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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好凶猛 第47节

      自神智恢复过来,偶尔闪现的记忆片段给他莫大的警醒跟提示,但还是太少。
    然而他总觉这些情绪不可能无缘无故,徐怀深深怀疑这也许跟那些记不起来的记忆有关。
    所以,他就没有办法在权衡利弊时,将这些强烈的情绪摒除在外。
    而这些却没有办法去跟徐武江他们去解释。
    宝宝心里苦啊!
    第六十七章 巧辞善辩
    柳琼儿心想徐怀这话算什么鬼借口,但她盯睛看了徐怀片晌,却能明白他不是在说笑,叹了一口说道:“真要找说辞,却非没有……”
    “你说说看。”徐怀懒散地说道。
    “州县官吏也好,邓珪也好,乃至徐武富、徐武江,他们都以为只要王禀横死淮源,桐柏山就会恢复往日的平静。”
    柳琼儿抱膝而坐,将下巴磕在膝盖上,说道,
    “我最初偷听得郑恢在幕后密谋,而你也看过陈桐给邓珪的秘信,可以断定就是这个郑恢在幕后谋划一切。邓珪、徐武富也都是相信只要王禀身死,一切都会平息,这才决定将徐武江当作弃子去送死。而徐武江藏到金砂沟,很快就又有消息传出说他们逃军投虎头寨被拒。这除了暗地里坐实徐武江他们投匪的罪名外,应该还是郑恢想着借潘成虎这把刀除掉徐武江他们吧?当然,郑恢这么做,也没有什么问题,毕竟他最初认定是徐武江坏了他们的好事,能小施计谋借刀杀人,又何乐而不为呢?”
    “……”徐怀点点头,说道,“到这时候,一切看上去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
    “之前看不出有什么问题,但潘成虎太蠢,被我们搞得如此狼狈,郑恢怎么就没有动静了呢?他甚至坐看邓珪有机会集结乡兵武卒将潘成虎这部贼众打溃掉,让我们舒舒服服夺得歇马山?而邓珪打溃潘成虎贼众之后,原本有机会一鼓作气拿下歇马山,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反而喜滋滋的回淮源准备卸任走人。这只能说明邓珪并没有受郑恢直接控制,但郑恢不应该这时候才想到不节外生枝啊。顺手推一把的事情,他为何又不做了?他真有坐看徐武江背靠徐氏夺得歇马山后成气候的气度?”
    “是啊,要是已经杀死王禀,他们是不应该再大费手脚来解决我们这些小患,”徐怀说道,“但郑恢这个人在幕后谋划一切,王禀现在还活着,他应该有能力去阻止邓珪率乡兵进攻潘成虎所部贼众;而在邓珪击溃潘成虎所部贼众后,他也应该有能力在暗中推一把,促使邓珪进一步拿下歇马山——这也是诸大姓宗族乐意见到的事,但是郑恢却偏偏没有去做……”
    “我就说吧,你其实也看出这里有问题了是吧?”柳琼儿抱膝说道,“我倒觉得郑恢更可能是认定郭曹龄接任之后,整个桐柏山都是他的掌控之中,到时候他都可以毫无顾忌的调虎头寨贼兵围攻玉皇岭以及歇马山,而不愁淮源巡检司会集结乡兵捣其后路,才不急于一时的。从这个角度来说,你杀死郭曹龄,实际上是破了他这个局,替徐氏消除了危机……”
    徐怀笑道:“你说辞是挺能糊弄人的——果然就得让你们女人去掰扯道理啊!”
