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那边的玩闹活泼，这些漂浮在罐子里的“人”，个个都双目紧闭，和尸体没有两样。
    每个罐子上面都有黑色的编号。小姜护士的编号是54302, 小雅的编号则是123073。
    就像贩卖机里可乐罐子后面紧跟的也是可乐罐子，这些被编号排序的人, 后面跟着的，也是一模一样编号、一模一样面容的人。
    根本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沈诀开口道：“凛哥。你知道‘诱饵计划吗’？”
    宗凛道：“‘诱饵计划’？”
    他常年在野外作战, 回城市休息的时间不多，其中大多数时候陪在沈诀身边, 所参与过的城市计划，只有“守护者计划”一个而已。
    沈诀将从林泽口中所听到过的内容叙述了一遍。
    他叙述的语调平稳客观，并不掺杂什么情绪。
    越是细听，宗凛的眉头越是皱起。
    “小诀，”他说，“这件事情，出去之后，我会去调查清楚。”
    沈诀问道：“所以，牺牲小数，保护多数，是对的吗？”
    以往，他很少思考评价这些人类自己制定的道德标准，毕竟他自己的学习和体验尚且不足，更没有评价的立场和资格。
    但现在，他想要去思考善恶和是非了。宗凛是个很好的参考对象，他想知道对方的看法。
    宗凛沉默了片刻，道：“我不否认，城市有时候确实需要有人主动去牺牲。”
    末世残酷，想要存活下来，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这座城市承载了数千万人口，被外界幸存者称之为“伊甸”，被称为永不陷落之城，幸存者中的希望。
    在墙外有人仅仅因为一块发霉的面包大打出手、血流成河的时候，城内的人还保持着相当高度的文明标准，在正常地生活、学习、工作。
    而为了达成这样的和平，有人愿意牺牲自我抗衡异种，有人愿意不计后果用命守护铸就城墙。
    甚至宗凛本身，就是一个被牺牲者。
    沈诀道：“这样吗。”
    “但是，”宗凛话锋一转，“如果是不知情的强制的牺牲，那不能叫做牺牲。是杀人。”
    沈诀道：“即使结果正确？”
    “即使结果正确。”宗凛道，“人如果毫无顾忌为了延续而杀害自己的同类，模糊了最后的界限，那就和异种没有区别。”
    沈诀眨了眨眼，“这样吗。……界限。”他低声重复了一下宗凛说的这两个字，看上去仿佛明白了什么。
    宗凛发现沈诀外表变得年少之后，给人的感觉也更稚气的一点，此时眨眼的模样，就像是一个好奇的孩子。
    他忍不住抬手，用宽大的手掌摸了摸少年的白发。
    很柔软。
    沈诀很自然地蹭了蹭他掌心。
    然后，他又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
    “那这些克隆人呢？它们能算是人吗？”
    “我不能界定。”宗凛沉默片刻，道：“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的是，就算基因、外形、记忆都一样，但克隆人不存在灵魂。”
    他是“灵魂”序列的序列二强者，因此比这世界上任何人都更清楚，灵魂是作为生命最特殊的东西，不可以复制，更不可能被机械所创造。
    除非达到序列一，否则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任何生灵能够拥有创造灵魂的能力。
    就在他的话说完后，黑暗中，忽然有什么东西发出了响动。
    听声音，似乎是有人手里的东西摔碎在了地上。
    沈诀转过头往声来处看去，就看见一个人影在角落里探头偷窥。
    宗凛也发现了对方踪迹，冷声道：“站住！”
    那人转身就跑。
    “追！”沈诀当机立断。
    宗凛骨翼张开，将他拦腰抱起，掠向黑影的方向。
    两人的速度风驰电掣，然而当他们来到黑影刚才躲藏的拐角，却发现面前空无一人。
