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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顾之徒 第90节

      沈怀霜抬起前半身,压下了心绪:“不用。”
    他半真半假地推了钟煜一下,那一下,他又推不开,全然被钟煜压在身下。
    文华殿的床榻明明很大,但钟煜就把他挤在床口,两个人就压在那么小的地方,长腿也不知道往哪里放。
    沈怀霜只能和钟煜交错着放开,那个姿势正是钟煜跪在他腿中,他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被压着其实很不舒服,何况钟煜已经是成年男子了。
    两个人身形本就高挑,体魄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沈怀霜被压得肩麻,只得道:“你、压到我了。”
    他说这话,郑重而无邪,只像是在陈述一件明了的事实。
    夜色里,床笫之间,说这样的话,本是风月无边,又旖旎。
    但这话说的太直白。
    钟煜听得都笑了,他一笑就压着沈怀霜,连胸膛都在颤。这一笑,就全然停不下来。
    “你笑什么?”沈怀霜又用同样的口吻反问。
    “我不笑了。”钟煜拢着沈怀霜的鬓发,让他躺好,贴心地给他放正了姿势。他握着沈怀霜的手,好像握住了这个人,他就找到了能够喘息和休憩的居所。
    从前,他总想找到一处桃源,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这世上并无桃源,有沈怀霜的地方,便是桃源。
    政事堂还有许多新来的加急文书没有批,钟煜原来想在长廊上坐一会儿,再回殿内燃灯,把那些东西都看完。
    可今天晚上,仅仅只是因为沈怀霜在。
    他纵容了自己去大把大把地浪费可贵的时间,哪怕他可能要忙至天明 ,甚至一个晚上不睡。
    从此君王不早朝,说的就是他这样的?
    钟煜想,沈怀霜又不是他宫里的人。
    他也不是君王。但好像,这天底下的人犯起混来都一样。
    钟煜等沈怀霜睡着了,才缓缓松开手。
    他自上而下地望着沈怀霜,嘴角染了薄薄的颜色,眼角也是,像醉了一样的淡红晕在眼尾痣上。他俯身在床上,发丝纷乱,手掌也落在枕边,就这样看了好一会儿。
    走的时候,他没有把沈怀霜吵醒半分。
    早上沈怀霜醒来以后,身边已经空了。
    钟煜变得越来越忙,那时候,天才蒙蒙亮。他大概猜到钟煜昨天晚上夜里依旧没有好好睡,他是等他睡着了,又下了榻。
    这也太忙了。
    第80章 正是孤的先生
    宫宴,定于夜晚。
    太子会见西羌来使。
    历来两国井水不犯河水,自灵气复苏后,西羌有蠢蠢欲动之势,屡次犯边,但守边的有昭成公主,本身西羌也是小国,不成气候。
    如今,两国开战在即,西羌却请仙门中人助阵。
    宫宴四周挂满明亮的灯笼,丝竹声作起。沈怀霜一路过来,畅行无阻,才入场内,场上的声音忽然就轻了下去。
    无数目光汇聚在他身上,他像是踏风而来,长剑负身,白衣如霜。
    钟煜原在场上,和身侧将军说着话,他神色凝重,又请将军入席。折腾完了这些,他感觉到了场上多了处焦点,偏头望过去。
    那身白衣在场中静立,来人就像撞了他的眼底,眉目生光,眼底又像凝结着霜雪。
    钟煜迎了上去:“先生。”
    沈怀霜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哪想钟煜竟都考虑到了,引着他到了座后。
    屏风之后,有少师座位。
    席上无法看清座后,后者恰好能将全境纳入眼中。
    宫中夜宴就没什么好看的。
    菜品佳肴满座,座上人各怀心思,一顿饭来来回回地吃,推杯换盏,轮转的全是暗流涌动。
    哪怕钟煜已事先考虑过,偏沈怀霜自请要来。
    各方官员徐徐入场。
    沈怀霜落座后,看到了屏风后多出了一角明黄色的华服,他抬头看去,盛装的钟煜偏过头对他看来。
    沈怀霜:“宴散之后,我在宫中等你。”
    青年低眉时,眼中光华四溢,端得是天潢贵胄的贵气。
    “好。”钟煜朝沈怀霜笑了一下,转过头之后,他敛了笑,望着朝臣,就像变了一个人。
    百官站起,齐声呼喊朝喝:“臣等参见太子殿下。”
    钟煜羽翼渐丰,眉宇带霜,沉声道:“此地非朝堂,敦睦邦交,不必拘礼。”