    “去,我跟你说真的。”柳琼儿没好气的推了徐怀一把。
    ……
    ……
    郭曹龄遇刺身亡,邓珪临时从上柳寨抽调百余乡兵,加强军寨及街市的戒备防守,剩下的乡兵都就地解散。
    陌上花开,徐徐而归。
    徐怀像个无赖少年,借口腰椎受伤,径自挨着柳琼儿香软的肩,看着车窗帘子外的朦胧烟雨,偶尔能看到六七名乡兵或骑骡马或挑枪盾,从南往北结伴而行。
    山野间到底是人烟罕至,都有些许杂草蔓延到土路中间来。
    这最大的好处,就是雨季来临时,密实的草根扒紧泥土,道路不会太泥泞难行。
    溪水漫涨上来,青柳溪口的石滩没法直接趟过去,马车便从青柳溪桥过河。
    徐武碛身穿铠甲,倒提一杆浑铁枪,勒马停在寨门前,雨水从兜鍪前檐滴落下来,看到马车过桥,他驱马过来。
    徐武坤勒马停住车。
    “徐武碛,你要干什么?”见徐武碛来者不善,徐武良警惕的盯住他,将刀横在身前喝问道。
    “是不是你们几个混帐家伙做的好事?”徐武碛将浑铁长枪横在身前,盯住徐武坤、徐武良看了片晌,又驱马靠近前过来,浑不顾徐武良、徐武坤都从车头站起来,将浑铁长枪伸过来,将车帘子挑开来。
    徐小环、柳琼儿受到惊吓,怔怔看着徐武碛;徐怀坐直起来,将直脊长刀横在膝前。
    在狮驼岭北岸看到马车缓缓南下,徐武江便猜到徐武坤、徐武良将徐怀接回来了,这时候也顾不上会暴露身份,戴了一只大竹笠半遮住脸,便与苏老常、徐灌山两人往青柳溪桥这边赶来。
    却没有想到徐武碛竟然披挂整齐,单枪匹马在青柳溪桥前将徐怀他们截住。
    徐武江拍马赶到近前来,沉声喝问:“老五,你是何意?”
    徐武碛收回长枪,任车帘子滑落回原处,盯住被大竹笠遮住半张脸的徐武江,将铁枪横在马背,握住铁枪的手青筋暴露,可以看得见他正强力压抑住内心的滔天怒火,声音也是冷到极点:
    “藏头缩尾一个多月,你这时候敢露脸了?你们之前以徐氏一族为要挟,还可以说是迫不得已,昨夜又是哪般,当真是要逼着三四千族人与你们一起落草为寇才高兴?你们真以为我今日不敢大义灭亲?”
    徐武碛披挂整齐单独出寨,早有人传禀到徐武富那里;徐武富刚与长子徐恒赶到北寨门外,恰好听到徐武碛这番话,吓得要从马背上摔下去。
    “武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徐武富强作镇静,不叫抓缰绳的手发抖问道。
    “都退回去!”
    随徐武富出寨子的周景,内心也是震惊,知道徐武碛所说之事非同小可,绝不能落入无关人等的耳中,连忙叫正从寨子来跟着走出的十数寨兵都退回去,莫要留在青柳溪桥旁。
    “我清晨听得郭曹龄遇刺,还仅是猜测,想着这些混账家伙不至于这般胆大包天,但眼前这一切,都说明我还是看轻这些混帐家伙了!”徐武碛狠狠的将一口唾沫吐向一旁的草丛里,好像没有直接出手,已经够好脾气了。
    “爹爹,此时切莫再心慈手软了。你再犹豫,徐氏迟早会被这些混帐家伙拖入万劫不复之地!”徐恒几乎要压抑不住的尖叫起来。
    拂晓时听得郭曹龄被人杀死在军寨,知道更多内情的他,不难猜到是暗中保护王禀的人出手了。
    他当时还担心他们之前的图谋败露,会令刺客对他们下手,但这时候听到行刺竟然是徐武江这些人所谋,他内心出奇的没有了恐惧,而是难以压抑的暴跳如雷。
    在他看来,当机立断将徐武江这些人都扣押起来送官,徐族才不至于被他们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徐武富也是难以置信的盯住徐武江,再难遏制心里的暴怒,一字一顿的问道:“昨夜巡检司军寨发生的一切,确是你们搞的?”
