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酒一仙人,亦眠亦醉亦长生 第286节
他的灵力宝贵着呢,关键时刻,不能浪费一丝一毫。
陶眠叫白仁寿好好卧床休息,这几日幸亏他在桃花山咬牙撑着,否则真是天下大乱。
白掌柜嗓子哑得说不出话,守阵对修者自身有极大消耗。他尽量用眼神和陶眠交流。
“大掌柜,元鹤公子一事,尽力就好,不能强求。”
白仁寿用目光向陶眠传达这句话,后者重重点头。
“放心,我都懂,我一定拼死把元鹤带回。”
白掌柜用力挤眼睛。他如今摇头都吃力,只能靠双眼来给仙人表达他想说的话。
听见仙人这么不管不顾地说话,白掌柜着急。
“不,大掌柜,我是让您量力而行。”
“我知道,你安心。都到这一步了,不能功亏一篑。”
“您根本就没听明白我的意思!”
“你想说的话,我都已经很好地接收到了。咱俩沟通绝对无障碍。”
“……”
白掌柜恨恨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陶眠临别时又轻拍他的手,意思是,让他把一切放心交给自己。
等仙人一扬衣摆,从客房离去。床榻上的白仁寿睁眼。
话说大掌柜在布阵时,和那只鹤还有那条蛇都能有效沟通……
或许他什么都听懂了,只是故意那样说?
白掌柜想不通,但身体亏损得厉害,支撑不了他思考太长时间。
待陶眠出门,不到一刻钟,他脑袋一歪,恍惚着坠入酣梦。
陶眠听见客房传来抑扬顿挫的鼾声,悬着的心放下来。
白掌柜一把老骨头,可别真让他折腾散架子,那可真是作孽。
他垂眼睨着平躺在床上的元鹤,陶眠已经把他从失效的阵法中转移出来。
元鹤期间清醒过一回,微微睁开眼睛,望着给他疗伤敷药的陶眠。
只是一眼,他就又一次失去意识,嘴里咕哝一句“陶眠师父”。
这声师父引起陶眠的注意,他猛然转头,发现元鹤并没有真正苏醒,又遗憾地收回目光。
外伤好得差不多,这样也有助于下一步引魂。
引魂,这个“引”,是穿针引线的“引”。
一项考验耐心和细心的活计。
最擅长这活的其实是来望那个老道士。但陶眠不打算再折腾老头。
自从多年前,来望为元鹤算过一次命后,他的身体状况便大不如前。
陶眠看得出,也问过来望,他能为他做些什么。来望却婉拒了陶眠的好意。
来望说,人从气到形,从形到体,有体有生,由生入死,死后化为一团气,再复归于形。
古人云,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这和四季草木荣枯盛衰的变化无二致,是天地运行之律。死不过是其中一环,有朝一日,他的尘骨没入泥土,春泥育新芽,新芽长出青枝,树木在青天下茁壮地生长,仿佛他的生命又迎来一度春。
生已尽欢,死亦何惧。
来望知足了,不求长生。
他的话说到这份上,已无须再言。
陶眠知晓他心意,也不强求。
只是要为再一次的送别做准备罢了。
思及此处,陶眠望向平躺着的元鹤,喃喃。
“元鹤,你我二人的师徒缘分才刚刚开始,可不能匆匆别过。
我还惦记着给你取个朗朗上口的道号呢。”
陶眠一边絮叨,一边伸手,食指在虚空中画了个复杂的道符。
那玉牌被他压在元鹤的手掌之下,他的双手交叠置于腹部。
在元鹤的周身,摆了一圈他曾经留在桃花山的衣物、绘的花鸟,还有些小孩子玩的木头玩具。
当时元鹤离山,仙人为了彻底斩断和他的缘分,把大部分东西都寄回了元府。
剩下这些,还是他找遍所有的犄角旮旯,好不容易搜刮得来的。
仙人的灵力自符咒中源源不断地涌出,化作细如牛毛的丝线,将那玉牌中的魂魄慢慢引出。
