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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你……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王甬民心疼地看着女儿。
    王嘉嘉道:“这些年你在里面过得也不好,我怎么能告诉你这些呢,让你还得为了我担心?”
    王甬民吞咽了几下,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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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真真的到来暂时让屋里充盈着欢笑声。
    以前读大学时,王甬民夫妻知道孟真真家在山区,家境贫苦,靠坚忍不拔的毅力走出大山,考入大学,所以对她格外照顾。比如他们时常会不小心“多买”了一套衣服,送给孟真真,王嘉嘉经常周末回家,返校时夫妻俩都会让她多带一些零食给孟真真。
    孟真真心里早就暗自决定,等工作赚钱后,要多来看看他们,只是后来再也未能相见。
    这个下午,他们和孟真真聊这些年的生活。孟真真不敢提及她被通缉的身份,只是轻描淡写地讲她这些年的工作经历。
    这些年来,由于不能用真实证件,孟真真做不了正儿八经的工作,不能乘坐飞机、火车,她做过各种临时工,酒席端盘子、城市绿化带翻新、小工厂赶订单时的短期工人、草莓园里的季节看护、小型养殖场的帮手等,几乎做遍了市面上的各种临时工种,每次领工资时她都以银行卡丢失为借口,管老板要现金。至于住宿,她要么住在工作的宿舍,要么从郊区上了年纪的农民那儿租一两百块的破房子。每份工作少则干几天,多则干几个月,之后她便以各种理由离开,搭乘着路边招揽生意的私人中巴车前往下一个目的地。大部分时候她也不确定下一个目的地在哪里,买到哪儿的票算哪儿,有一次她一路流浪到了浙江宁波,去了一艘渔船上当厨师,跟着捕鱼的工人在海上漂泊了三个月没有上过岸。
    这些年,孟真真吃过很多亏,遇到不给钱或者以各种理由克扣钱的老板时,她也没法争取自己的权益,只能忍气吞声,也遇到过发现她证件造假并以此威胁的人,为了摆平事端被勒索钱财,甚至是被迫答应其他的要求。
    当然,也遇到过好心人,但不多,即便遇上了好心人,孟真真也不敢真心与人交往,一来是因为她的身份,二来她觉得没必要,她早晚是要离开这个地方的,少点人情羁绊,人生才更加自由。
    这样的日子过去在她看来很苦,是看不到尽头,不知道明天的那种苦。
    茫茫人海,无依无靠,靠着唯一一点希望才能支撑下去,但这希望又像是风中的烛火,虚无缥缈。在海上漂泊的日子里,每当夜晚来临时,在起伏的船舱中,她透过小窗户,望着满天繁星,她就想,如果最后查到她孩子已经不在人世了,那么她人生的意义又是什么?或许该去自首,坐完牢,出来后好歹也能光明正大地过正常人的生活。
    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人经历再大的苦难,走出来后都会觉得这不过是人生的插曲。
    孩子尚在人世,疾病已经治好,她也能陪伴在孩子左右,相较于过去的时光,如今已经是孟真真能想象到的最美好的生活状态了。只不过陈子华出现了。
