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好凶猛 第464节
征购较为顺利,一方面是南蔡招讨司在荆北大规模发动限租退佃,迫使大小地主将手里大量囤积的粮食清退给佃户,促使荆北粮食流动起来。
另一方面,各地宗绅也纷纷盛传楚山将强行霸占南阳荆襄等地,担心会受清算的宗绅纷纷抛售田宅,迁往江夏、建邺等地居住。
他们以往所囤积的粮食,也是大规模对外抛售,充盈粮市。
南蔡招讨司同时也在荆北发布粮食征购令,除了楚山所设粮栈之外,严禁其他粮商入市购粮。
征购令虽然令地方宗绅痛骂不已,但非常有效的将荆北四县的粮价,从早初的每石七八贯压低到两贯不到。
荆北四县虽然水患频发,居住人口稀少,但土地肥沃,兼之前年洞荆联军大寇荆北,主要被限制汉阳、沔阳、监利三县,并没能延伸到华陵、荆门、山阳、江陵等地,地方上的存粮还是充足的。
只是这些粮食被大小地主囤积在手里,佃户租种粮田,不仅要缴纳六七成的佃租,还要承担多次加征的税赋,糊口都难,囊中自然剩不了几粒口粮。
一道限租退佃令,虽说令荆北四县宗绅对楚山恨之入骨,哗闹者极众,却令荆北四县的大小地主一下子吐出近百万石粮食来。
再加上从襄阳、南阳以及郢随等地的粮食源源不断的输入,南蔡招讨司供给南蔡县及荆北四县的粮食暂时却没有出现短缺。
虽说朝廷始终保持沉默,没有同意徐怀的奏请,但十二月往后,南阳招讨司所辖兵马正式编为天雄军后军,以唐盘、范宗奇为正副统制,共编五厢步甲;南蔡县尉司的水步军也直接归由后军节制。
南蔡船场也抢在九月底之前建成,但造船木料收储后需要长时间窖藏阴干才能使用,而楚山之前在信阳、楚山等地所储备的木料,在九月之后就没有办法才从淮南走水路运抵南蔡。
面对这种情形,楚山也是克服种种困难,将在信阳、楚山所备的物料,特别一些笨重巨大的木料,先经水路运抵舞阳,然后用骡马走陆路运到方城,才转水路运抵南蔡船场。
这也亏得楚山用精铁铸造轮彀、轴舆,马车足够坚固,要不然两百多里陆路不知道要多投多少人手,不知道会有多少马车半道拉散架。
即便如此,将笨重的造船物料运抵南蔡,代价也是不菲,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随之而来的还有上千名造船工匠以及以周全、史雄等人为首的两千水军将卒,以此加强南蔡水军。
除开东洲寨所部之外,南蔡招讨司还想招降更多的洞荆贼军,不战而屈人之兵那是理想,现实却还是以战促降。
修造荆北长堰、开凿章樊新河之余,南蔡招讨司的备战不可能停歇下来,而想要打击洞荆联军,保持军事压力,最为关键的还是大幅扩张楚山在荆江的水军力量。
随着新的战船不断打造出来,随着周全、史雄直接率信阳水军南下,南蔡水军直接扩充到五千余众,整日在汉水、荆江以及锁龙湖等湖荡之上演练。
进入十二月下旬之后,一部分水军也从南蔡转移进白露湖。
年节一过,进入绍隆二年,南蔡水军就通过刚刚修成的桑赤河衔接白露湖的大堰水闸,进入桑赤湖,与盘踞于监利县境内,大体位于桑赤湖以南临江地区的水寨势力,争夺桑赤湖的控制权。
桑赤湖以南临江地区盘踞的几座水寨,隶属于以胡荡舟为首的赤山寨。
赤山湾位于公安县境内,乃是西洞庭湖北入荆江,积沙而成的楔形地带——秋冬季荆江、洞庭湖水位下降,赤山湾除了东面的西洞庭湖口外,西侧也有多条河道交错纵横,连接西洞庭湖与荆江,仿佛一道道城濠将赤山湾与公安县城附近的地域隔绝开来;而到汛季,这一片地区更是水泽连天,仅有几座面积狭小的沙洲露出水面。
胡荡舟早年就是盘踞赤山湾肆虐乡野,得势之后更是建造半陆半水的十数座水寨连绵一片作为老巢;而附近,包括荆江北岸的桑赤湖临江地区,亦为其控制。
