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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有心示好赖瑾出招

      这日一早,赖瑾省过赖嬷嬷并家中长辈之后,便往荣府里来。刚刚进了荣庆堂,便听见院里院外的丫头婆子交头接耳,细碎闲聊。赖家静静听了半晌,恰好遇见过来请安的迎春姊妹并黛玉等。瞧见赖瑾如此狐疑茫然的模样,探春凑过来悄声说道:“听说是太太未出阁的姊妹,金陵薛家姨母之子薛蟠在金陵打死了人,太太正要将人接到京城来避难呢!”
    一旁的迎春接口说道:“听说这姨母家有个大姐名叫宝钗的,是最和气不过的。”
    坐在下首的惜春撇了撇嘴,摇头说道:“我看不然。这姨表兄可是打死了人的。家学渊源――”
    探春看了惜春一眼,惜春转过脸去没有多话。
    一时间厅内的气氛有些压抑,少顷,盥洗已毕换了衣裳的贾宝玉也出来跟着大家笑道:“怎么都呆坐着不说话?”
    无人应答,赖瑾只得摇头笑道:“正说着二太太要接姨太太上京的事情,你便出来了。”
    贾宝玉听完,不以为然的点了点头。顺势坐到林黛玉的身边,看着形容娴静的林黛玉嘘寒问暖。“今儿觉得怎么样,我昨儿晚上在外间睡觉的时候,听见你有些咳嗽。别是天气骤然转凉,风寒了吧?”
    林黛玉闻言,摇了摇头,刚要说话,只听里间传来一个声音问道:“怎么我的玉儿身上不好?快去请太医来,千万别病着了。”
    众人一时间起身给贾母见礼。贾母漫不经心的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坐下,全部心神依旧还放在林黛玉的身上。将小姑娘招到自己身边坐下,一叠声儿的问道:“什么时候开始咳嗽的,怎么也不见你提起,若是拖下去病重了该如何是好?”
    众人瞧见贾母待黛玉如此细心,赖瑾无可无不可,贾宝玉一脸的欣喜关切,唯独三春脸上闪过一抹黯然和不自在。那厢林黛玉也未注意,只顾着低声回贾母道:“并不碍事,不过是我惯常体弱罢了。熬过了这会子换季的功夫,也就好了。”
    贾母依旧有些担心,一旁的赖瑾开口说道:“回老太太的话。我听父亲说这维扬地面的气候较之京都别有不同,要更为和暖湿润一些。如今已然立秋,这天气越发的干燥寒凉,想来林姑娘在南方温润之地住惯了,一时间水土不服也是有的。”
    贾母听毕,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贾宝玉眼前一亮,忍不住开口说道:“我前日里读医术,看上面写到燕窝最是滋阴补气,不若给林妹妹每日熬些冰糖燕窝粥吃了,想是比人参肉桂一类燥热进补的东西要好多了。”
    探春开口笑赞道:“二哥哥每日家杂学旁收的,果然要比其他人懂得多。”
    惜春也接口说道:“二哥哥旁的不说,唯有这细心周到最是叫人喜欢。”
    贾母看了众人一眼,立刻回头吩咐鸳鸯道:“去吩咐厨房,每日给林姑娘炖一碗冰糖燕窝粥来。那燕窝要上等的血燕。”
    鸳鸯低声应了,立刻转身吩咐一个小丫头子去厨房传话。一旁的三春见状,越发将注意力都放在贾母和林黛玉的身上。
    赖瑾立刻说道:“我也听母亲说,这燕窝一类的东西对于女孩子是最好不过的。既能滋阴补气,又能美容养颜。”
    说着,看了看对面坐着的三春但笑不语。
    贾母生就一颗七窍玲珑心,岂能不懂赖瑾这一番话的道理。不禁看了看端坐于椅上的三春,又看了看怀中略微有些忐忑的林黛玉,心中暗叹一声,颔首说道:“瑾儿这话倒也对。那就再吩咐厨房一声,今后给三位姑娘也每日炖一碗燕窝滋补滋补。”