    孟真真讲述着过去的生活,语气轻松。她从王嘉嘉一家人的眼中读出了真诚的同情和担忧,如果说现在这世上她最亲的人是董浩然,那么真正关心她生活的,大概只有王嘉嘉一家了,或许老丁也能算一个吧。
    晚餐过后,王甬民夫妇热情地邀请她下周再来,以后就把这里当成江北的娘家。
    明天是周日,每周一天的休息日。孟真真不想休息,她巴不得二十四小时待在董家,为了不让钱一茹起疑,她只能和其他保姆一样按时放假休息,放假的前一天回家住,否则哪儿有保姆不要加班费,没日没夜地在雇主家工作呢。
    从王家离开时光景尚早,王嘉嘉约孟真真去喝点小酒,就像大学时那样。那时候她们宿舍几个女生去酒吧玩,去的是女生免费的酒吧,总有一拨接一拨的男人凑上来要请她们喝酒,问她们要联系方式,她们将对方打发走,转头讨论刚才那人长一副鬼样,哪儿来的脸跟她们搭讪。毕竟,一般喜欢搭讪的男人不是丑就是穷,更多的是又丑又穷。
    两人最终没有去酒吧,只去了路边一家安静的小酒馆,叫了几瓶啤酒和烧烤。赵泽宇可以去酒吧去夜总会,可以喝得醉醺醺,王嘉嘉这样身份的女人却没有这个自由。
    “其实你也知道了,今天临时找你,是帮我救急,应付我爸妈,不过最终还是没有奏效,让你看笑话了。”王嘉嘉酒量本就不好,婚后更鲜少喝酒,一瓶啤酒下肚,便已经微醺,“咱们大学的这些同学里,大家都以为我过得最好,其实让我重新选择,我肯定不要过现在的生活。”
    孟真真下午的时候,已经了解了大概,说:“婆家就因为你爸爸坐过牢,不让小孩跟你们家往来,实在太过分了。”
    “从我跟赵泽宇结婚以来,他们家就没正眼瞧过我们家,一直认为是我处心积虑,唆使赵泽宇偷出户口本跟我结婚的。其实当年是赵泽宇死缠烂打,用尽理由说服我,让我偷拿户口本跟他去领结婚证。我跟李青有一次吵架时说过,让她去问赵泽宇,当年到底是谁让谁偷户口本结婚的,赵泽宇还在那边打太极,说都结婚这么多年了,计较这些做什么。他爸妈始终觉得他们儿子为人单纯,被我这个有心机有手段的女人控制着。赵泽宇在他爸妈面前表现得自己跟我很恩爱,好像完全被我拿捏,私底下他又是另一副面孔,你说气不气人?”王嘉嘉喝了口啤酒,每每想到人前人后的赵泽宇,她都有气无处撒。
    在所有人看来,一个是父亲刚因贪污被捕入狱的女人,一个是江北市长的公子,年轻有为,两个人偷出户口本悄悄领了结婚证,人们只会以为王嘉嘉是个心机极重的女人,利用美貌和手段骗婚赵泽宇。
    孟真真安慰她:“你往好的方面想,除了性格,他对你还是挺好的吧?”
    “你是说物质方面?”
    孟真真点点头,不管怎么说,大多数女人都会羡慕王嘉嘉的生活,如果能有她这样的物质条件,其他方面受些委屈也就忍了。
    王嘉嘉看着手腕上价值几十万块的表,轻笑着摇摇头,喝了一口酒,道:“看着我好像物质条件很好,其实啊,真真,我能拿出的钱还没你多,你信吗?”
    “怎么可能?”
    “赵泽宇给我一张他的信用卡,我在任何一处地方花钱,他都能收到通知,除此以外,他每个月给我五千块钱,他的意思是,我想买什么,就刷他的卡,我不需要花钱,用光了再问他要。我所有的花销都在他的控制之中。他们家经常拿这一点来羞辱我,说我不用上班,每天在家花钱,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他们家都这么说了,我哪儿还有脸刷信用卡,只能用这五千块钱。像我身上的东西,没有一个是我自己买的,都是他买的,也不过是为了他的面子。”
    “你有没有考虑出去工作?”
