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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好凶猛 第45节

      “郭曹龄遇刺死了,怎么可能?”
    桐柏山不是没有发生杀官之事,就在二十多年前,桐柏山匪患最严峻时,有数股山寨合到一起,杀出桐柏山,到泌阳城附近劫掠商旅,还数度潜入泌阳城绑架肉票勒索钱财。
    当时州县数次进剿都被打得大溃,还有一任泌阳县兵马都监、知县被杀死于山中,官兵葬身桐柏山死无全尸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周遭州县都大震动,朝廷最终才调悍臣王孝成出知唐州以平匪患。
    在王孝成离开唐州之后,桐柏山虽然谈不上绝对太平,但也有近二十年没有再发生过入品官员被刺杀的事情了。
    唐天德即便并不晓得郭曹龄接任邓珪的真正原因,但也知道郭曹龄在正式接任前夕,死于军寨,这事绝对非同小可。
    晋龙泉留在上柳寨收拾后局,今日本应该是他留在军寨负责值夜之事,要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他留宿悦红楼压根算不了什么事,但郭曹龄却遇刺身亡,总得有人要背锅……
    想到这里,唐天德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来。
    他不敢再在悦红楼多滞留片晌,都顾不上穿整齐衣衫,拿上佩刀便与唐令德告辞,拉上唐盘渡河往军寨赶去。
    唐天德渡白涧河时,站渡船上就见到军寨墙上插满火把,寨中焰光彻天,想必还点燃不少篝火,寨墙上每隔数步便有一人守住,一副要将军寨翻过来的样子,问唐盘:“刺客还在军寨里?”
    “驿卒看到刺客得手从北面翻出驿馆,而从驿馆往北面的寨墙,是有一些凌乱足迹与血迹——巧的是,听到郭曹龄大叫时,恰好有一队巡兵在北面,却没有发现有什么动静,邓郎君怀疑这些足迹、血迹都是刺客在刺杀前故意布下,意在使我们误以为他得手已逃出军寨了!”唐盘说道,“也是侥幸,要不是恰好有一队巡兵走在北面,指定被骗过去——这刺客真是厉害,却不知道能不能将他揪出来……”
    “他?”唐天德一愣,问道,“刺客只有一人?”
    “驿卒就看到一道身影翻出去,而从行刺现场看,也像是一人将郭军使及两名属下杀死,”唐盘说道,“刺客还在驿馆墙壁留下‘杀人者楚山夜叉狐’八字,但桐柏山里可没有听过这么一号人物啊!”
    唐盘作为唐氏的后起之秀,年纪虽轻,但除了身手过人外,为人也精明强干,找到机会跑出来找唐天德传讯,也将现有的情况都掌握清楚。
    “……”唐天德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想叫船家调头。
    围着上柳寨强攻潘成虎贼众,郭曹龄还没有正式接任,当然不会对邓珪排兵布阵之事指手划脚,却也在阵前露过一手。
    唐天德也颇以气力过人自诩,但郭曹龄随身携带的那张雕漆大弓,他连拉满都勉强,而郭曹龄却能拿那张大弓,连射七八箭都不喘粗气。
    郭曹龄那把雕漆大弓贯穿力也是惊人,贼兵持薄木盾都不能挡,被射杀三四人,这一路贼众便告溃败。
    郭曹龄手下两人也是百里选一的好手,昨日也有在宗族面前炫耀立威的意思,在强攻上柳寨时露了两手,在桐柏山里都要算一等一的好手了。
    要是郭曹龄孤身一人遇刺,或许可以说失之大意,但郭曹龄身边有两名随扈都被杀死,这个刺客是何等强横的身手!
    要是刺客已经离开军寨则罢了,倘若被他们搜捕到困兽犹斗,他这时候赶去军寨,岂非要带着人顶在前头与刺客搏命?
    想到这里,唐天德就有些提心吊胆,但想到这时候调头离开,怕是邓珪更要将黑锅都砸他头上来,只能压制住内心的惊惧,硬着头皮往军寨里走去。
    “邓郎君!”
    唐天德先回宅子披上铠甲,才到西寨门见邓珪。
    左右烧起四堆篝火,穿上青黑色铁甲的邓珪正一脸铁青的盯着暗沉的远山发呆,手紧紧握住腰间的佩刀,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转头看向唐天德,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唐都头,你今天好逍遥哇!你真是将郭军使招应得好啊!”
    唐天德气闷不作声。
    遇到这种事,换作谁在邓珪的位子上都不可能痛快。
    谁叫邓珪现在还是正儿八经的巡检使,唐天德听他讥讽几句,除了忍气吞声,还能如何?要是换到脾气暴躁的,两个耳刮子扇过来,他也得强受。
    沉默了好一会儿,见邓珪都站在那里不再作声,也没有新的命令示下,唐天德忍不住问道:“可是确定刺客还藏在军寨里?”
