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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杏 第44节

      “是!”小陈又作了个揖,回到大门口去了。
    丁捕头便整整衣冠,大步走向书房。
    长青正在看近年的案件卷宗。除了案件少些,粗略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可是记录太少本身就是一个问题。他当过县令,也是人口不多的穷县,可是每年积累下来的大大小小的案件卷宗也比这里多一倍不止。要说这安龙县治安状况好到这个程度,他是不信的。
    哦对了,罗阿生的那个案子就没有卷宗。
    正看着,同文就敲门进来:“大人,丁捕头来了,在外头等着。”
    终于来了。
    长青放下卷宗,吩咐道:“让他进来吧。记着上茶。”
    同文应声出去,片刻之后丁捕头进来了,一进门就躬身行礼:“卑职丁云山参见县尊大人!大人远道而来,卑职未能迎接,请大人赎罪!”
    长青端坐在书案之后,静静地打量着他。单以面相论,丁云山方头大脸,浓眉大眼,是个厚道模样,再加上身形魁梧,声如洪钟,看上去颇为威严,也难怪有不少人对他极为信服了。
    只是人不可貌相。
    他心里转着念头,并没有第一时间出声,而是过了两三个呼吸的时间之后才叫他“免礼”。
    丁捕头站直了身子,正好同文端了茶进来,长青便道:“丁捕头辛苦了,快坐,喝茶。”
    “多谢大人!”丁捕头大马金刀的坐下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却皱了皱眉才喝下去。
    长青看得分明,他喝茶的姿势虽然尽可能表现得随意,但是还是能看出些讲究。
    丁云山可不是真正的大老粗。
    第80章 捕头世家
    “丁捕头不喜欢这个茶?”长青喝了一口,微笑着问。
    “哪有的事,大人是读书人,懂得品茶,卑职就是个粗人,喝不出好坏,其实大人您赏了卑职名茶,卑职也不知道好在哪。”丁捕头又喝了一大口茶,才把茶杯放在桌子上。
    长青摇头:“丁捕头不要客气,并不是什么名茶,就是内人在街头买的安龙茶,老百姓喝的。本官想着要尽快熟悉本地风物,近日便一直喝这个。”
    丁捕头“哦”了一声,连忙道:“大人真是一心为公啊!卑职当了二十年捕头,还从没见过哪个县尊大人像大人您一样在意老百姓呢!”
    长青摆手:“丁捕头太过奖了,本官年轻,又初来乍到,多上些心是应当的。丁捕头您不更是辛苦,在外奔波了这么多日子。”
    丁捕头豪爽一笑:“就是大人这句话,都是应当的!几个小贼,竟跑到山里去了,就耽搁了些日子。”
    “哦,那可甚是刁钻,本官也进山去游玩了几日,只觉此地大山连绵,殊为奇绝,但要是藏了疑犯,那确实难抓。丁捕头辛苦了。”长青真诚道。
    “嗐,最后还是给人跑了!”丁捕头左掌打在右拳上,十分气闷,“在山里耽搁了多日,干拉着兄弟们吃风,结果人还没抓到!”
    “已经十分不易了。”长青道,“几个小贼都要丁捕头亲自出马,想来也不是一般的小贼,只不知他们犯了什么案子,可有卷宗吗?本官来了数日,并无人与本官提起。”
    “啊?怎么没做卷宗吗?”丁捕头十分吃惊,“那我赶紧问问老黄是怎么回事。”老黄就是县衙的文书。
    “那老黄是否已经老迈,于公事上颇有几分力有不逮?”长青仿佛完全看不出丁捕头表情的浮夸,“上个月有个米粉铺子吃坏了食客的案子也没有卷宗,当事的摊主都被衙役们打成了重伤,竟然连份口供都没有!前日本官审理此案,他居然建议把一干人等都带进来关起门来审问,耳背至此,也不知他如何做好文书笔录。”
    丁捕头脸色不好看起来,吸了口气才说:“大人,那老黄虽说老了些,到底还算勤快,也是老文书了,有经验,尚且可用。咱们县穷,读书人少,愿意干这个的更少,也不好找个合适的人,就让他先干着吧,平日多督促些便是。”
    这个语气倒像是以前辈自居了……长青脸色不变,说:“既是如此,有丁捕头替他担保,就姑且留着他,只是日后若是再出纰漏,本官可就要严惩了。”
    丁捕头笑着答应:“都按大人说得办。”
    他的笑容里透着几分勉强,长青看得出来,反正他们俩说的这番话,表面上是说老黄,可是实际上跟老黄这个人没有什么关系。看丁捕头并没有要为之前两个衙役说情的意思,甚至都没有提起米粉铺子的案子,长青就知道,这件事暂时还没到追究的时候。
    长青便端了茶:“丁捕头连日辛苦,衙门里的差事也不急于一日,早些回府去休息吧。”
    丁捕头站起来,朝长青抱了抱拳,这才躬身退出去。
    同文一直在身边伺候,可是从头到尾大气都不敢出。尽管他们二人说的都是很普通的话,可是不知怎么的,他就是觉得有旁的意思,这时候的大人,跟他当初伺候的那个乡下小举人完全不一样。
    但是长青并没有做出什么高深莫测之态,而是问:“少奶奶可有信来?”