过程起初不顺利,那魂魄仿佛被逗引的小虫,钻出来三分,又退回两分,反反复复,简直没个尽头。
陶眠拿出最大的耐心,这种时候更不能操之过急。他稍微加了一分灵力,不多不少,那“丝线”拉扯的力量也大起来,恰好能将魂魄从玉牌中牵出。
终于,不知过了几个时辰,魂魄脱离玉牌。
三盏燃魂青灯依然在尽职尽责地守着元鹤体内的魂魄。陶眠用灵力牵引着玉牌中的,回归到元鹤的身体中。
他的双眼根本不敢眨动,直直地盯着那几缕魂灵没入元鹤之身,又静候一刻钟。
直到元鹤的上身轻轻一震,落回床榻,呼吸变得平缓,脸上也有了一丝血色,陶眠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成功了。
他从阎王手中,为元鹤借回一条命。
做完引魂的陶眠身体脱力。这种事本身是违逆天道运行之律的。哪怕是仙人,也险些搭了半条命进去。
如此大费周折,幸在结果是好的。
元鹤被他和白掌柜联手救下来了。
接下来十日,陶眠的任务就是照看两个病号。
白掌柜和病榻缠缠绵绵,他虽然不像元鹤伤得那般重,到底年岁大了,经不住折腾。
陶眠把最好的药顶上,白掌柜的身子终于好了个七七八八。这两三日已经恢复精神,剩下的只要静养便好。
真正有问题的,还是元鹤这处。
元鹤苏醒了,但陶眠讶然发觉,他的双腿出了问题。
曾经在林中自在穿行的鹤,却无法再用双腿去丈量土地。
第349章 泥中鹤
元鹤醒来的那日,是个阳光灿烂的晴天。
躺在床上的他浑身无力,只是疲惫地半睁着眼睛,略带惊奇地望着周围的一切。
这里便是所谓的地狱么?
若真是地狱,那倒也不错……
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几乎痊愈,但还在发着低烧。他听见哗哗的水声,眼眸转动,视线落在那道湖蓝身影上。
自从荣筝的丧期过去,仙人便换上他偏爱的蓝、青色系的衣衫。他常常行走在山中,衣袂翩翩,宛如流动的山水画。
听闻身后传来悉簌动静,陶眠没有回头,声音含着笑意。
“总算醒了?嗯,好像还在说胡话。”
他转过身,掌心托着一张被打湿的帕子,一手手指灵巧地对折叠起,那手帕顿时成了个规整的小方块。
元鹤以为这帕子能落在他额头上,结果仙人只是拿它净手。
……
也不知叠得那般规整是图个什么。
或许就是为了图个规整吧。
似是看穿榻间人的无语,陶眠笑着解释。
“你现在用不上这个,我拿来擦手还不行?别那么小气。”
“……”
元鹤的脑中是乱作一团的粥,这会儿听仙人说两句废话,可算清明少许。
“你是……在玄机楼……”
他忆起玄机楼上,那道一闪而过的身影。
还有在迎花姑的夜祭……
眼前这人曾在他面前出现过不止一次。
记忆一幕幕地闪过,元鹤想起了许多事。
战火、烽烟、闪着寒光的刀枪剑戟、蛛网般将他网罗其中的千万箭簇……
从京城传来的噩耗、血淋淋的遗书……
总是笑着叫他鹤表哥的夏之卿,性格柔弱内向,却眼神缱绻地望向他的连襄……
门庭若市的元宅,如鱼得水的父亲和只肯停留在过去记忆中的母亲……
漫山遍野的秋梧桐和奇高的白桦,穿林的风声,还有,只要回头就能望见的身影……
一桩桩、一件件,浪潮般席卷了元鹤的神识,他变得混乱不堪。
“嘶——”
元鹤忽而把十根指头插入散乱的乌发间,额头渗出冷汗,颤抖不已。
他的头如同被针扎,直抵深处的疼痛。上半身也是,所有的骨骼和脏器仿佛被拆掉又重组,还带着些错位的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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