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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6节

      亲卫摇头,“不像是装的,因为他人是真的好。”
    “他们占的地盘,像范家、诸家、李家这样的人家占了很多田地,平民百姓因为战乱和饥荒失地,他就提议平均土地,让百姓均有田耕作。”亲卫道:“卑职打听过了,蜀地和我们中原不一样,这里山多地少,不管是士族还是百姓对土地的看重远超中原,所以因为平均土地的事他得罪了很多人,但他还是坚持做了,据说还做得不错。”
    “也因此,李班在民间声望很高,很重。”
    赵信肃然起敬,这一位可与他们家的大将军一比呀。
    赵含章虽然油嘴滑舌,哦,不,是嘴甜心硬,呃,也不太准确,反正就是面上很圆滑,其实内心很仁和,这份对百姓的心倒是很像。
    不过他还是摇头,“此事不成,成王的儿子们既如此凶恶,岂愿把太子之位让给李班,蜀国祸根已经埋下。”
    赵信抑制不住的快乐,没有胡子他就摸下巴,笑眯眯的道:“成王一死,便是大晋收回蜀地之时。”
    到那时,是不是大晋都不一定了。
    赵信喜滋滋。
    亲兵很不解,“为什么?选李班不好吗?他这么好,其他几位公子都坏的很。”
    赵信就和他道:“他们品性恶劣,但登位后有百官约束,王朝崩坏总需要时间,说不定蜀国没被他们败光前他们先死了,其子孙上位呢?”
    “但如果太子之位给李班,这些恶人不服,成王一死他们就会争权夺位,王朝顷刻便可覆灭。”
    见亲兵还是一脸懵懂,赵信干脆道:“知道专诸刺王僚的故事吗?”
    亲兵直接摇头。
    “春秋时,吴国王诸樊认为他弟弟们比他儿子贤明,于是将王位传给他的弟弟,他一共三个弟弟,先是他传位给大弟弟余祭,余祭死后传位给二弟弟余眛,余眛死后要传位给最小的弟弟季子札,季子扎不受,跑了,于是吴国便让余眛的儿子僚即位,诸樊的儿子光认为,如果是兄终弟及,那应该轮到季子扎,既然要传位给儿子,那该轮到他,他才是诸樊的嫡子。”
    “于是派刺客专诸去刺杀王镣,夺取王位,吴国混乱。”赵信道:“公子光有忍两世的心胸和品德,你觉得成王的几个儿子有此心胸和品德吗?”
    亲卫愣愣地摇头。
    赵信笑吟吟的道:“这就是了,蜀国祸乱已起,已经不用我们做什么了。”
    第1056章 算命
    赵信将此大好事报给赵含章听。
    洛阳收到消息,汲渊等朝臣都惊呆了,连很少在朝堂上说话的常宁都提前恭喜赵含章,“大将军可待蜀地。”
    赵含章却是心如止水,“诸位有没有想过,李雄可能很长寿,先活他个三十年呢?”
    汲渊:……一般皇帝有这么长寿吗?
    而且李雄还是武将出身,没少上战场,身上没个病啊伤的?
    想到此处,汲渊猛地看向赵含章,紧张的问道:“近来天冷,大将军的旧伤可还好?”
    赵含章:“……我挺好的,虽说我觉得李雄长寿,但我也没觉得自己会短命,汲先生不必过于忧虑。”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他们如今的一切荣耀都系于赵含章,她此时还没有继承人,一旦出事,天下一定会再度混乱的。
    赵氏……可没有能够完全接住她势力的人啊。
    而傅庭涵……
    哪怕夫妻一体,但在充分了解傅庭涵后,赵含章手底下的人并不觉得他能取代她,远的不说,只心狠这一项,他就远不及她。
    若心不够狠,行事不够果决,总有一日会陷入和蜀国如今一样的困境。
    明预暗示道:“大将军,蜀国之败就败在李雄和范长生太过正直上。”
    赵含章深以为然的点头,片刻后反应过来,一脸正直的道:“话不可如此说,正直是一项美好的品德,此事祸根在于李雄之子,他们若有谦让之心,那蜀国的祸乱便可避免。”
    众臣:……这话就很不正直了,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李雄的几个儿子不可能有此心胸。
    赵含章胸怀宽大,仁爱正直,当年赵公越过赵二郎把家业交给侄子继承,她不也有怨恨不满吗?