    顿了顿,又道:“不拘血燕,白燕也是可以的。”
    赖瑾连忙接口道:“老祖宗果然见识渊博。我听母亲说,这燕窝当中,血燕最补血,果然适合有些体弱的林姑娘。白燕最滋润,给三位姑娘滋补是最好不过的。唯有黄燕最是养身。老太太年岁大了,论理也该吃些燕窝补身才是。知道老太太是心中惦念着孙女儿们,可也要仔细着自己的身子。唯有您老人家福寿安康,长命百岁,晚辈们才有福气庇佑在老太太的羽翼之下承欢孝顺。”
    贾母颇为赞赏的看了一眼赖瑾,随口吩咐鸳鸯道:“既然每日要给姑娘们炖燕窝,倒也不嫌费事,也给我这个老太婆炖一碗黄燕罢了。”
    沉吟须臾,遂开口补充道:“给宝玉和瑾儿两个每日间也送碗燕窝粥。既要补身,大家一起补才是。”
    说完,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坐上的三春。三位姑娘立刻起身道谢,她们原不过是有些艳羡贾母对待黛玉的精心周到,倒也没有旁的心思。况之后赖瑾随意一说,自己能得到一碗白燕已经是意外之喜。没看见老祖宗自己都指明了要吃黄燕,她们又岂敢再说什么?
    趴在贾母怀中的林黛玉见状,颇为感念的看了赖瑾一眼。赖瑾微微一笑,不过是举口之劳慷他人之慨,又不花费自己什么。他倒也乐意做个顺水人情。
    果然,此后一段时间,府上主子奴才思及赖瑾在贾母跟前儿的得意以及其人八面玲珑,与人为善,小小年纪便能圆滑周到,对待赖瑾的态度越发恭敬热络不提。
    闲话少续,赖瑾和宝玉两个在贾母跟前说笑一回,便起身上学念书。至晚间下学,赖瑾少不得又回荣府给老太太问安。彼时老太太正和一群有脸面的管事婆子在花厅里抹骨牌。赖瑾和宝玉两个便去了里间儿闲话等待贾母。
    因赖尚荣刚从维扬地面转回,贾宝玉少不得问了一番外头的风土人情。赖瑾便将昨日间赖尚荣同自己说过的一些闲话复述给宝玉听。宝玉听了半晌,越发感叹赖家父子的父慈子孝,言语中颇为艳羡倾慕。赖瑾知晓他是在唏嘘他和贾政始终有些隔阂的关系,倒也不以为意。说笑了一会子,只听碧纱橱里传来一阵压抑的呜咽之声,赖瑾和贾宝玉面面相觑,起身转入碧纱橱,却见林黛玉右手托腮,直直的看着窗外,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姣好的弧度滚滚落下,面上哀思想念呼之欲出。
    贾宝玉心下大慌,立刻凑上去一叠声儿的问道:“妹妹这是怎么了?谁招惹你了?缘何哭的这般伤心?”
    林黛玉只顾着低头呜咽,也不理会贾宝玉。赖瑾看了半晌,开口轻叹道:“林姑娘莫不是想家了吧?”
    林黛玉哭声一顿,这才留意到赖瑾也跟了进来。随后有些赧然的摸了摸腮边泪珠,低声说道:“按理说来京城之后,外祖母对我这般掏心掏肺的好。我是不该想家的――”
    “林姑娘此言差矣。父母之恩,乃是授予身体发肤。古人尚有父母在,不远游之说,何况姑娘?姑娘在外,思念家中老父也是人之常情――我父亲去了维扬不过两三个月,我想他便想的不行了。何况林姑娘这番前来京都,还说不上什么时候能回转扬州探望林大人。因此心中或有担忧思念,或触景伤情也是再寻常不过的。”
    林黛玉轻叹一声,幽幽说道:“父亲腿脚不好,江南湿气重,如今又到了深秋寒凉,不知道父亲还是不是每夜疼痛的辗转难眠。女儿不孝,甚至不能在旁服侍。”
    赖瑾心中一动,沉吟片刻,开口笑道:“我父亲目下正在备考科举,此间每多仰仗林姑老爷的盛情,间或一两个月便会将写过的策论文章快马送到扬州请林姑老爷品评。若林姑娘不嫌弃的话,可以每个月给林姑老爷送些信笺,并我父亲的策论一同送往扬州。如此往来,想必可聊解思念父母之情。”
    林黛玉闻言大喜,不由得追问道:“真的吗?”