    即使唐天德再担忧刺客困兽犹斗,但也知道唯有将刺客抓住才能交待过去。同时他也想将功赎过,想着亲自带一队甲卒去搜索。
    “能搜索的地方,我们都翻过一遍了,刺客可能已经逃出去了。”邓珪说道。
    “王老相公那里有没有搜过……”唐天德问道。
    邓珪眼瞳像受惊的困兽般猛然一敛,盯住唐天德。
    唐天德疑惑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想难道盼儿姑娘的胭脂粉沾到他脸上来了,自己这么问邓珪没有问题啊。
    唐天德却不是怀疑什么,他知道王禀余威仍在,没有邓珪亲自带队,下面的将卒绝不敢轻易跑去打扰;他就怕邓珪有所遗漏。
    “邓郎君要是怕打扰王老相公,我带人去找王老相公客气说一下,毕竟我们不能不考虑王老相公的安危。真要叫刺客藏到王老相公那里,出了事,我们更担待不起!”唐天德一脸善解人意的说道。
    “不用了,发现刺客后,我第一时间就去王老相公那边看过了;另外,王老相公身边有卢爷在,刺客真要撞过去,不会得到好。”
    邓珪长吐一口气,淡淡的说到这里,闭目想了片晌,说道,
    “算了,刺客既然都逃出去了,我们费再大的劲也是装给别人看。军寨里不要再搜了,都休息去吧;接下来就麻烦唐都头亲自带一队人马去河东街市搜索到天亮,也表示我们还在尽力。其他的,待禀到程知县、陈知州那里再说吧!都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该来的总是会来,逃是逃不掉了……”
    看邓珪怪怪的说过一番话,说走就走了,身影还有一种说不出的萧瑟,唐天德困惑的问西寨门这边负责的一名节级:“邓郎君怎么了?”
    “接任者偏偏赶在这节骨眼上不明不白的死了,邓郎君这是被人往脸上糊一坨屎啊,哪里可能会有什么好心情哦?”这节级打着哈欠说道,又跟唐天德求饶道,“听到有刺客动静,我们就折腾到现在,唐都头要带人去河东,可要体恤我们啊!”
    “王老相公那里真看过了?”唐天德意识到他提及搜索王禀住处时,邓珪的情绪变得厉害,疑惑的问道。
    “怎么没看过,邓郎君看过郭军使身死驿馆,片晌都没有耽搁,就直接闯进王老相公院中,还因为无礼被卢爷训斥了一顿,都差点动手——现在大家都好大的脾气。”这节级感慨道。
    ……
    ……
    唐天德率队连夜搜检河东街市,顿时搅得鸡飞狗跳,这也叫郭曹龄遇刺的消息在晨曦来临之前就迅速扩散开。
    徐武富听守夜的周景来禀,也是打了激灵从床上爬起来。
    “这消息是真,你这时候从哪里听来的?”徐武富抓住周景的手问道。
    “唐天德率着人马大肆搜检街市,搞得鸡飞狗跳,好些武卒都亲眼看到郭曹龄的尸体,这消息应该不假!”周景说道。
    虽然徐武富将大部分人手都收拢回玉皇岭,但在泌阳、淮源的骡马市、货栈、宅子也留有少许人手照看;这些宅铺不可能丢下就完全不管。
    留守的人听到消息,自然是连夜赶回来报信。
    徐武富脸色煞白。
    徐武富比周景、唐天德等人更清楚内幕,当然也更清楚郭曹龄遇刺的后果,比想象中要严重得多。
    “有多少刺客潜入军寨行刺,怎么就叫刺客得手后还跑出去?郭军使他本人及身边两名随扈,身手都不弱啊,何况军寨那么点范围,有武卒就驻守左右,怎么就叫刺客得手了?”徐武富有些哆嗦的问道。
    他不敢想象徐武江他们胆大妄为会去刺杀郭曹龄,但王禀在淮源,明面上与之有牵扯的,也就徐武江那一伙人——就算不是徐武江他们下的手,但保不齐郭曹龄身后的人认定徐武江跟刺杀有牵涉。
    徐武富心凉得一抽抽的,直觉两脚发软,有些站不住,摸索着在门槛上坐下来。
    周景心里疑惑。
    郭曹龄遇刺,在桐柏山绝对是一件非同小可的大事,但不管怎么说,跟徐氏没有直接干涉,家主为何这么大反应?
    “驿馆里有人看到刺客得手翻墙逃去,却是只有一人。”周景说道。
    听周景这么说,徐武富松了一口气。
    倘若刺客是多人,他都禁不住会怀疑到徐武江他们头上。
    毕竟徐武江、徐武坤、徐武良、徐心庵再加上徐怀那憨货,从容部署确是能在军寨之内杀得了郭曹龄;而他们跟王禀本来就有说不清的牵涉,有理由去刺杀郭曹龄。
    再说,还有谁能比徐武江他们更熟悉军寨内部的部署?
    倘若刺客仅是一人,相信郭曹龄身后之人,也不会相信徐氏有身手如此强横的刺客……
    “爹爹,郭军使被刺杀了,你知道吗?”徐恒这时候惊慌闯进来。
    “慌张什么?”徐武富心思稍定,训斥长子徐恒,“郭军使遇刺,刺客身手强横,敢单枪匹马闯入军寨杀人,这事是非同小可,但与我们有什么干系?这事或许会惊动路司下来查案,顶多到时候各家破费一些罢了!”