数千年来不断沉积荆江从上游搬运过来的泥沙,白露湖、桑赤湖等湖荡,水域虽说颇为辽阔,但水位很浅,不利大舟坚船作战。
而到汛季,白露湖、桑赤湖连接荆江,水位是涨上来了,但四周的低洼地也悉遭淹没,江汉之间大水连绵,有如汪洋大海,更多的水道与荆江、洞庭湖相通,水情变得极其复杂。
土生土长、长年混迹其中的贼军则占据绝对的天时地利。
也是个中原因,荆南荆北虽说这几年也操练水军甚勤,却是拿已经成势的洞荆联军没辙。
南蔡招讨司要以战促降,水军肯定不能拖到四五月份水势涨起来之后再进入桑赤湖、洪湖及荆江之中找寻贼军主力作战。
此时除了十二艘体型较大的艨艟舰、斗舰外,南蔡招讨司主要还是集结上百艘蜈蚣船(排桨战船,桨如虫足而得名)、赤马舟,杀入桑赤湖中;船型更为庞大的六艘大翼战船,则停泊在长林大营北面开挖的船池之中。
贼军这两年也是尽一切可能打造新的战船,南蔡水军以蜈蚣船、赤马舟为主力杀入桑赤湖,在船型上根本占不到什么便宜。
不过,楚山所造战船,女墙、船篷、艏艉甲板皆覆铁甲。
除将卒多装备劲弩外,床弩也成为蜈蚣船等中小型战船的标配。
在船型较大、有多层舱室的艨艟舰、斗舰之上,由于顶部坚固,仿效西域石炮所建的火油罐投掷弩也成为标配。
这些是贼军远远不能相比的。
西域石炮通常需要往悬箱之中填以数千斤重甚至上万斤的石块作为配重,抛射石弹时悬箱猛然坠下,传导给支撑架的冲击力极其惊人。
目前还没有哪艘战船能坚固到承受如此强大的冲击力。
大中型西域石炮根本就没有办法直接放置到战船之上进行水面作战。
不过,像艨艟船这类中型战船,一部分胁板与水密舱横隔板采用精铁铸造铆接,而同时船顶的小型西域石炮与这些胁板、横隔板通过铆接固定,在百步距离之间发射火油罐已经成为现实。
绍隆二年元月刚过,南蔡水军就杀入桑赤湖,就是要拿赤山寨外围的水寨势力,熟练水情、演练战术,等四五月份之后水势大涨起来,将会调更多、船型更大、战械部署更密集的战船杀入荆江,清剿赤山寨水寇……
第九章 作战方案
夕阳铺照在微澜荡漾的湖面上,照亮在湖水里载浮载沉的几十具尸体与残棹断橹,鲜红的鲜血早已被湖水洇开无痕。
徐怀站在大翼舰的船艏眺望已经结束的水面战场。
在视野的远方数十艘乌蓬贼船往远处的芦苇荡中狼狈钻去,有好些艘贼船溅染火油后火势未灭,在升腾的黑烟中火光隐隐闪现,贼军正七手八脚的拿瓢桶舀水往火头浇去。
“前面就是虎噬口,这条水道内外都像一只大喇叭,每逢汛季,荆江大水涌出,叠浪奔涌,就像大群野虎狂飚,当地人便称其为虎噬口,或老虎穴,”
多次亲临一线的周景,指着战船前方呈喇叭形的水道,跟亲临战场视看地形的徐怀、韩圭、唐盘等人介绍附近的地形水情,
“从虎噬口出去,渡过十数里辽阔的荆江水面,便是赤山寨的老巢赤山湾。虎噬口可以说是赤山寨的北面门户。胡荡舟前年在虎噬口西侧沙地建了老虎寨控扼左右,还在虎噬口里里外外打下不少木桩,将一批舟船载石凿沉水底,将虎噬口附近搞得跟迷魂阵一样,仅留出一条狭窄曲折的水道,供他们自己的舟船通过。现在水势涨起来了,木桩、沉船都淹没在水面下,我们损了不少人手、舟船,也没有摸清楚水道——这还不排除洪水到来后反复冲击,还会有很多的变化。我军真想要从虎噬口杀入荆江,老虎寨一定是要夺下来的……”
他们此时距离老虎寨颇远,只能看个大概,即便现在水势涨起来了,大翼舰在桑赤湖中也无法随心所欲的进出。
大翼舰目前是南蔡水军进入桑赤湖最大型、装备最为齐备的战船。
战船前后通长十二丈,除开双桅可悬挂风帆趁风而行外,两侧船舷还各开十八个棹洞,水战时七十二名棹手一齐使力划动三十六支大桨御船而行;船舷上皆造覆甲女墙,女墙往内侧五尺还有第二道女墙与战棚——战棚宽两丈、长六丈,可藏五六十名甲卒,战棚顶部还建有女墙,棚顶置床弩、旋风弩等战械。
