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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节

      菱儿怀揣着赏赐轻轻的退了出去。屋里别的丫鬟也退了出去,齐时家的捧出一个白玉四脚香炉,正要点安神香。
    段夫人今日整宿无眠,非得点着安神香才能入眠。
    “过会儿,我再想想,我要想清楚了,定下来。”段夫人闭着眼睛,手指揉着太阳穴。
    成婚十三年,十三年未得一子,为了丈夫的后嗣,也为了自己终生有靠,段夫人是该把人定下来了。
    其实三年前这个人就该进门了,只是那年老伯爷没有挨过去,办了丧事暂缓了,借着孝期,段夫人一直在调养身子。两年多了,身子是调养好了,也……只是……
    段夫人的眼角闪着泪光。
    “太太……”齐时家的欲言又止,想劝慰她,又说不出口。
    段夫人双手覆着面道:“若是菱儿这样的,十个菱儿我也不怕的,可是,将要承继伯府的,我的孩子,怎么能从奴婢的肚子里出来。”
    在仕途上,父母卖身为过奴,或自己就是奴才放出来的,一向遭到同僚的轻视和耻笑,一般只能在六品以下的小官待着。兴济伯府的继承人,怎么能从奴婢的肚子里出来,不仅不能从奴婢的肚子里出来,还要给他找一个尽量高贵的生母。
    “太太,老太太还是您的亲姑妈,老爷和您从小二十几年的感情,您是兴济伯夫人,段家的主母,不管后面来了谁,也越不过您去!”齐时家的坐在榻脚坚定的道。
    段夫人呢喃道:“是,我是兴济伯夫人,段家的主母,我不能让段家后继无人,我不能让段家的爵位断送在我的手里,表哥,姑妈,我怎对得起!”
    许久许久,段夫人沉重一声叹,道:“看这几个月小姑的行事,看今天老太太的态度,心里还是偏向夏家的女孩子,今天见的两个,夏六姑娘看来是不愿意,那夏五姑娘……”
    段家是为了子嗣才要抬进一个贵妾,这个贵妾还需伺候好妻主,因此,段夫人的意见举足轻重,甚至兴济伯许了她,人由她来定。只是,这个人怎么选,段夫人还是要考虑家里的意思,她已经不会有孩子了,要坐稳兴济伯夫人的位置,得小心的和家里的人处好关系,得选一个让大家都能接受了,现在段老夫人受了段氏的影响,偏帮女儿,似乎很中意夏五姑娘。
    “太太,按理,段家子嗣大事,不是我可以置喙的,只是承蒙太太信任,我一路看下来,有些话确实不得不说。”今天一天,齐时家的紧跟在段夫人其后,看得见的,她都看在眼里。
    段夫人没有继续往下说,显然是犹豫不决,她平日行事也是杀伐决断的,只是这种事情,她心神不宁,这个决定怎么下得了。
    段夫人苦笑道:“好嫂子,这里就你我两个人,你有什么不能说的。我现在,只看得见我身后走过了路,别的女人生孩子怎么那么容易,一撇腿一个,一撇腿一个,到了我这里,怀一个掉一个,怀一个掉一个,打个喷嚏都掉了,我真是不敢往前看了,不知多少人,背后嘲笑我是废人一个!”
    齐时家的,年长段夫人近十岁。是段夫人娘家,齐氏族里的望门寡妇,按着族里的辈分,段夫人是该称呼齐时家的一声嫂子,齐时家的,寡妇失业,就到段夫人母亲,齐太太身边找份事做,后来齐太太看见女儿为了子嗣所累,就让齐时家的过来陪伴,齐时家的在段府,可不是奴婢之身,是自由人,不过,在段家,要论谁对段夫人最忠心,齐时家的最忠心。
    所以,齐时家的听见段夫人如此自弃,微红着眼睛道:“疾风才知劲草。我看着,夏五姑娘不是个好的,今天夏六姑娘直面着冯家几个人,夏五姑娘从头只顾着她一个,一声也没有吭,一家子,一损俱损,她却只顾着自己,何其自私,将来入了段家,她也只顾着自己,将来对太太,谈何敬重!我看夏五姑娘,还不如冯五姑娘。”
    段夫人被提醒着细细回想了一遍:“不管孰是孰非,在外人面前,冯五姑娘至少懂得维护她家的体面,止住过夏六姑娘的一只手,只是冯四姑娘色厉内荏,动手也动不过人家,算是白挨了一巴掌。”
    齐时家的把身体凑近段夫人,道:“冯五姑娘还有别的几条,夏五姑娘不及的好处。”
    段夫人抬头,和齐时家的互看,无声思量,齐时家的道:“冯五姑娘的生母那么不堪,她走到哪里都低人一等,可是她又生在冯家,正经的侯门嫡出,偏偏冯家听着好听,已经从里头烂了出来。”
    “冯家那么无用,冯家的女孩子有什么用?”段夫人残酷的说着不争的事实。女儿家的命运和娘家紧密相连,娘家败了,女儿家也没有戏唱了。
    齐时家的意味深长的道:“冯家没用,武定侯府沈家有用,冯五姑娘,是武定侯的外孙女。虽然这些年,武定侯府明面上从来不管她,可是太太,那年在西北,段家也和沈家共事过,还有这些年,太太你和颖宁侯夫人处着,可有成算,沈家是什么人?”