    沈怀霜就坐在钟煜身后不过半丈的位置,耳畔嗡嗡。
    “臣等谢过殿下——”百官齐喝,各自落座。
    席上,西羌使者举杯。
    沈怀霜看了过去。
    个子高挑的使者身边带着两个留有胡子的臣子,两人估计在西羌地位不低,一人面上有刀疤,如同武将的模样,一人却戴着帽兜,在大赵的宴席上,用黑袍帽兜遮住了半张脸。
    大赵灵气甚低,修真者几乎如常人,但看到那人的刹那,沈怀霜察觉出了一股修士的气息。
    是魔修。
    那人似乎注意到了沈怀霜的目光,抬头瞥来,隔着那道屏风,似与沈怀霜相撞。沈怀霜目光不避不退,回视了回去,那人却似乎勾唇,笑了一下。
    “大赵太子殿下,大赵物华天宝,人杰地灵,西羌却是处沃土丰饶,牛羊环绕之地,可汗天子威猛。”这来使口才甚好,一口中原话说得极其流利,“请殿下与某喝一杯。”
    钟煜举杯,隔空相敬。
    他嘴唇不沾酒盏,又放下。
    西羌来使面色一红,又道:“听闻大赵公主貌美有才情,嫡公主端庄大方,二公主绝色倾国。”
    席上,兰陵公主穿了一身如血梅般的红,眉心绘着时下最兴的金钿,蓦地抬起眸子。
    使者又道:“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城中多的是文人墨客,可文人墨客多了,真到了派用处的时候,自然不如勇士有堪当大用之能。美人当配英雄,今日我等前来,也是为两国谋一份睦交。”
    “我替西羌可汗而来,求娶大赵兰陵公主,结两国秦晋之好。”
    底下朝臣哗然。
    老太傅当场坐不住,起身怒道:“西羌小国,蛮夷之地,缕缕犯边,今日更是如此厚颜无耻,狂妄自负。”
    使者被威慑了一番,仍道:“大赵天子居于温泉行宫,避世不见,诸位却不懂化干戈为玉帛的道理。”
    老太傅白须震颤,怒目道:“巧言令色!”
    钟煜慢条斯理地换了个姿势,他自上而下,静静地望着来使,不动声色,在未尽之言中,他道:“言辞交锋,不过是口舌之争。孤倒是觉得,西羌若是也有使者雄厚的实力,也不至于在我境侵犯许久,却迟迟不敢开战。”
    戴着帽兜的修士勾唇笑了一下。
    他开口粗糙、沙哑,却带着极强的蛊惑性:“早前听闻殿下在崐仑修有元婴。我有一物,请诸位一观。不如请同为修士的殿下看看?”
    他起身时,步伐极稳,腰上似乎缀了什么东西,锁链相撞,叮叮当当。
    他在空旷的场地上闪身几下,指尖落下几块碎石,食指抚过,落阵如红纹,碎石被他催动往前,石块却徘徊于阵中。
    众人目光落了过去,连同才站在场上的太傅,目光也是一顿。
    修士轻笑了一声:“早闻殿下早前身在崐仑,这一道奇门八卦阵,还请殿下破阵。”
    场上气氛极其低压,呼吸轻微,针落可闻。
    “殿下要领兵前线,难免分身乏术。何况,殿下能识破,千军万马却不一定都能。破阵时间一久,西羌大军早已压境。”修士又望向兰陵,笑了笑,“公主。”
    兰陵公主攥紧了手里的红衣,心口像揣着只兔子,怦然狂跳。
    修士又道:“公主说,石阵如此,若是大军压境可如何是好?”
    兰陵手边的酒杯泼洒开,葡萄酒滴落在她指尖,洇染在锦绣上。
    修士:“公主若去了西羌,可以免于两国纷争,免于将士伤亡。可汗也会对公主很好。西羌水土定然能将养好公主,也让公主成为草原上的明珠。”
    这一道奇门八卦阵如能破解,也不至于大赵与西羌周旋已久,至使小人得志,登堂入室。
    兰陵公主攥紧了手里的红衣,心口像揣着只兔子,怦然狂跳,半晌,她平复了神情,敛眉,一字一句道:“兰陵。”
    “兰陵。”
    “公主。”
    场上蓦地一声。声音清透,温润,却有着不容人置疑的威仪。
    沈怀霜与钟煜同时开了口。
    钟煜不动声色:“孤以为,使者有察人之能,不会做没把握的事。”
    事已至此,沈怀霜垂眸,徐徐从座上起身,他现身屏风后,抬眸往下望了一圈的刹那。一袭白衣如披了风雪而来,他站在众人面前,却不可逼视。
    西羌来使与他对视,却猛吸一口气。
    兰陵手边的酒杯泼洒开,酒红色的葡萄酒滴落在她指尖,洇染在锦绣上。
    西羌来使惊疑道:“太子殿下故弄玄虚,这位又是何方人?”
    钟煜静如止水:“授孤以诗书,尽心教诲,正是孤的先生。”
    嗤。
    剑光一闪,数十年功力,于握剑之时乍然,
    众人只觉得眼前如日光骤降,电光火石间,风浪忽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