一艘大翼舰包括水军甲卒与船工、水手在内,总计编二百人。
徐怀知道周景等人不会允许他换乘赤马舟逼近观察敌寨的,又眺望片晌,便颔首示意返回。
在南蔡水军杀入桑赤湖之后,范宗奇统领的前军也已经在桑赤湖西岸建造了营寨。
回到桑赤湖西岸营寨,一直负责桑赤湖战场的后军副统制范宗奇、后军第三厢都虞侯韩奇虎以及水军都指挥使周全等人,向徐怀禀报强攻老虎寨的作战方案。
进入四月之后,荆江汉水的水势都涨了上来,从西面临江地区逼近老虎寨的通道也被淹没;老虎寨四周临水,寨子外仅有一圈浅滩,没有多少供兵马展开的空间。
倘若想从桑赤湖方向对老虎寨发起强攻,所有的将卒登岸后想要在老虎寨前狭窄的浅滩地站住脚很难,需要一次就突破杀入老虎寨之中。
一旦进攻失利,登岸的将卒没有机会从容撤退,必将产生难以预料的惨烈伤亡。
范宗奇他们在过去三四个月时间,通过在桑赤湖水域不断发动小规模水战,将多股贼军从桑赤湖及附近地区驱逐出去之余,也将老虎寨附近的地势、水情都摸清楚了,拟定了详细的从桑赤湖一侧发起的强攻作战计划。
当然,还有一个更为稳妥的方案,就是东洲寨即刻接受招安,他们可以使驻守长林镇附近的史雄所部水军横渡白露湖,从东洲寨控制的水道南下进入荆江,同时从南面对老虎寨发动突袭。
老虎寨距离荆江更近,在四月份荆江水势上涨之后,老虎寨有一部分淹没于江水之中,成为名副其实的水寨。
一部分水军力量直接从荆江发动突袭强攻,除了能令贼军更措手不及外,战船所置的旋风炮,也可以将火油罐直接投掷到敌寨之中。
到时候他们从南北两侧对老虎寨进行夹攻,要是都没有办法一举拿下位于赤山军外围、守军仅千余人的这座寨子,范宗奇也没有脸当这个副统制了。
面对前军所拟的作战方案,徐怀没有明确给出回复,就在王举、唐盘、周景、韩圭、乌敕海、史琥等人的簇拥下,连夜返回长林大营。
徐武江陪同史轸、徐武碛、苏老常、潘成虎、郭君判、范雍等人今日也已经抵达长林大营,等候徐怀归来。
徐怀这一段时间都在荆北坐镇,行辕乃由史轸、徐武碛、苏老常、潘成虎、郭君判、范雍等人分管,而三大防线由分别由陈子箫、王宪以及实际接替徐武碛出任左军统制的徐心庵执掌。
除了柳琼儿、王萱每隔一段时间赶来与徐怀小聚一番,此时汝颍等河流也陆续进入丰水期,徐怀则将史轸、徐武碛、苏老常等召集到荆北来商讨后续对策。
徐怀回到长林大营已经接近凌晨,草草睡了两个时辰就起床与众人见面。
徐怀署理军务及起居之所,乃是长林镇之前一户富绅携家逃离后留下来的宅院,园林式建筑,颇为奢阔,书堂是一栋正对面着一座小湖的二层木楼。
四月中旬的荆北,天气温润,众人身穿袍裳坐在四壁开窗的木楼中,任微风吹拂却是写意。
徐武江先介绍起南蔡招讨司近来流民安置之事。
开春之后,洞庭湖及荆江沿岸的草木丰茂起来,对于普通人家可能会考虑如何渡过春荒,但对饥民来说,却到了一年当中食物来源最丰盛的季节,同时也由于孙彦舟、胡荡舟等贼军暗中加强了控制,经白露湖北投的流民规模骤减。
当然这一方面也减轻了南蔡招讨司安置流民的压力。
截止到四月中旬,南蔡招讨司除了从侨县南蔡迁入八万民众、化解南蔡县的土地压力外,共从洞庭湖及荆江沿岸招抚二十五万饥民。
由于这些饥民身体极度虚弱,总计约有四万多人因种种原因去逝。
除了荆北长堰、章樊新河外,四月中旬之前还开凿、修缮河道、横渠累计二百余里,进一步加强荆北抵御水患的能力,新建屯寨两百二十余座。
虽说此时还谈不上彻底根除荆北水患,绝大多数的北投饥民,此时还需要五六人挤一间棚舍栖身,但最艰难的时刻已经熬了过去,四月中旬之前还完成总计三十万粮田的开垦耕种,甚至去年秋季耕种的一批粮田,很快就有收获,弥补一部分粮食的缺额。
荆北新增加的三十余万新民,以青壮男女为主。