    “郭军使身手不弱了,武碛叔说他也许就比郭军使两名手下略强一线,他们三人就这样被杀了,要是这刺客知道我们跟邓珪的事,想对我们不利,该如何是好?”徐恒惊慌问道。
    别人不知内情,徐恒却知道刺客杀郭曹龄是为了保王禀。
    而他这时也不担心别的,而是却担心刺客知道他们与邓珪合谋,将徐武江派去青溪寨送死以孤立王禀的事,会不会找上门来取他们的性命?
    “胡说什么……”徐武富见徐恒这么没出息,气得直哆嗦。
    自古历今,刺杀之事都史不绝书,但针对王公贵戚的刺杀,哪次是容易的?
    这次刺杀,说明幕后还有人在暗中保护王禀,但拖到郭曹龄抵临淮源才动手,说白了也是郭曹龄要接替的这个巡检使,位子太关键了。
    应是如此,幕后之人才被迫冒险出手,而他们暂时已经算是跟徐武江那边妥协了,徐恒却还担忧会遭遇刺杀,真是叫人失望。
    刺客这么廉价吗?
    徐武富将惊谎失度、差点在周景等人面前吐露内情的长子徐恒喝退,又叫周景带着人如常巡守,他坐在阶下却没有半点睡意,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
    第六十五章 风光各异
    “什么?刺客还在墙壁蘸血题下‘杀人者楚山夜叉狐’的名号?欺人太甚!!”
    郑恢被叫醒起来,听闻郭曹龄昨夜被刺杀于淮源军寨,宋捷君、岳之隆都未能幸免,他连退数步,背抵达发潮的土墙,直觉嘴里发苦,张口却是吐了一口血出来。
    陈子箫也是刚刚听到消息,震惊之余赶到郑恢房里,却没有想到这一消息对素来以羽扇纶巾自居的郑恢,打击比他想象中更大。
    “好厉害的手段!”片晌过后,郑恢才稍稍收复情绪,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但依旧难掩心里的惊骇。
    “单枪匹马潜伏进淮源军寨,从郭曹龄出声示警到巡检寨武卒闻讯赶到三人住处,至多不过半盏茶的工夫,便连杀三人全身而退,确实是厉害啊!”
    董其锋安排人手潜伏在街市,盯着军寨的一举一动,也是他第一时间接报郭曹龄遭到行刺,他当然将诸多细节已经询问清楚。
    郭曹龄身手强横自不用说,心思机敏,善御部众、察微末,蔡相才叫他留在军中发展,想着有朝一日,他能成为王孝成那般的统军将帅。
    刺杀王禀不成,又涉及靖胜军余孽,需要有干练之人过来掌握地方上的形势,即便想着这人在事后需要蛰伏一段时间,极可能打断其在军中晋升的进程,郑恢也是硬着头皮请蔡相将郭曹龄调来。
    这么一号人物,竟然在抵达淮源的第三天就被行刺于住处,刺客还能从容脱身,不是厉害是什么?
    郑恢苦涩一笑,他说的厉害,不是指刺客身手的厉害,而幕后破局者的手段厉害。
    郭曹龄遇刺身亡,几乎将他这段时间的安排统统打回原点。
    昨天午后,他们便与狼狈从上柳寨突围的潘成虎接触,以为桐柏山的局势已经尽在他的掌控之中,谁能想象会发生这样的变故?
    潘成虎已成丧家之犬,虎头寨这边愿意接纳他,还许他当二寨主收拢旧部,哪里还有资格挑挑捡捡,当天夜里就率领残部,走小径乘坐陈子箫他们提前安排好在白涧河中游的舟船,绕过淮源镇,进驻虎头寨。
    桐柏山地少人多,太多的人谋生艰苦,而随着匪患越演越烈,诸多商旅轻易不敢再经走马道往返淮南西路、京西南路之间,这使得一部分靠在走马道沿线出卖苦力谋生的人生计更为窘迫。
    在这种情况下,陈子箫在虎头寨招兵买马就容易多了,但千军易得、良将难求。
    董其锋他们不是来当土匪头目的,最多暗中帮忙操训,提供一些兵甲,而陈子箫这段时间暗中招揽人手,虎头寨兵马扩充到四百余人,他手下能带着兵马冲锋陷阵、善刀枪骑射的头目却实在太少了。
    将潘成虎残部接纳进来,虎头寨才真正称得上具备一定基础了。
    郑恢原先设想着,由郭曹龄掌控巡检司作为内应,压制地方宗绅势力,在州县左右逢源。
    到时候只需要陈子箫、潘成虎稍加整饬,就可以直接率兵马去攻打鹿台寨。
    这时候无论是占据鹿台寨、狮驼岭、歇马山一线,无论是继续招兵买马,清除桐柏山里的靖胜军余孽,又或者叫王禀死于非命,一切都将在他的掌控之中。
    郭曹龄一死,郑恢的计划就落到空处了。
    因为他也不知道蔡相还愿不愿意抵住朝堂上的压力,再派一人过来接任淮源巡检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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