    徐怀揭开车帘子,见徐武富一副要将徐武江生吞活剥的样子,他往旁的车厢壁板靠过去,朝柳琼儿看了一眼。
    见徐怀这就要她站出来背黑锅,柳琼儿美眸没好气的横了他一眼,最终还是矮着身子钻出马车里。
    当然,她还是不忘在徐怀的脚踝上踩上一脚解气。
    女人,就是这么小心眼!
    柳琼儿也是装腔作势,盯着半围在马车前众人看了片晌,才嫣然笑道:
    “都说徐家主、大公子在桐柏山是难得的英雄好汉,然而遇到点事就吓得屁滚尿流,还不如我一个女流之辈有见识,真是要叫人笑掉大牙了!”
    “柳姑娘,这里有你说话的余地?”徐武富冷声问道,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他犹豫着要不要辣手摧花,叫徐武江这些人知道他也是有威严的。
    “不知道楚山夜叉狐有无资格站在这里说一两句话?”柳琼儿板起粉脸来,冷声问道。
    “……”徐武富、徐恒、徐武碛、周景等人齐齐朝柳琼儿看过去,嘴巴张大开来,个个都能塞一枚鸡蛋进去。
    “我就说是她怂恿徐怀下的手!”徐灌山最沉不住气,在后面气急败坏的跟苏老常抱怨道。
    清晨乍听消息后反应激烈的苏老常,这时候却冷静下来了,轻轻拍了拍徐灌山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
    郭曹龄被行刺的房间墙壁留有“杀人者楚山夜叉狐”八字,这会儿怕是已经在桐柏山里传遍了,徐武富、徐恒父子却怎么都想不到从悦红楼赎身都不到两个月的柳琼儿,就是这个“楚山夜叉狐”!
    至于到底是谁动手行刺,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柳琼儿竟然是刺杀案藏身幕后的谋划者!
    又或者说,柳琼儿就是在暗中保护王禀、令蔡铤所遣诸人都顾忌重重的人?
    “郑恢带着诸多好手进桐柏山,想要替他家主子蔡铤除去政敌御史中丞王禀,但始终不敢下手,徐家主大概没有想到,令郑恢顾忌重重的,却是我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之辈?”柳琼儿扶着马车立柱站起来,盯着徐武富笑着问道。
    见徐武富被她先声夺人给震住,柳琼儿又说道:“……潘成虎率贼众来打鹿台寨,而建议徐节级带人去烧歇马山,断潘成虎退路,以及建议徐节级以徐族相要挟,迫使徐家主不得再加以迫害,也是我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之辈,徐家主是不是也很感到意外?”
    “什么迫害?你这话我听不懂。”徐武富矢口否认道。
    柳琼儿不急不躁的说道:“徐家主是假装听不懂,但看你身边二人,却像是真听不懂。不过,我可以代你解释一二,让他们知道徐家主、大公子是怎么与虎谋皮、迫害自家族人,最后落得一个作茧自缚的境地……”
    “你谎话说再多,又有何用?”徐武富强作镇定道。
    “那我就再问徐家主一句,早就看穿徐家主与邓珪联手送徐节级等人去青溪寨送死的阴谋,一力促使徐节级逃军落草之人,也是我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之辈,徐家主是不是也很感到意外?”
    虽说徐武富知道徐武江他们早起疑心,但叫柳琼儿直接道破,还是羞恼成怒的反驳:“你胡说八道!”
    “唐州监粮使陈桐乃是枢密使蔡铤谋主郑恢在州县的内应,这能算多大的秘密?我要是连这都不知道,还怎么将郑恢这些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柳琼儿美眸盯住徐武富,轻蔑的笑道,“也就徐家主你大概觉得郑恢这种角色不可力敌,心里怕得只敢躲回鹿台寨来?又或者徐家主、大公子这么久都还没有搞清楚,枢密使蔡铤到底派了谁到桐柏山刺杀王禀之事吧?”
    徐武富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又不知道邓珪秘信泄密的事,见柳琼儿都竟然知道陈桐这样的存在,内心惊惧之余,还有什么好再辩驳的?