    同文连忙道:“回大人,小的刚才瞧见同贵了,想来少奶奶今天回来了。”
    “是吗?”长青眼前一亮,“就这样吧,把茶杯撤下,先回后宅去。”脚步之间竟然有几分急切。
    许杏确实回来了,正在堂屋里调制灌香肠要用的调料。长青一靠近门口,就闻到了熟悉的香味。他眉眼一松,就笑起来。
    “回来了?今天倒是早。”许杏包起一大包,抬眼看见长青,很自然的露出个笑来,“衙门里不忙?”
    “这些东西让同贵她们做不就行了?她们跟着你也看了这么多年,肯定都会了,何必你自己动手。”长青道。
    “做这个又不累。”许杏看着同贵过来收拾桌子,说,“别看她们都知道怎么配的,可是具体的分量不见得拿得准,真要说起来,只怕还不如枣花小表妹掌握得好呢。我还是自己动手,得保证给董家的货跟之前的一个味道才好。”
    “从这里送到省城,最快也要走两天,运费也不低吧。”长青问,“你这还有什么赚头?”
    “是得两天,我问了,咱们来的时候因为你要去府城,所以是绕了路的,若是直接奔省城,需要两天。镖局运一趟货,起码要收三两银子,所以我货太少了肯定不行,最少得一千斤。”许杏好久没有这样掰着指头跟长青算她的生意账目了,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那你接着算,我听着。”长青看同贵她们收拾完就上晚饭,也不着急想什么大事,神态悠闲的听着许杏说这些琐碎。
    许杏就真的继续说:“这边的猪收购起来比咱们老家便宜,雇人的工钱也少些,我呢少赚一点也行,这么算来,一百斤香肠我还能赚两百文钱,不亏。”
    长青想了想,正色道:“多谢你。”许杏这样折腾,算得很好,却没提她买地和盖房子投进去的银子,说来说去,她不是为了赚银子,而是为了给山里的百姓找个挣钱的门路,是为了他的政绩。
    许杏连忙摆手:“你可别多想什么,我没那么高尚,我真的是要赚银子的!这个香肠我确实是赚得少,但是我重点不在这儿,在火腿上!主要是香肠加工周期短,过些日子就能卖了,火腿怎么也得九、十个月,要到来年夏天才能出货,所以现在就只算计香肠。可是只要火腿品质好,那东西能卖大价钱啊!到时候我可就赚大了!”
    “好,那我就等着你发财的好消息,到时候别忘了交税。”长青玩笑道。
    “好说好说。”许杏耍了句花枪,才问他:“刚才我看你像是在想什么心事,这几日有什么犯难的吗?”