除开编入南蔡招讨司的万余兵卒——从侨县南蔡迁入荆北的民户,也是以编入后军及南蔡水军的将卒家小为主,迁到荆北之后就直接配给田地——荆北新增三十余万新民之中,青壮男丁高达十万。
这些青壮男丁之前都是为洞荆联军所抛弃的老弱病残,在经历冬春两季的修养之后,虽然太多人没能熬过去,但熬过来的人大多身体都恢复过来。
徐怀将十万青壮男丁统统编入楚山行营辖下规模最为庞大的辎兵序列,设立章山、樊台、长林等三大都巡检司、十二座巡检司、二百二十一座屯寨负责操练、屯垦等事,调史珍长子史珣、徐忻、仲季堂三人任都巡检使,暂时接受南蔡招讨司辖制,向徐武江汇报工作。
徐怀也将徐惮、苏蕈二人丢给徐武江,协助辎兵操练之事——徐怀要他们在辎兵操练过程中,择选健锐,组建他们能如臂指使的精锐之师走上战场,而不是将现成的精锐交给他们统领。
除此之外,东洲寨在过去半年时间真正扩大起来,招揽民众逾十万,青壮男丁高达四万,编练兵马八千有余。
除了赵善、刘福金二人外,姜平也率领一批将校借投附的名义加入东洲寨,蒋昂等人也相当配合将这批将校提拔到各级军吏位置上主持东洲寨人马的操训等事。
事实上做到这一步,洞荆贼军即便不接受招安,也没有可能对荆北产生一丝威胁;即便孙彦舟、胡荡舟等贼将率领嫡系兵马都投向葛伯奕,朝廷也不可能强迫楚山从荆襄撤出。
不过,徐怀三月上旬正式上表,奏请将南阳、荆北及襄阳划归楚山行营管辖,以便更好的抵御京西、河洛之敌,但朝廷却还是迟迟没有给回复。
“赤扈滞留在燕山、阴山附近的骑兵主力,最快入秋后就会再次南下,也就意味着洞荆匪患要在入冬之前彻底解决,还要最大限度的打击孙彦舟、胡荡舟等贼将实力,防范他们先投附朝廷,转头就投向赤扈人……”史轸微微蹙着眉头,问道,“这边筹措如何?”
徐怀亲自将范宗奇那边的筹备情况以及拟定的对老虎寨作战方案,告诉史轸等人。
“孙彦舟、胡荡舟等贼将,即便防范东洲寨会投向楚山,但绝对想不到东洲寨已经实际上为我们所掌控,”史轸蹙着眉头,说道,“这步棋最终揭开真面目,仅仅是用来突袭千余贼兵驻守的老虎寨,实在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东洲寨从去年九月中旬之后就公开接受楚山的钱粮资助,也一直在洽谈招安事宜,蒋昂等人最终选择投附楚山,并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但这与楚山已经事实上掌握东洲寨兵马,是有极大区别的。
前者意味着楚山短时间对东洲寨很难毫无保留的予以信任,更不要说通过东洲寨控制的区域,将腹背完全暴露在东洲寨兵马的眼鼻底下对下游的洞荆联军进行突袭作战。
突袭作战本来就是军事冒险,通常来说需要将种种意外、不可控的因素都尽可能的减少,才有成功的可能。
楚山已经事实上掌握东洲寨兵马,奇兵从东洲寨控制区域杀出,则意味着东洲寨不再是不可控的因素,甚至是突袭奇兵的增援力量。
“你也觉得东洲寨这步棋用来强攻老虎寨有些太大材小用了啊,”徐怀笑着说道,“那我们这次就直接取赤山湾!孙彦舟的老巢还是太远了一些,中间又隔着太多的水寨势力,这次就饶他们一回!”
第十章 收编
赤扈人在经过半年时间的准备之后,于今年春季在漠北召集忽勒里大会(部族大会)。
虽说据传在忽勒里大会上,赤扈诸部在大皇子阔撒与四皇子库思古继承汗位之事上有很大的争议,目前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传回,但预计不可能拖过这个夏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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