    赖瑾颔首笑道:“举手之劳矣。”
    林黛玉越发感恩戴德的谢过,次后每日间或题两首诗词,或写一些思念劝慰的话,赖瑾便将之送到赖尚荣的案上,积攒差不多了与他的策论一起发往扬州不提。
    他此番举动,除了真心怜惜林黛玉小小年纪便离开父母之外,也有一点子私心。果然那林如海再接到林黛玉的信笺后,越发感念赖家的照顾之情。兼之林黛玉为宽父亲之心,少不得说一些“在此处过的甚好,祖母长辈等分外怜惜,精心照顾”之语,期间每多提及赖家上下之悉心,林如海阅后少不得投桃报李,指点赖尚荣越发上心。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时光荏苒,倏忽间又过了一个两月。
    这日早间,赖瑾并贾宝玉拜过了贾母、王夫人之后,便来前院儿辞别贾政然后上学。恰好听见贾政同身边下人吩咐道:“你去和二太太说,就说是我说的。姨太太已有了春秋,外甥年轻,不知世路,在外住着,恐有人生事。咱们东北角上梨香院一所十来间,白空闲着,打扫了,请姨太太和哥儿姐儿住了甚好。”
    赖瑾闻言,少不得又是一阵诧异。不是说这贾政因薛蟠在金陵为争风吃醋打死人的事儿最不待见薛家吗?怎地如今又这般殷勤的请人留住?
    这厢贾宝玉则忍不住开口问道:“怎么薛姨妈并姨表兄妹已经到了吗?”
    贾政不咸不淡的看了贾宝玉一眼,沉声说道:“下人报说刚刚到了京畿地界儿罢了,离进府还有约莫两三个时辰。你在学上仔细念你的书,多揣度揣度经济学问,别总是想一想家长里短闲言碎语的事儿。这不该是爷儿们家考虑的。”
    贾宝玉听贾政疾言厉色的一番话,少不得缩头缩脑的噤声不语。一时拜过贾政,两个少年坐着马车上学不提。
    赖瑾因始终疑惑着贾政之举措,一路上未免沉默了一些。贾宝玉少不得开口问道:“瑾弟弟在想什么,怎么今儿这般安静?”
    赖瑾回过神来,摇头笑道:“我每日间替父抄书,因思及林姑娘想念父亲,便多抄录了一份给她睹物思人,聊解想念。不过今儿早上走得急,竟忘了。”
    贾宝玉闻言,少不得叹道:“今儿薛姨妈带着表兄表姐入府,只怕林妹妹看了人家一家子团圆,又该伤心了。”
    赖瑾心中一动,陡然明白了贾政适才之举。想来这薛家一家子乃是王子腾率先提出要接进京的。只不过世事无常,王子腾突然被今上点了九省统制奉旨出都查边,以致无法安置。贾政为了讨王子腾的欢心,兼之要尽亲戚地主之宜,少不得要代为周全安排。可又担心薛蟠生性暴虐纨绔带累坏了宝玉,只好将人远远的放着罢了。
    那梨香院说的好听,乃是当日荣国公暮年养静之所,院中小小巧巧,倒也精致。但只因是当初要静养之故,离荣国府主院倒是最偏远的,且另有一门通街,可以单独行动。说穿了就和目下大老爷贾赦独辟别门居住一个道理。
    贾政既想要周全细致风光体面,又不想薛家众人碍着府中的事,便将人架到了东北角偏远之地,还叫人说不出名目来。细细思之,果然也有一两分世家子弟的虚与委蛇。
    又想到当日林黛玉入府之时,他和贾赦都没“拨冗相见”。那大老爷好歹还顾及体统,说了两三句体面话来安慰林黛玉,这贾政倒好,一句话没有,最后竟干脆推脱不知情。其人做作虚伪,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