    长青摇头:“算不上。哦对了,丁云山回来了,刚才来见了我。”
    “谁?丁……他打猎回来了?”许杏来了精神。
    “不是打猎,他说了,是去抓几个小贼,进山吃了多日的风,竟被人跑了。”长青嘴角带着几丝嘲讽,“他堂堂一县捕头,竟为了抓几个小贼亲自进山多日,连主官到任都不出现,可真是尽忠职守。”
    “这是糊弄傻子?”许杏说完,才觉得有点儿不大合适,干笑了一声。
    “傻子”长青倒也没介意,只道:“他闭口不提米粉店的事儿,也不装作不知道,估计是试探我的态度,我也只好装作以为他不知道。”
    “范大哥,”许杏又叫起了旧时的称呼,“我觉得,这个人并不好对付,你可要小心。”
    “我知道,你放心,好在他并不敢杀了我。”长青安抚的拍了拍她的头顶,“不过是阳奉阴违之类的把戏罢了,除生死无大事,我并不在意。毕竟他一家四代捕头,在本地势力也不小。”
    “咦?不是说他祖父那辈儿当的捕头吗?怎么是四代?”许杏问。
    “是他祖父开始当上的捕头,之后是他大伯父。”长青解释了一下,“他大伯父办案之时受了重伤,不治而亡,他儿子又还小,丁家舍不得这个权势,便活动了一下,让他爹接了捕头之位。后来他爹去世,他又当上了这个捕头,所以人是三代人,可捕头却是四位。”
    “那……他伯父的儿子如今在做什么?”许杏眼珠一转,问。
    长青就笑了:“你以为是什么?想多了,丁捕头的爹一直十分照顾侄子,比对自己的儿子还好,早早的就掏银子把人送到府城去读书,还给置办了田宅铺子。丁捕头的这位堂兄努力多年,已经中了举,在府城书院里做先生,比做捕头又体面得多了。”
    “还有钱。这可真是里子面子都有了,指望他来扳倒丁捕头看来是不可能了。”许杏有些失望。
    “这捕头世家,除了武艺和查案,为人处事上也是有其独到之处的。”长青道,“所以我现在倒是希望他没有不法之事了。”
    “可你的脸上写着不可能呢。”许杏扁扁嘴。
    “不说他了,你上次说要修桥,我这几日倒是真查看了青沙江的水道图,也招了县城里的几个工匠和县学中人来询问,倒真不是不可能。”长青说着,就见许杏眼睛亮晶晶的盯着自己,不由得又摸了摸她的头发。
    “在水流平缓之处完全可以架设石墩,修起石桥,只是耗资不菲,安龙县承担不起,朝廷又不可能给拨银子。”长青道,“工匠估算,若是征夫修桥,至少需要民夫五百人,工期也要半年左右,再加上石料,怎么也要花费三四千两。”
    不用长青再说,许杏也知道,这对于安龙县来说,实在是天文数字。但是这段时间在村落里行走,她有了新的想法:“那么,如果不架桥,而是少少的出些银子,让各个村落、城镇把自己的路修一修呢?比如县城的那几条街,平整一下?村子里出村的路修宽一点?”
    第81章 香肠出货
    许杏对架桥修路简直都有了执念,但是现实条件不允许,而且经过长青的教育,她也知道了,即使她有钱,她也不能自己出了这份银子,这不是做善事,反而是要招祸的,更何况,“修桥这么多银子,我也拿不出来。”
    “你说得有理,叫各个村子修整道路倒是可行的,衙门里大约还能付出这笔银子。”长青道。
    “那个,我能不能问问,县尊大人,咱们县里有多少银子啊?”许杏问。
    “这个不需保密。”长青微笑,“仓房里有稻米两千斤,银钱一共两百四十一两,当然,我的俸禄和衙门的日常开支不算。”
    作为一县衙门,“就这么点儿家底?”许杏大摇其头,“这能够干什么的呢?”
