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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王维无言以对,却听裴耀卿又笑道:“原来和阿妍一同去蜀地的人里也有你,连我也不知。阿妍常常提及她阿兄,有时也说起王少伯,倒是很少说你的事。”
    话至此处,已无余地。王维诺诺退出那间公房,只见门下省的官员们来来往往,穿梭于公房之间,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或凝重或轻快的容色,正是官员们视事时常有的模样。只是他们的神色,看在王维眼中,都仿佛是在嘲笑他的痴心妄想、不自量力。
    第26章 玉面添娇舞态奢(安禄山)
    原野平缓开阔,垂柳青青,碧草无垠。幽州军营绵延十里,千帐相连,气势逼人,兵士们的铠甲与战刀,在骄阳下均自闪亮耀目。大军人数虽多,却纪律严整,平原之上,除了时而的马嘶鸟鸣,竟几乎只有轻风吹动草树的声音。
    四月的幽州虽已入夏,天气尚不算热。安禄山的背心,却为汗水浸透。他双手反绑,跪在主帅营帐之前,望着端坐帐前的幽州节度使兼御史大夫张守珪。
    那是他的养父,平日里原是极器重他的。但——谁教他触犯了军法呢?
    他隔得太远,看不清张守珪的表情。他的背后,汗水不断渗出,蜿蜒而下,却为甲胄罩住,不能蒸发,使人格外难以捱受,下唇也咬破了,一缕细细血水自他的唇角滴下。然而此时,他完全无心去注意这些,脑中念头转得飞快,有如电光之速。
    张守珪沉默了半日,终是吐出一个字,那个字他却听得无比清晰——
    “斩。”
    一旁的校尉利落地躬身:“得令!”掣出军刀,走到安禄山背后,低声道:“安将军,对不住了。”便举起刀来。
    “且慢!”安禄山忽地暴喝,“我有话要说!”
    张守珪站起身来,缓缓向前走了两步,扬声问道:“你恃勇轻进,大败于奚人与契丹。依军法合当斩首,复有何言?”
    “大夫不欲灭奚、契丹两蕃邪!奈何杀壮士!”安禄山大声疾呼,声震四野,连平原上的野草,都似因他这一呼,而微微颤抖。
    他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他大喊之后,便昂首看着张守珪,双目神光湛湛。
    张守珪怒道:“我何尝不欲灭奚、契丹!只是军法所在,不得不行。你触犯军法在先,如何敢发大言,自居壮士!”
    他面上俱是怒意,然安禄山听他盛怒,反而心中大定——张守珪若是铁了心肠要斩他,必无心思再说这些。而张守珪素来最是护短,他允安禄山自辩,便是存了活他之意。安禄山一抬下巴,大声道:“禄山到大夫帐下以来,先为捉生将,每与数骑出,辄擒契丹数十人而返。后又为偏将,而至平卢讨击使、左骁卫将军,与奚、契丹大小数十战,所向无不摧靡,非壮士而何?禄山愿戴罪立功,待到两蕃尽灭时,大夫再斩禄山不迟!”
    张守珪又向前行了数步,直到跪着的安禄山身前,一双眸子回视于他。张守珪自少年时即为边将,在河西镇守多年,屡次大败吐蕃,杀人无数,兼且魁伟高大,一身神威凛凛。纵是安禄山自许骁勇,见张守珪盯着自己,也不由得心中打颤,只是当此生死悬于一线之际,仍是不敢退缩,直直望着张守珪,眼中尽是真诚无畏。
    终于张守珪打破沉默,长声道:“你讨契丹失利,依军法当斩。但你素日勇锐堪为三军表率,我现今便将你执送洛阳。你是生是死,便由圣人一言而决罢!”
    安禄山大喜,连连叩头,汗水从额上滴下,浸湿了地上的草叶。他嗅着青草的馨香,忽然没来由地想起,因自己生得肥胖——此时武将肥胖强壮原是为人所称赞的,但他也实在肥胖过度了——张守珪不止一次流露嫌恶之意,要他少吃些。他暗暗对自己发誓,若能逃得此劫,定要少饮食,多骑射。
    然而,到了洛阳皇城那座幽深宏大的殿宇里,面对这个世间至高无上的皇权,那种境况……其实远比在幽州更令人难捱。
    “穰苴出军,必诛庄贾;孙武行令,亦斩宫嫔。守珪军令若行,禄山不宜免死。”那个个子不高的宰相张九龄说道。
    他跪在众人身后,只能看得见张九龄挺直的肩背,身上剪裁合体的深紫官服,和手中洁白的玉笏板。他自幼流离,读书甚少,不知那“穰苴”是什么典故,但孙武练兵,连吴王的宫嫔都斩了的故事,他久在军中,却是听过的,当下不由得两股战栗。
    底下众人议论纷纷。那高坐堂上的天子,终于发话了:“我听张守珪说此将甚是骁勇,若就此斩首,不免可惜。”
    安禄山心中一喜,却连大气也不敢出。他不敢看天子,只听得天子的声音甚是沉稳。
    另一位宰相道:“前番张家二子为父报仇,圣人以法不可坏之理,杖杀二子。如今禄山依军法当斩,臣以为,军法亦如国法,不可轻废。”
    这位宰相身材瘦削,想来便是裴耀卿了。
    “臣与张、裴二公想法相左。臣以为,如今诸蕃未破,朝廷正在用人之际,禄山勇武异常,不合轻易斩杀。何如令禄山戴罪效力?”说话之人亦穿着一身紫袍,正是第三位宰相李林甫。
    天子沉吟片刻,道:“那胡儿安禄山,你且抬起头来。”
    众朝臣纷纷向两侧避开,让皇帝可以看清安禄山。安禄山抬头,只见天子双目如电,炯炯凝视着他,竟不由得险些又低下头去。圣人的年齿与他养父张守珪相似,眉目间也均有一种凛然难犯的威严,只是张守珪所挟,乃是多年为将,冲锋陷阵之威,而圣人所存,则是为天之子,以主神器的不上之威,两者相去,竟是不可以道里计了。只听得天子问道:“事到如今,你有何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