    黑漆漆的拐角只有几个培养缸放在这里。
    地面上是一个被摔碎的小玻璃罐，里面绿色溶液倾倒了出来，还有一团小小的细胞。玻璃罐残骸上可以零碎辨认出是以6开头的长串数字编号。
    “应该有机关。”宗凛说。
    沈诀“嗯”了声，环视了一周，目光忽然定在一个绿色的培养缸上里面。
    他从宗凛怀里跳下来，走过去伸手触摸培养缸。然后，他就看到自己的手直接从培养缸传了过去。
    果然。
    和之前隐藏电梯树洞入口的手法类似，这里应该也有一个隐藏的入口。
    他道：“这是个投影。门应该就在后面。”
    宗凛惊讶于沈诀的敏锐，下一秒他就看到沈诀直接穿过投影走了进去，忙快步跟上。
    周围光线猛然大亮。
    他们来到了一条白色通道之中。
    进来的地方刚好是一个拐角，可以向前直走，也可以朝右转。
    而当他们进来之后，回头去看，背后的入口也消失无影，和周围纯白的墙壁完全融合到了一起，只有伸手过去触碰，才能够发现这里存在着一扇“门”。
    “走哪边？”沈诀问道。
    他知道宗凛可以追踪生物的灵魂气息，能够辨别行踪。
    只是他话音未落，右边通道尽头的拐角处忽然悄悄探出一个身影——
    看上去应该是一个“人”，身材佝偻，只是本来是脑袋的地方，却是一个南瓜。
    南瓜人和他们对视一眼后，马上就缩了回去，然后就是奔跑的声音。
    沈诀想追，被宗凛握住手。
    “别去，”宗凛道，“那是投影。气息在这边。”
    沈诀眨眨眼，被牵回去他怀里。随着骨翼拍打的声音，顺着气息一路追溯。
    期间，不断有投影试图进行干扰，时而有金属墙从底部升起想要将他们困住，还有激光电网试图封锁路线。
    但这些手法，对两人而言都难以构成威胁。
    他们来到一扇白墙前。
    “气息就在这里。”宗凛说。
    两人穿过白墙投影，周围空间一暗。
    这是一个十分广阔的房间。
    他们进来的地方并不在房间的底部，而是在房间的顶端。
    一道细长的铁桥向前延伸，前方是一个悬在半空的圆形平台。
    圆形平台上面是一台三人环抱的大型操作机器，南瓜人背对着他们，正在疯狂敲打。
    而悬空平台之前，无数密密麻麻的计算机屏幕环形排列，每个屏幕对应着一个场景，监控着“领域核心”中的每个角落。
    现在上面的画面有许多都是他们刚才经过的陷阱，还有更多在不断切换，似乎试图确定出他们现在所在地。
    “你是在找我们吗？”沈诀开口，声音在寂静的空间回荡。
    南瓜人敲打按键的动作僵住了。
    沈诀的视线在监控屏幕上飞速掠过，很快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东西——
    一个不起眼的屏幕里，正安安静静地躺着许多孩子，他们的头上带着一个个“头盔”，许多电磁贴片贴在他们的头上、身上。
    里面有小雅，她脸上还包扎着纱布，长长的睫毛盖着眼睛。
    这是治疗中心里消失的孩子们。
    真正幸存者们所在的地方。
    “抓住它。”
    沈诀道。
    “别过来！”对面南瓜人却同时发出了嘶哑的声音。
    它把手放在一个红色的按钮上，“你们要是过来，你们想救的那些孩子，就都会死！”
    它的手在发颤，仿佛随时都会按下去。
    宗凛淡淡道：“我不喜欢被威胁。”
    根本没有给对手继续商谈的时间，他将异能聚集于红色瞳孔，然后注视。
    ——灵魂震慑。
    南瓜人全身僵住了。
    宗凛骨翼拍打，两人转瞬而至南瓜人的面前。锋利的骨刺从宗凛的手部伸出。
    “等等。”沈诀忽然开口。
    宗凛攻击的动作停了下来。
    “怎么了？”
    沈诀看着南瓜人身上的衣着，忽然抬起长刀，轻轻往上一挑。
    南瓜头被挑飞，咕噜咕噜滚落在地上。里面竟然是空心的。
    这只是个南瓜头套。
    一张慈祥的女人的脸在两人面前显露出来。
    是护士长章时禾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