    自以为一切无人知晓,即便被怀疑,也不怕对方有什么证据。
    然而这一切在此时被一个他们平时看不起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倌儿无情戳穿,换谁心里不又惊又惧?
    但见徐武碛、周景都诧异的看过来,徐武富还想作最后的辩解,柳琼儿却不给他机会,说道:
    “徐氏陷入今日之境地,纯粹是你们父子二人作茧自缚,徐武江没有将这事捅破,已经是给你们颜面了。而今日,你们也不要怨恨我私下怂恿徐怀出手杀郭曹龄,郭曹龄不死,徐氏灭顶之灾骤至,事态也绝不会因为王禀身死而平息。我怂恿徐怀去刺杀郭曹龄,绝非是想将徐氏拖入万劫不复之地。还有,我今天将这些话说破,也不是斗一时之气,一定要给徐家主、大公子难堪,实在是不忍心再看你们被郑恢玩弄于股掌之间了。我将话说到这里,你们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自己派人去虎头寨去看究竟就是!”
    柳琼儿放开车帘子,坐回车厢里,丢下徐武富等人在车厢外面面相觑。
    柳琼儿将徐怀手里的刀拿过来,将车窗帘子挑开一条缝,一脸不悦的质问徐武良、徐武坤:“怎么还不走?徐家主、大公子便是榆木疙瘩,自己也能思量明白了!”
    第六十八章 祸从天上来
    待马车缓缓移动起来,柳琼儿捂着高高耸起的胸口,见徐怀竟然盯着自己胸口看,横了他一眼,问道:“怎么样,我这番说辞能将他们震住不?”
    “他们派人潜去虎头寨,要是郑恢并没有直接针对玉皇岭的部署,你要怎么下台?”徐怀抱着头,懒懒的靠到车厢壁问道。
    “回玉皇岭这一路上,我越想越觉得郑恢的部署,极可能就是针对整个徐氏,徐武富只是被郑恢玩弄于指掌间的跳梁小丑罢了,”柳琼儿得意的说道,“我们之前是无暇顾及盯住虎头寨那边的动静,但只要徐武富被我唬住,派人再去虎头寨,定能看出蹊跷来。”
    徐怀一笑,说道:“但愿如此!”
    郑恢目前是潜伏在桐柏山深处最阴险的一条毒蛇,对郑恢的动机及谋划,他也时时有所揣测。
    不过,徐武江带着武卒逃军落草,他们就像丧家之犬,即便稍有余力,也是盯着歇马山及徐武富这边的动静,哪里有人手潜伏到虎头寨去?
    再说了,郑恢带着一批好手潜伏在虎头寨,不是谁都能抵近侦察的。
    除非徐武江、徐心庵他们赶过去,但派其他人去虎头寨附近盯着那里的动静,有谁既能保证自身的安危,还能细致入微的看穿虎头寨里的虚实?
    说到底,诸武卒绝大多数都只粗习拳脚的山野村民罢了!
    他并没有可用的人去逐一验证内心的猜测而已,也许逼徐武富他们出手,是当下最为合适的选择……
    ……
    ……
    在徐武江、苏老常、徐灌山等人簇拥马车往狮驼岭东坡新寨而去后,见徐武碛、周景两人都还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徐恒急切说道:
    “你们莫听那疯女人胡说八道!定是徐武江授意她如此乱说,好挑拨离间我们!明明是徐武江他们胆大妄为投匪,好像搞得是受我们迫害似的,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好了,不要再说了!”徐武富制止徐恒。
    徐武碛、周景这些年跟着他,统领族兵、处理宗族事务,哪里是随便拿几句话好糊弄过去的?
    王禀遇匪这事,虽然彻底看穿这事的人不多,但淮源乃至州县,上下都有揣测,而虎头寨的躁动以及徐武江逃军落草,在外人眼里本身就充满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蹊跷。
    柳琼儿将一切挑明开来,不仅将他们所参与的那部分说得一清二楚,其他事多半也是事实。
    这些与种种疑问都严丝合缝,这时候还强行辩解,当真欺徐武碛、周景他们是粗莽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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