”华峰还举着雪球。
    “我不喜欢吃,你不想吃可以丢掉。”华君言给儿子解释,“你年纪小肠胃还弱,以后不要乱买街边的东西。”
    “哦,好。”华峰捧着一袋雪球,茫然跟着父亲行走。
    他清楚记得母亲让他放学买一袋回来,笑眯眯对他说:“你爸去H大进修工管硕士时候可喜欢吃这个了,老来学校门口我摊上买,我说大男人怎么爱吃这些甜的呢,每天都来买也不嫌蛀牙。”
    很早的事了?
    细细想想母亲说这话已经是六年前了,那以后也再没见她买过,母亲也再没这样笑眯眯同他讲过话,她将生命都给了麻将,困在那狭小的四角桌中。
    华峰没有丢掉,他扎了一颗咬进口中,又酸又腻。
    从那以后每次和父亲漫步,他都会买一袋霜糖雪球,陪他们走完这一段温馨悠长的路。
    华君言尤其注重儿子的教育,会带着他亲自操盘,做空做多,在股票单纷飞中,多少普通家庭家破人亡。华峰不懂,他问:“为什么要赚他们的钱?”
    “因为他们蠢。”华君言道:“你不赚,也有别人赚,蠢人留不住钱,只在被谁赚走。”
    华峰不喜欢金融,这种不事生产的市场吸血虫,但他偏偏生了一双天才的手和算力极强的大脑。
    一次次消极抵抗中,华君言对他绝无仅有的耐心也在慢慢消磨,他在想,这个儿子是否浪费了他优良的基因。
    又在一次资本对冲中,华峰操盘故意慢了一瞬,股价暴跌,华君言铁青着脸,华峰也不说话,冷着张小脸坐在那里,看他这态度,华君言怒气更盛。
    眼看父子要起争执,突然接到了一通电话,华君言立刻转身跑出去。
    母亲打了父亲和情妇生的男孩。
    他第一次听到父母吵架,她砸了房间,“华君言,你怎么胡搞我不管,你在外面生一窝女儿都跟我没关系,但你在外面有儿子绝对不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算盘!”
    接着华君言让人将华峰锁进了房间里。
    华峰怎么砸门都没有人开,焦躁的等待中夜色里从车库开出一辆车,他看到母亲上车离去。
    门也打开了,华峰冲出门想去追母亲却被几个一米九的保镖推进门,华君言也走了进来。
    华峰难以置信,:“爸,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妈?她是你的妻子。”
    华君言冷冷看着他:“你妈这样都是因为你。”
    “因为我?”华峰为父亲的话感觉到可笑。
    华君言无情阐述:“我本从没考虑过和尹秀娟离婚,更不要说在外面有孩子。是因为你,你没有能力接手我的产业,所以我只能找别的女人再生个儿子。你母亲也再没资格做我的妻子。”
    尹秀娟是华峰母亲的名字,一个有着绝色美貌却没什么文化的卖山楂女郎。
    “我是否该考虑,因为你母亲的基因不好,没什么文化和斗志的卖货员,所以污染了我的基因,才导致你是这幅样子。”
    “畜生。”这些话所言近乎畜生,华峰这样骂了自己的父亲,他一拳打了上去,下一瞬就被保镖摁住。
    华君言擦了擦嘴角被儿子打出的血,也不发怒,而是以一种冷静到近乎无情的语气对他道:“华峰,是你害了你母亲。”
    如果华峰已经长大,那么他会明白男人出轨所说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他管不住下半身找的借口,但他还是个孩子,所以他不懂,对母亲的巨大愧疚将他淹没。
    一方面理智告诉华峰,华君言在找借口,是他本就是个冷血无情无责任心的畜生,另一方面,至亲之人的被抛弃令他无比心痛和愧疚。割裂的感情将少年近乎撕裂。
    “你就算出去也找不到她,整个西海没人敢不听我的话。”华君言定下了游戏规则:“如果想见她,就好好操盘。证明你,比另一个更适合做我的儿子,证明尹秀娟,还配做我的妻子。”
    华君言不是在命令他去操盘,而是在命令他去杀人,刀不见血的杀人。那时候刚改革开放不久,金融市场还不完善,很多漏洞可钻,很多人可杀。
    华峰被逼上了绝路。
    2007年股灾,暴涨暴跌,华峰拉起了自己的第一个班子,带着自己的游资团队杀进股市,在华君言行贿让银行违规入市的配合下,上证指数一年半累计上涨200%,股灾下华君言等庄家大赚一笔离开。
    只留下那一天股票单飘飞洁白如雪花,伴随着跳楼的人一起坠落,生命比雪花更轻,如此微不足道。
    华峰坐在十四个相连的屏幕前,闭上了眼。
    他在等,等关于母亲的电话,他终于等到了,却不是喜讯,而是噩耗。
    “你妈在医院,我让人接你过去。”华君言语气还是大赚一笔的喜悦,他并不压制,不论是儿子还是妻子,甚至政府官员,都不能让他压制他的情绪,他不需在乎他人感受。
    那是很偏僻的一家小医院。
    病房里有好几个病人,很嘈杂,像是街边的闹市,有摆摊的小车和讨价还价的人群。
    床上的女人鼻子吸着氧,她抓住了儿子的手,却一直在说:“对不起...”
    “妈。”华峰将母亲抱住,分明他与母亲多年未亲近,但抱住她时,他立刻就泪流满面,血脉相连的爱将他们紧紧包裹,难以分割。
    床上女人说话已是如此艰难,但她还是握着儿子的手,道:“妈...以前希望你优秀,像他一样优秀,现在才明白,妈只希望你快乐。”
    “小峰,你不用管他...我不靠他...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管我。”母亲落了泪,她抚摸着儿子的脸庞,道:“小峰...你要快乐...只要你快乐。“
    “对不起...”母亲的最后一句话还是在向他道歉。
    母亲走了,她只要他快乐,但他怎么能快乐。
    “华峰,是你害了你母亲。”华君言的话像一句诅咒在他耳边永久地回荡。
    华峰呆呆着,伴着母亲的尸体也不流泪了,是他害死了母亲,他怎么能快乐。
    因为太爱,所以只能无尽地自责,如果自己做得更好,是不是所爱之人就不会离去。
    华峰出门时,老旧医院剥落的白色墙皮落在水泥地上,他不小心一脚踩上去。
    啪哒...碎裂。
    华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医院的,天黑如墨,大雨倾盆,他独自行走在深夜暴雨的街头,那些他一两岁,根本就无法记住的记忆却恍然出现。
    “太太,您多跟小峰亲近啊,您看他老师都比您跟他近。”
    “他爸说的对,我就这点卖雪球的层次,别把他带的跟我一样。”
    他的眼泪又开始落下,那些记忆出现,又消散,只有那种疼痛像是瓷器上的冰裂纹,亘久存在,永不消弭。
    雨太大了,夜太深了,街道上的水像河流,华君言没有来,他不需要来,因为他说:“整个西海没有人敢不听我的话。”
    他知道华峰无处可去,他知道华峰一定会回来。面对死亡是儿子的人生必修课,他必须学会。
    但是华君言错了一点,天子脚下尚且有反贼,更何况他一个商人。
    华峰朝地下钱庄走去,这里是西海的地下世界,不属于阳光下的黑色世界。
    华君言岂能一手遮天,邪门歪道岂能长久。
    华峰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