    雄伟大志如赵含章者都不能免俗,何况李雄那几个蠢儿子呢?
    好了,现在大家可以放心了,将来她是一定不会犯和李雄一样的错误的。
    历史已经走偏,但又似乎没有偏,他们的性格还是决定着他们要做的事。
    只是历史上有的人失败了,而在这里成功了;历史上有的人成功了,而在这里失败了,于是历史的轨迹开始走偏,奔向一条未知的大道。
    此时,范长生就站在西山的山顶,仰头看着漫天星空,许久之后呼出一口气,喃喃道:“置之死地而后生,生机犹如石下豆苗,比之前看到的还要强烈,我的选择是对的,是对的。”
    似乎不放心,范长生又拿出龟甲,一点一点的卜算起来,待投掷过三次后排序,他仔细掐指算了半天,脸色一点一点苍白,但眼神却越发明亮,“天下归安,天下归安,上天怜悯,我华夏终于又出一雄主!”
    李雄圣旨虽下,但事件并未平息,依旧有大臣不断上奏,希望皇帝能够收回旨意。
    李雄的几个儿子也一天三趟的往宫里跑,连脾气都收敛了两分,最近特别孝顺,希望他能看到他们的闪光点,然后收回圣旨。
    李班也往宫里跑,他是推辞去的,不过他推辞的理由不是自己不能胜任,要让给几个堂弟,而是他认为他三叔还年轻,完全没必要这么早立太子。
    李骧等大臣看见,更加不愿李班做太子了,如果是别人做这样的事,或许是虚伪,他们还没这么心痛;
    而李班,那是真憨啊,他是这样拒绝的,也是真心这样认为的。
    所以在李班心里,他叔父和父亲是一样的,他和他的堂兄弟们也是一样的,自然,他继承叔父的基业和堂兄弟们继承他们父亲的基业也是一样的。
    他是打从心里觉得,他就跟叔父的儿子一样。
    李骧哭得不能自已,一路狂奔向西山,跪倒在道观前求见范长生。
    道士们阻拦他道:“请李御史回去,观主才斋戒闭关,近日不见客。”
    李骧大哭道:“您不仅是长生观观主,也是国的丞相啊,如今国将逢难,您不能不管呀。”
    道士们手足无措,怎么劝都没用,李骧就跪趴在地上大哭。
    从中午哭到下午,嗓子都要哑了。
    范长生心中怜悯,到底让人把他放进来了,一见面,不等李骧开口便道:“夏季一场暴雨,河堤决堤,良田被冲垮,民遭逢大祸,颗粒无收,然而渡过此一难,此后经年风调雨顺;”
    “春秋易旱,一年春少雨水,民勉强耕作,收成减少,再一年,春雨更少,又一年,春雨更少,及至三年之后,无雨,”范长生目光悲悯的看着李骧问:“此二祸,哪一祸于百姓来说更重?”
    李骧愣了愣后明白过来,他这是用灾祸来比李班即位和那几位皇子即位,他沉思了一下后哑着嗓子道:“前者,家国一夜毁损,城破人亡,而后者,总还有回旋的时间。”
    范长生就叹了一口气道:“君只提城池国家,没有提及里面的民……”
    “陛下不是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口风,我一直是拒绝为主,可君知我为何突然改了主意吗?”
    电光火石间,李骧想到了驿站里的赵信,洛阳里的赵含章,他脸色微白,问道:“丞相是因为赵含章?”
    范长生没有回答,而是道:“将军,我等初为流民军,不就是因为生灵涂炭,想要救民吗?”