    “一开始我在电视台工作,我爸被捕后,我被边缘化了,之后因为我嫁给赵泽宇,台里又让我担任核心记者。后来因为我报道了一则政府的敏感新闻,他爸很生气,他妈就打电话让电视台把我辞退了,然后我就怀孕了,赵泽宇不让我出去工作,过了几年,我又想去上班,赵泽宇不同意我给人打工,出钱让我开个店,我不是开店的料,赔了,更成了他的话柄。再之后这些年过去,我也丧失工作能力了。”她苦笑一声,“以前年轻时不懂,现在后悔了,女人的生活该由自己把握,而不能寄托在男人身上,搞得现在我在他们家眼里,就是一条充满心机的寄生虫!”她恶狠狠地羞辱着自己,灌下一大口酒。
    孟真真出了个主意:“其实你可以换一种思路,反正他们家已经认为你是寄生虫了,那你干脆使劲花钱,不能被他们白羞辱了。你用尊严只换了每个月五千块,那当然太少。要是每个月换个五万十万的,他们想要你的尊严,就全给他们吧。”
    王嘉嘉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个解题思路,另辟蹊径啊,可惜啊,我的性格,没法想这么开,要不然我也可以过得很潇洒。对了,你呢?上次你答应我,这一次见面,你会把你的秘密告诉我。”
    40
    陈哲的办公室里,陈哲扔给段飞一份复印的资料,在一边介绍起来。
    “这是死者孟真真的档案。十年前她在江北大学读书,说起来,跟老段你还是校友。”
    段飞抽出档案复印件中的一张,上面学历的最后一栏是江北大学。
    “我找人去江北大学联系了她当年的班主任,结果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孟真真读大学的时候,有个女生是她的同班同学、同寝室舍友,公认的最要好的朋友。有一次,孟真真的父亲摔伤了,住院需要很多钱,孟真真家境差,治疗费差出一大截,于是这个女生在学校发起捐款,老师同学一共捐了一万多块钱,其中五千块是这个女生拿出来的。这个女生的名字叫王嘉嘉,王嘉嘉现在是赵泽宇的太太。”
    段飞问:“王嘉嘉现在在哪里?”
    “王嘉嘉从赵泽宇被传唤的第二天开始就失联了,我们问赵泽宇,问他们家人,都不清楚她在哪儿,但是查了交通系统,她肯定还在江北。我有个预感,王嘉嘉在这起案件中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
    段飞点点头,指向档案:“孟真真一个山区姑娘,好不容易考上了重点大学,最后怎么是肄业,没有拿到毕业证书?”
    “这事我们问过学校了,孟真真大四的时候被学校开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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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真真出生在江北隔壁南川市的山区,她的人生记忆里就没出现过母亲。
    小时候,父亲和其他长辈告诉她,母亲生完她没多久就病故了。长大了一些她才知道,她妈妈是山上买来的媳妇,生完孩子之后,家里人以为她妈妈不会逃了,放松了看管,谁知她妈妈趁人不备逃出了大山,从此音信全无,再也没有回过家。
    妈妈逃去了哪里,后来生活怎么样,对她这个女儿是否挂念,孟真真永远不会知道了。
    孟真真的父亲名叫孟走山,人如其名,一辈子在山上讨生计。花光所有积蓄买的媳妇跑了后,他也没钱再娶,从此再没成家。他对女儿倒是极好,靠着在山上种四季豆、砍毛竹运到镇上,勉强赚些奶粉钱,孟真真就这样长大了。
    在这个地方,女孩子的命运大都是早早地外出打工或嫁人,有些是自己无心上学,但更多的是被迫终止了学业,要阻断一个女孩的求学路不需要太多理由,愚昧两个字就足矣。
    孟走山和那些人不一样,他尊重女儿的意愿,孟真真想上学,他便砸锅卖铁也要送她上学。
