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节
她觉得让周绍月一辈子活在悔恨当中,比起让他做个一个蒙在鼓里的混蛋更有意思。
比起让江寄只是对她见色起意,让他真的为她真心深陷,不惜与时代潮流为敌更有意思。
比起让那个叫梅若生的小孩在府里头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附庸者,让他被赶出去,让他在成为江南四绝之后仍旧对她念念不忘,每次唱曲的时候都想起她更有意思。
比起同谢月明争宠,让谢月明在见了她之后对她好感倍增,从而甚至对她的特殊比对周绍月更多更有意思。
后来的结局,不过是虞渔一手促成。
她从来就不是什么浅薄、陈旧、漂亮的天真美人。
她只不过随意地利用了自己的美丽,让那些人对他至死也不能忘怀。
可也要知道,那种美丽不仅仅是漂亮而已。
所以虞渔永远都穿着旧朝层层叠叠的艳丽的衣服,鬓边永远有各种各样颜色鲜丽的珠钗,说话垂着眼皮,唇角含着微弱的笑容,她知道要这样做。
因为她知道,比起做一个脸蛋漂亮的女人,做一个和旧山河同命运的女人更加使人永远不能忘怀。
她的旧,就是那山河即将覆灭的时候,如同回光返照一般的陈旧。
至于灵感从哪里来,也许韩昌柏给了一点点。
那日分手的时候,虞渔想起自己上辈子对韩昌柏的印象,哪怕是即将死去的时候,她仍旧将韩昌柏当做是最遥不可及的白月光藏在心底,不过是因为多年前她在小区的商店里,看到那少年一袭黑衣从鹅毛大雪里走进来,不过多久,又投入进了那雪色与月色里,从此以后,韩昌柏那张俊秀的脸,就永远与那一天的夜色和雪色联系在了一起,每次想到他,她便会下意识好像又处在了那新年的冬天,这令韩昌柏很久以来,在虞渔的心里,都如同毛茸茸的却冰冷的鹅毛雪,干净、冷淡,难以触碰。
仅仅是和一场夜里的雪联系了起来,韩昌柏便让上辈子的她记了一辈子。
而若是别的东西呢?
譬如满院子的桃花、雕花的窗阁、闪着微光的艳丽的珠钗、黄昏和陈旧、梅花小楷……
譬如是旧日曾繁华无尽如今却已经江河末途的旧山河呢?
谁能忘记呢?
记住一个容貌美丽的人,任由时光流走,老的时候,大概还能留下一个浅浅的印象。
可是若是想到那人,便想到那颓败的山河,那腐朽生香的一切,那怎么忘记呢?
这一切,都是她所创造的。
她虽然没有文字事先写好,可是这故事的脉络,全部由她一个人主导。
今天忽然以类似的场景,再表演一次,而虞渔只是要站在那渡口,说几句平平无奇的道别,虞渔忽然感到不适。
《第二十九年春》里头的徐胥城,只不过因为江初眠的美丽和男人的自尊心才对江初眠念念不忘而已,可虞渔觉得,这样不够,怎么能只是因为漂亮的脸和男人的自尊心呢?得像周绍月对她那样,这故事才香甜而酸涩。
忽而乏味。
导演喊了action,虞渔却并没有如剧本里头所写的那样,只是对站在她面前穿着民国服装的江觉说:“夫君,在英国要保重身体。”而是垂下了眼皮。
虞渔抬头的那一瞬间,上个世界的虞渔真的走了出来。
视线相望的那一瞬间,已经在心里将台词记得滚瓜烂熟的江觉忽然忘了词。
虞渔那湿润的眼睛,好像是一直温柔的手,却用让他挣脱不得的力道,攥住了他。
她看了他一会儿,才动了动唇,声音细细的,可是在这喧闹的环境中,却被他听得很仔细。
“我在院子里摘了桃花,想给你的。”
“可是走得太急,忘记带了。”
她红了红眼睛。
鬓边殷红的钗子上有几粒珠子在晃荡。
这句台词,剧本上并没有。
然而虞渔说出来之后,江觉竟然被虞渔带着,鬼使神差地应了他的话。
那一刻,他好像真的是不要家里小妻子的徐胥城了,心中意动,心中却还仍旧想着英国的事,他几乎强迫自己轻蔑和冷淡:“我不喜那东西。”
可是,他的眼睛盯着虞渔,喉头也不受控制地沉沉地滑动了一下。
“就像夫君不喜我么?”