    “我也没有头绪。”长青道,“今年的田税人丁税都收过了,商税倒是还在收,只是就那么几户大户略多些,旁的都是十文八文的,实在微薄得很,只好等着你的买卖起来了,我多收些税银吧。”
    “那好吧,我肯定努力。”许杏道。
    隔日他们一行人就再次进了山。因为要开工生产,许杏特地带了许多刀具案板之类的工具,还有在县城采买的肠衣、调配好的调料,大包小包的,走得也就慢了些,等到了山里已经是下晌。
    岳里正的小儿媳一眼看见他们,连忙喊婆婆,一家子都出来迎接。许杏觉得,他们对自己的态度格外热切,已经超过了对县令夫人的巴结敬畏,倒是同喜一语中的:“这是出来接财神了。”
    许杏笑了一下,叫她不许胡说,这才走近了寒暄。岳娘子也是个爽快人,直接引着许杏往作坊那边走,一边走一边介绍:“夫人,您说的作坊不用封门做窗,咱们已经完工了,正烘着,其实也能用了。旁边留的两间屋子就还没有好,门窗没上,还得几日功夫,只怕还得委屈您和姑娘们在民妇家里住着。”
    “哪里委屈,是我叨扰你们才是。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许杏看了看,山里人淳朴,并没有偷工减料,盖得非常符合自己的要求,作坊部分确实是随时都能开工了。
    岳娘子却连连摆手:“不辛苦,赚钱哩,辛苦啥?我家那口子想了个法子,那些力气活让每家的男人都来,轮着干,这不,每家都得了几十文钱,高兴着哩!”
    许杏知道,山中贫苦,许多百姓家里连两文钱都拿不出来,这几十文钱在京城里连买两碗面可能都不够,可在这里就是一笔巨款。
    诚然她有扶贫的意思,可是她毕竟不是做慈善来的,而且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她还是要正经经营生意才好。“村里屠户那边怎么说呢?”山下山上两个村一共有一个杀猪的,因为许杏的工地管中午饭,许杏特别说了要有些荤腥,所以岳娘子天天都去屠户那里买些肉,这作坊要收生猪肉的事儿也跟他说了。
    岳娘子一拍手:“我同他讲过了,把他欢喜得都不会讲话咯!不过民妇觉得,他一个人能给的肉怕是不够多,夫人还得去镇上看看。”
    许杏点头:“多谢您提醒,我记下了。等下先去找他问问,尽量先收咱们这几个村子的猪。干活的人,您找的怎么样了?”
    岳娘子马上道:“已经找好啦,找了五个女人,不过都是咱们村子的。民妇敢担保,都是勤快老实的!”
    “您家的两个媳妇……”许杏看了她身后一眼。
    岳娘子摆手:“夫人信任民妇跟当家的,而且也给了赏银,咱们也得心里有数不是?她俩就不来了,回家去抓猪崽喂猪!做工的五个人是五户人家的,家里都穷得很,有个工能管大用哩。”
    许杏很喜欢岳娘子的做派,并不掩饰私心,却也有一股子仗义之气,作为一个目不识丁的山里农妇,已经很难的了。她便道:“可是您不能图省心,这作坊起来了,您也知道,我是不能长年在这里的,还得您帮我看着呢。”
    岳娘子脸颊发红,十分高兴:“夫人您先教教民妇,民妇肯定用心!”让她当这个作坊管事,是夫人抬举她呢!体面就不说了,还有一份工钱,多好的事儿!
    屠户终于见到了许杏的真容,一见面就跪到了地上,嘴里也结结巴巴的,话都说不利索,可是提起猪的事儿,就双眼放光:“夫……夫人放……放心,小人保……保证收最多的猪来!”
    许杏道:“我这里只要猪腿并五花、梅肉这些好肉,下水、猪头、骨头这些只能少少的要一些,我们自己做饭吃而已,你会不会为难?”
    郑屠户连忙摇头:“不为难,乡下人穷,谁舍得买好肉,夫人只要价钱好,收得多,小人把剩下的零碎收拾了便宜些卖给村里人嘛!”说起他的生意,他倒是不结巴了。
    许杏点点头:“那就这样吧,你尽快送肉来,记着,猪腿要完整的,我有用,剩下的净肉就好。”
    郑屠户自然无有不应。
    没有放鞭炮,也没有大张旗鼓的做什么宣传,许杏的作坊在猪肉到位之后就开工了。招来的几个人都是要做香肠的,因此培训比较简单,很快就可以上手,反正工钱采用的是计件的办法,做一斤算一斤的工钱,也没什么人磨蹭窝工,岳娘子很尽心,得闲了自己也动手做些,有时候记账,有时候也不记,白干半天,许杏看在眼里,心中有数。
    她最上心的是那四根大火腿。因为生产周期长,她又是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做,因此只做了四根,采用的是后世江浙一带极富盛名的“蒋腿”的工艺。因为要等九个多月才能看效果,她把当下自己能做的步骤做完了,也就要带着人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