    孟真真不负所望,在周围人都没有读书意识的山区农村,她硬是靠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市区的重点中学,高考后又顺利进入了“211”的江北大学。
    正当孟真真依靠读书走出大山,进入名校,展望着毕业后走出与父辈不同的道路时,意外发生了。
    大三下学期,孟走山用一辆小三轮运一车两千多斤的毛竹下山时,在山路的拐弯口,轮胎轧到一块石头,毛竹顶到山壁上,孟走山连带着小三轮车整个滚下山,摔出了十几米深。孟走山当场昏迷不醒,被路过的村民送到县医院后,当天转送到了条件更好的市一医院。经过检查,孟走山颅内出血,情况非常危险。
    接到医院的通知后,孟真真连夜从江北赶回南川,在医院看到了昏迷不醒的孟走山。医生告诉她,按ct的出血点位判断,就算把人抢救回来,也会预后不良,孟走山还能不能认出孟真真都是个未知数;但孟走山才五十多岁,救回这条命的可能性还是很高的,不过需要每天住icu,一天开销在五千块左右。
    救不救,由家属决定,医院只能说抢救回来的可能性很大,但不保证一定救得回来。
    孟真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抢救,孟走山没有医保,医院让孟真真先存五万块到治疗账户中,孟真真一时凑不出这么多钱,只能先存进一万块,剩余的需要在第二天晚上筹到。
    孟真真家里只有不到五千块的积蓄,她求爷爷告奶奶,向山上邻居挨家挨户地借钱,五百块、一千块,凑来了一万多块钱,第二天存进了账户暂时应急。
    icu的开销如流水,万把块钱续不了几天的命。
    当孟真真第二次找邻居借钱时,大家纷纷劝她不要抢救了。理由不用邻居们多说,孟真真也懂,但毕竟是拉扯自己长大的父亲,她没多犹豫,还是毅然决定要救。
    走投无路之下,她看着小广告上的无抵押贷款找到了一个叫五哥的人。五哥在南川市里经营了几家棋牌馆,同时也雇了几个人在周围一带偷偷放高利贷。
    五哥所谓的无抵押贷款只是个噱头,若是借一两千块钱,当然可以无抵押,但孟真真开口便是借五万块,这个数额怎么可能无抵押就放给她。当今社会,放高利贷的也挑人,如果还不上,他们也不敢把人卖了吧。
    五哥得知孟真真是个没谈过恋爱的女大学生后,明示钱可以先借给她,他介绍个老板包养孟真真。他甚至可以多找几个老板让孟真真挑一个看起来顺眼,谈得到一块儿的,毕竟她是名牌大学的学生,和其他没文化的女人不一样。
    正当孟真真面临现实抉择时,当天来还五哥赌债的陈子华看到这一幕,一把拉过孟真真,说孟真真是他亲戚,不懂事,怎么跑这里来借钱了。说着把她硬拉了出来,到了外面,陈子华告诉孟真真这伙人是放高利贷的,里面套路很多,今天这钱一旦借了,哪怕只借一两千块,以后恐怕都很难还清了。
    陈子华一副知心大哥的模样,问她一个大学生何至于沦落到来借高利贷。在了解到孟真真的困境后,陈子华当即拿出一万块钱借给孟真真,让她明天先应急,至于剩下的钱,陈子华让孟真真带着山林土地证去信用社,他认识信用社的哥们,两三天就能放款。
    后来,孟真真问过陈子华为什么第一次见面就帮自己,陈子华回答说因为他对孟真真一见倾心,当时孟真真看起来那么可怜和无助,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很想帮她解决困难。
    时隔很久之后,孟真真才明白,这世上哪儿有什么天生注定的缘分。
    可惜当时的孟真真不懂。陈子华二话不说就借钱给她,她心中满是感激,当看到陈子华拍着胸脯让自己放心的时候,孟真真更是对面前这个比自己大整整十岁的男人,产生了一种没来由的信任感。
    孟真真以为有了陈子华的帮助,咬咬牙就能挨过这一关,可惜她的命运注定不会顺遂。孟走山在抢救到第十八天时,颅内血块再次破损,生命危在旦夕。医生告诉她,现在没有抢救的必要了,如果一直在icu,用管子插着,哪怕再活一个月也有可能,但实际上孟走山已经属于脑死亡,离开icu不超过一个小时就会彻底死亡。