小妻子的声音,孱弱又哀伤。
江觉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几乎像雷鸣。
作者有话说:
今年的最后一天,虞渔宝也走上了人生的新起点。
提前祝大家辞旧迎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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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要不然再来一次
◎1.1更新◎
外头正在导演的郑生雪也愣住了。
但是她没有喊停。
因为虞渔几乎完全成为了旧时代的女人, 那种旧,旧得让人心尖都在酸涩发烫。
江觉记得滚瓜烂熟的台词,一下子就忘记了。
这个时候他才忽而又回忆起自己的身份,他是要抛弃新婚的小妻子, 远渡重洋的徐胥城, 而站在他面前的正是在不久前同他成了亲却没有夫妻之实的妻子。
“就像夫君不喜我么?”她如是说道。
这句话里的每一个字, 竟然都带着轻轻的颤抖。而每一个字,传到他的耳朵里,都仿佛无端溅起的涟漪。
江觉代入徐胥城的身份,告诉自己他还得去学习新思想, 到国外去接受科学和文化的熏陶,可是他的眼睛却盯着虞渔,一瞬不瞬,不是他不想移开, 而是看着她,根本就移不开视线。
她湿润的眼睛, 已经缓缓蓄满的眼泪,两靥的红晕,鬓边的钗子, 还有那眼神里头的羞怯和哀伤,几乎让江觉的心神都完全被她牵扯住了,然则读书人的某种矜持仍旧作为他此刻所饰演的角色人设的一部分。
“问这种问题做什么?”
“我没有时间和你谈情爱,船要走了。”
他脑子里几乎是下意识蹦出这句台词来。
“那明年春天, 你会回来看我吗?”
“明天桃花还开。”
说着, 她上前一步, 攥住了他的衣袖。
朦胧的泪眼几乎就要触及到他的衣襟, 然而虞渔微微抬头。
桃红色的外衫是扣到了最上头, 她仍旧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来,那里缠着两缕黑发,两靥的红晕连着眼睑处湿润的粉红,她的呼吸似乎带着某种温热的香气,像是佛堂里摆着乱七八糟的花朵,檀香沾染着秾艳,香火边上摆着牡丹桃花和月季,这味道被江觉嗅到,江觉只感觉自己的脑袋胀得发疼。
她用那种宛若呢喃的调子,朝着徐胥城细声说:“我想同你一起看。”
江觉忽而觉得这剧本有些荒谬。
在原来的剧本里,江初眠只是对徐胥城说了一句在英国好好保重身体,而徐胥城只是冷冷的看了江初眠一眼,话都懒得对江初眠说。
然而怎么可能。
被虞渔这种眼神看着,他几乎完全被带着走了。
从来没有人能在戏里带着江觉走,除了年轻时候碰到的一些前辈,江觉能拿下三金影帝,他的演技自然是绝对不会差的,而且他向来在表演这件事上有极高的个人自信,这种自信使他在与任何人对戏的时候都不怯场,将人物演成自己理解的样子。
可是这一次,江觉不仅被带着走了,甚至说了剧本里根本没有的台词。
他听到自己用干涩的声音说:“船来了,我同你没有感情,也不爱看桃花。”
“还有,不要叫我夫君,我同你提过。”
他的话是这么说,然而眼睛却始终停在虞渔的脸上。
虞渔听到这话,似乎愣住了忽而朝后退了两步,她就像在小世界里同周绍月说的那样,对江觉饰演的徐胥城说:“我早该知道的。”
她垂下眸子,过了一会儿才抬起来,冲他笑了一下,那笑容在晃荡的珠钗下面朦胧而哀伤,然后她讲:“夫……胥城,一路顺风。”她眼睛里头的泪珠晃啊晃,湿润而闪着微微的光,在这嘈杂的背景里头,几乎成为了唯一吸引江觉视线的存在。
她的哀伤很轻薄,微微垂下了眼皮,眼泪就从她的眼睑滑落。
在镜头里面,她几乎美得让人呼吸停滞,不是那种简单的漂亮,而是那种……仿佛要勾起人内心最深处的怜惜和欲望的美,在人声鼎沸的渡口的背景中,她桃红色的衣衫艳丽而透着陈旧,尽管她手里没有桃花,可是人们仿佛看到了她坐在雕花门阁的窗边安安静静地看桃花的样子。
一想起来,便像是记忆深处昏黄的画卷。
好像只要下一秒谁对她说一些伤她心的话,她真的就会慢慢合上眼皮,永远停留在那旧时光里,永久昏睡下去,成为昏黄的卷边一样。
郑生雪上次在休息室的时候,便说过自己想拍出那种民国的味道——是陈旧的,如同记忆里的某个老照片。
编剧也知道她的意思。
这第一幕,和剧本完完全全不相符合。
甚至连人设也不相符合。
然而从虞渔进入状态,念出第一句剧本上没有的台词,一直到最后落下眼泪,哀伤地看着徐胥城的背影远走,郑生雪都没有喊停。
等镜头结束了,郑生雪和在一旁观看的副导、编剧以及刚刚操作着镜头的工作人员,都围拢过来。
吴文铎也站在导演身后。
至于陈索菲,因为临时有一个通告,加之还要等一段时间才有她的戏份,她暂时不在组里。
郑生雪将刚刚的画面进度条拉到了最初的地方,然后面色严肃地拿着喇叭喊了一声。
“虞渔,江觉,你们过来一下。”
江觉在表演完之后,还有些发愣,虞渔却很快便收回了情绪,她用手微微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水,然后叫了一声江觉,把他从有些呆愣的状态唤回神。
“江老师,郑导叫我们。”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