    李骧在当御史前是流民军中的一位将军,是李雄建国后因为建制混乱,范长生建议组建完整的朝廷体系而被留在朝中当御史。
    可要是有战事,他还是会披甲上阵。
    范长生的这一声“将军”,瞬间将他唤回了曾经血雨腥风,饱受饥寒的岁月。
    那段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刀枪划在身体上,饥饿的恐慌感都还残留在心中,只要一想,它们就会重现浮现。
    是啊,他们最开始不就是想带着生民活下去吗?
    没有什么权势之心,只为流民们不再受流亡和饥荒战争之苦。
    李班和李雄的儿子们,李班要是能立得起来,平息掉他上位后可能产生的祸乱,那成国只会短暂的混乱一段时间,死掉一些人就好了。
    比如那些皇子,以及他们背后支持的人。
    要是李班立不起来,李雄的儿子们祸乱成国了,那赵含章就有充足的理由派兵进入成国。
    到那时,蜀地可能不会再有成国,它可能会重新成为华夏的一个州。
    若是在赵含章治下,以她现在的宽和与仁爱,李骧想了想,竟然觉得还不错。
    他张着嘴巴看丞相,几次张嘴都没说出话来。
    第1057章
    范长生盘腿继续打坐,淡淡道:“将军请回吧。”
    李骧呼吸急促起来,艰涩的问道:“丞相如此,对得起陛下吗?”
    范长生叹息一声道:“将军以为这些东西陛下想不到吗?不过是因为诸位皇子实在不堪,这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
    李雄选择李班,固有敬爱长兄的原因在,但更大的原因不还是几个儿子实在难堪吗?
    他们不仅残忍自大,连最基本的孝心都没有。
    去年蜀地打仗,李雄亲自领兵出征,身上不免带伤,入暑后天气炎热,有些伤口就坏了,起脓发臭,几个儿子闻到,别说照顾,个个面露厌恶,直接就搬出皇宫居住,十天半个月都不进宫一次,还多次和皇帝的禁军统领来往,隔三差五的往他府上送礼,想要拉拢于他。
    而李班,自知道叔父伤情恶化之后,日夜不歇的在身侧照顾,还亲自将脓包吸出,细细地给他上药。
    中间李雄一度高烧不退,差点就死了,就是他和御医用心服侍,这才把人救回来。
    一个连自己父亲都不能孝顺的人,如何能期盼他能对普通的百姓有仁心,有善心呢?
    而没有仁善之心的帝王上位,对国家和百姓是灭顶之灾。
    所以,范长生支持李雄,即便没有赵含章,他也会同意李雄立李班,至少立他,还有一半成功的可能,立李雄的那些儿子……
    范长生闭了闭眼,不管李骧再怎么问,他都不再吭声。
    李骧见状,只能伏拜后离开。
    他出道观时,天已经快黑了,他站在观前吹着山风,看着昏暗的山峦,浮云被风吹得在山间忽上忽下,顿时悲从中来,眼泪哗的一下流下来。
    这一次他不是嚎啕大哭,而是啜泣,他就这么一脚高一脚低,跌跌撞撞的往山下哭着走去。
    他的亲随满头大汗,连忙牵着马跟在他身后,“郎君,天黑了,我们还是在道观借宿一晚吧?”
    李骧没搭理他,一路哭着下山。
    到了山下,亲随又追上来道:“郎君,天已黑透,路难行,我们在村庄里歇一晚吧。”
    李骧没搭理他,此时他已经哭出声来了,只是两行清泪默默地流,一路往着城门的方向行去。
    亲随没办法,只能现打了一个火把,点起来给他照亮路前行。
    李骧就这样跌跌撞撞的走了一晚上,回到城门口时天色正微亮,他停下脚步,抬头看着城门口“埤城”二字,膝盖一软,直直地跪下。
    他仰头无声的大哭,只能喃喃道:“陛下,我有愧于您,我愧于成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