    前后花了十多万块,其中大部分都是借来的钱,结果连命都保不住,面对这个结果,孟真真濒临崩溃,在医院大闹了一场,最后被保安拉了出去。赶来的陈子华眼见孟真真被人推搡,跟保安打了一架。俩人被赶来的民警当作医闹双双带走。
    民警训诫俩人不要做医闹,有事情走法律渠道,如果再闹事,就要拘留,甚至刑事拘留。
    孟真真和陈子华在派出所被关了一夜,第二天回到医院,孟走山已经躺在了太平间里。收拾起所有的不甘和委屈,孟真真带回父亲的遗体,火化,安葬。
    陈子华一路帮忙料理孟走山的后事,孟真真心怀感激,从小到大,除了父亲之外,孟真真第一次受到别人不求回报的关照,虽然这个男人年纪大,文化程度也不高,但给了她真正的依靠。
    彼时孟真真刚刚丧父,一个人初入社会,陈子华于她就像是定心丸、避风港。
    处理完后事,孟真真回了趟学校参加期末考试。暑假时,她便搬到了陈子华的住处,当了陈子华的女朋友。身上背了十多万块的债,陈子华手头也很拮据,于是孟真真准备找份暑假工赚钱。
    陈子华读书不多,却有很多创业梦想,只是从不付诸实践,当然,那时候的孟真真觉得他特别聪明。陈子华没有正经工作,主要收入是帮五哥要账,五哥会给他三个点的提成。要账的工作不好做,孟真真好几次看到他身上有伤。孟真真劝他换个工作,但他说做其他工作没有这个来钱快,他有很多梦想,现在是原始积累阶段,他如果不做这行,怎么替孟真真还债?这让孟真真很是感动。
    王嘉嘉在电话里听孟真真说她谈了个没什么学历的男朋友后,曾委婉地劝说,她是大学生,长得也漂亮,未来有很多选择。孟真真明白这个道理,但她也清楚,其实是她离不开陈子华,她对陈子华除了依赖,还有一种感恩,她总觉得自己欠了他很多。
    王嘉嘉见多次劝不动孟真真,恨铁不成钢,便想直接骂醒她:“孟真真你这么缺男人吗?你想谈恋爱的话在学校里找啊,或者我给你介绍,一个小混混你图他什么?”孟真真笑笑说:“别的男人不可能第一次见面就借给我一万块。”王嘉嘉说:“我可以借你啊,你等着,我跟我爸妈商量一下,你欠的钱,我们想办法帮你还了,这样你就不会觉得欠那个小混混的了,等你以后工作赚钱了再还我们。”
    对于王嘉嘉的帮助,她谢绝了。有些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她把王嘉嘉当好朋友,这是真的,如果王嘉嘉有难她愿意倾尽所有相助,这也是真的,但等到她自己有所求的时候,她不愿意受这么大的恩惠。
    孟真真后来想起来,可能是因为自卑情绪作祟,王嘉嘉出身好,长得好,受欢迎,越是面对这样幸运的人,她越不敢将自己不幸的一面展露出来。她不开口,她们就还是平等的同学、朋友关系,一旦开了口,两个人之间的天平就会发生微妙的倾斜,所以她宁可去向陌生人借钱,也不愿王嘉嘉来出这么多钱。
    那通电话后她们不欢而散,孟真真当时没当回事,她那时候太年轻了,太相信自己的第一眼直觉。她觉得陈子华没有王嘉嘉说得那么不好,他虽然没钱,没学历,也没有正经工作,但他挺聪明的,又爱自己,心地善良,孟真真总觉得只要两个人心在一起,劲往一处使,生活总会越来越好。
    现在想来,其实命运已经暗暗地给她很多次提示了,但她没有抓住。或许第一次发现陈子华赌博的时候,第一次发现他酗酒的时候,第一次发现他油嘴滑舌诓骗自己的时候,她就该醒悟的,可她没有。
    她劝陈子华改掉那些坏习惯,好好踏实工作,劝了很多次,陈子华总是嘴上答应,实际行动又是另一回事。每次孟真真多说几句,陈子华就开始自怨自艾:“唉,你是大学生,瞧不上我,你会和我在一起是因为我帮过你,这是感激,不是爱,你迟早会离我而去的。”孟真真心里愧疚,便不再多言,反而劝他不要这么想。
    暑假快结束的一天晚上,孟真真看到陈子华满身是伤,起初陈子华不肯说,后来在她反复追问下,陈子华才告诉她,原来三个月前陈子华借给她的钱,不是他的,是他挪用了帮五哥要回来的赌债,这几个月他一直在拆东墙补西墙,结果还是被五哥发现了。五哥给他最多一个月时间,不先弄三万块回来,就弄断他一条手臂。可是现在全身上下他都凑不出一千块,拿什么弄到三万块?
    孟真真和他商量对策,陈子华最后支支吾吾给了个建议,他认识一个大哥开了一家会所,去陪酒的话一天能有一千块。说完,他又满心自责,这种话怎么能对自己女朋友说出口呢,虽然只坐台不出台,但毕竟是陪酒。
    孟真真听完也陷入了思索。她知道夜场不是她这种大学生该去的场合,但眼看着时间一天天过去,陈子华时不时身上多一块涂着红药水的伤,她于心不忍。于是孟真真问,陪酒小姐,真的只要陪喝酒就够了吗?陈子华连连点头,说最多被人摸两下。
    孟真真最后还是去了夜总会,那时她已经大四,同学们都在忙着找实习,孟真真也向学校里打报告说自己在实习,但没人知道她其实是在夜总会“实习”。为了尽快挣钱,孟真真别无他法,唯一的安慰是每天深夜下班后,不管几点,陈子华都会在会所的后门等她,晴天带夜宵,雨天带伞,天气冷带外套,孟真真一出来,他就把孟真真整个人裹住,抱进怀里亲来亲去,一边嘘寒问暖,一边又道歉说自己没用。他答应孟真真,等攒到了钱就去创业,从小开始做,脚踏实地,不走邪门歪道,等他赚到大钱之后会给孟真真加倍回报。
    在会所工作一段时间后,孟真真发现自己怀孕了。陈子华一听,皱了下眉,问她打算怎么处理。孟真真打算生下来。陈子华面露忧色,迟疑了两秒没有搭话。孟真真问他难道不想和她要个孩子吗?陈子华马上回答,他很渴望,可是现在条件不成熟,他们没钱,孟真真又在读书,在校大学生不读书跑去生孩子,这传出去不像话。孟真真说现在大学可以结婚生子,只是本科生这么做的比较少。她已经成年了,本来就想着和陈子华过一辈子,既然怀上了,那就顺其自然,这是天意。她准备再上几周的班,手里先攒一两万块,之后就辞职不干了。
    几天后,孟真真提前下班回到家,陈子华发现她脖子上有勒痕。她告诉陈子华,有个客人连点了她三天,要她出台,给她一万块小费,她不愿意,那个客人今天觉得太驳面子了,喝多了酒就打了她,说她出来卖还装纯。经理事后找到她,把她劝退了,说她上这么久的班一次都不出台,得罪了好多客人,既然不想出来做,那就在家歇着。
    陈子华安慰了她一会儿,帮她一起骂客人和经理。慷慨激昂地发泄一通脾气之后,陈子华给自己点了根烟,抽了一口,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可是她不上班,钱从哪儿来?孟真真疑惑地看着他,他马上改口说他去想办法赚钱,他来养活孟真真。末了,他又替孟真真生气,那个客人打了她,让对方白打可不行。孟真真问他还能怎么办,难不成为这么点小事报警?陈子华嘿嘿一笑,说不如让他掏几万块钱医药费出来。
    三天后,孟真真来到一家豪华酒店的大堂,那个打了她的客人看到她,笑呵呵地搂着她一起进了电梯。
    进了房间后,孟真真先去洗澡,她赤裸着出来,催促客人去洗。客人洗完,同样赤裸着来到房间,刚想扑上去,孟真真的电话响起,接起电话,就传出陈子华劈头盖脸的怒骂,他看到她和一个男人进酒店了,逼问出房间号,又让客人接电话,骂他睡了自己老婆,这事没完,不给两万块,他马上带人上来。
    客人当场就反应过来了,急忙穿好衣服,拽着孟真真,骂她敢玩仙人跳,这是犯罪,孟真真还想狡辩,谁知客人直接打电话给酒店前台,让前台派保安上来,同时直接报了警。
    孟真真想逃跑,可她此刻没穿衣服,又被客人控制着,无计可施,只能向客人认错求情。客人依仗他们没发生性关系,警察来了也不怕,不肯罢休。
    酒店外,陈子华美滋滋地等结果,却一直没接到电话,重新打电话过去,也没人接。十分钟后,一辆警车停在酒店楼下,警察进去没多久,便将客人和衣衫不整的孟真真双双带上了警车。
    孟真真被带到派出所后,敲诈勒索的证据不足,但卖淫证据确凿,拘留七天,罚款五百块,同时通报给学校。学校得知孟真真卖淫,就将她开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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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小酒馆出来后,时间尚早,王嘉嘉叫代驾回家,孟真真慢吞吞地踱步在城市里,她不想回巧克力公寓,那里有何超龙的阴影,她更害怕陈子华出现。
    走过一条郊区的老街,那里有一家快打烊的农化品小店,孟真真已经走过了小店,一分钟后,她退了回来,站在店门口的马路对面,静静地看着老板按着计算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