    梁宁之战,武定侯有领军参战,在战场上和段家守望相助,颖宁侯镇守雄州,雄州在区域上归在陕西,多年来段家和傅家交集不断,段夫人和傅夫人私交也不错,甚至两人是同病相怜,段夫人是不断的流产,傅夫人早年夭折一子,也是十年没有孩子,只是傅夫人已经转圜,在颖宁侯而立之年为傅家生出了嫡子,段夫人此生已经无望了。
    “沈家行事坚决果毅,心中又有法有节,是实诚的人家。”段夫人给了极高的十字评语。
    齐时家的淡淡的浅笑,道:“这才是冯五姑娘最外道不来的好处。虽然沈家十几年不承认她,似乎也没有照拂过她,可是真到了最紧要的关头,沈家还依然会坐视不理吗?冯五姑娘的母亲被沈家除了族,冯五姑娘至于沈家,名不正则言不顺,这刚刚好,段家想纳了她,只要冯家同意就够了,沈家还有法有节,以后在段家,冯五姑娘也依仗不得沈家的威势,能对太太不敬。而冯家那么无用,只怕还会成为冯五姑娘的拖累,冯五姑娘还得靠着老爷太太。”
    段夫人也能想通这些弯弯绕绕,只是还有一点迟疑:“若是选了冯五姑娘,就驳了小姑的面子,坏了她的打算,老太太只她一个女儿,往日心疼还心疼不过来,老爷也只她一个嫡嫡亲的小妹,我要是选了别人,难免和她生了嫌隙,这嫌隙一起,我可没有儿子!”
    婆媳关系,姑嫂关系,夫妻之间的幽微,段夫人没有儿子,步步都要走得异常小心!
    作者有话要说:
    看见没,段夫人不能生,也是不能让人小瞧的当家主母。
    ☆、第一百零三章 盛宠
    齐时家的心细,看着段夫人的神色,一吐心中的沟壑:“太太贤德,顾念着每一个,也得为每一个的长远以后着想。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大小姐已为夏家妇多年,已经不是段家的人了。高恩侯府虽然明面上好看,大姑爷那样,大小姐少不得为了长远打算,这原没什么,可是这个打算之下,将来伯府和侯府意见相左,段家要如何抉择?当小姑子的,站在有子嗣,有出身的姬妾背后,老太太偏疼女儿,又心疼她,万一偏着偏着心都偏到那边去了,她们的心万一拧在了一起,太太岂不难堪?再加上那边的女人孩子,万一老爷也被她们拢在手里,只剩下太太,太太何以在段家立足,太太要以防万一呀!”
    “把老太太,大小姐的意思放一放,就夏五姑娘和冯五姑娘摆一块儿,冯五姑娘是不是比夏五姑娘更适合进段家门?女儿总比不过儿子,更比不过这个家,老太太,老爷现在对太太还是真心的,太太自己要拿出决断来,别委屈了自个,也为段家长远计。”
    “妻妾各安其道,家族才有长兴的可能,太太心里装的是整个段家,老太太和老爷,必能明白和理解太太的选择。”
    若有一点可能,段夫人谁都不想选择,可是,为了整个段家,为了整个段家!
    段夫人瘫倒在榻上,回忆和丈夫从小的耳鬓厮磨,十几年的相濡以沫,只觉心如刀搅,可是,又能怎么办呢?得为了整个段家。
    于此同时,夏语澹还是随了虞氏回乔家,不去乔家,还有哪一出地方,夏家能放人呢?
    原来夏语澹是要过完正月才去乔家的,现在半月都没有待完。有那么一个人,即使你不在眼前,她也在关怀着你,能得虞氏如此之心待之,夏语澹频临彻底失望到麻木的心,总算清醒一些。
    虞氏没有主动问夏语澹话,不过,夏语澹自己主动交代,和夏文衍吵架的内容,夏语澹时刻记得,乔家是乔氏的娘家。
    虞氏只是一个忠实的倾听者,她实际上没有任何权利,可以改变夏语澹的命运,她可以自己怎么想的,折腾着自己,和折腾自己依附的乔家,在他们允许她的范围里,只是夏语澹,她还是个干净的孩子,她或许有无量的前程,不能这么的,把自己折腾没了。
    乔费聚阖着双眼,似乎熟睡一般的,直直的仰躺着身子在床上,虞氏却知道他平静之下经受的痛楚,安静的坐在床榻边,头枕在床沿上看着他。
    约莫过了两刻钟,乔费聚缓缓的抬手,手抚在虞氏的脸上,这半年乔费聚老得很快,手背全是褶皱,像一枝枯枝衬托着虞氏的艳丽面庞,虞氏却紧紧的握着这样一只手。
    乔费聚少有的畏怯:“人生七十古来稀,我已经七十多了,也算活得够本了,可是,就这么活一回,谁不想活过……活过百岁呢!”
    这几个月,乔费聚时常感到头疼和晕眩,睁开眼睛,眼前天旋地转,闭着眼睛,这颗心就像掉进了深渊,几十年的往事历历而过,不由得你不看,可是看多了又头疼的很。乔费聚知道自己的身体,如千疮百孔的河堤,一旦豁开一条口子,就得被冲刷的全线决堤了。还真的,真的快死了,就越怕死,越流恋着这里,常常不由自主的想起以前的事。
    觉得太感叹了,乔费聚又道:“我还要多喝几杯重孙媳妇茶,我的重孙子,都快娶媳妇了。”
    乔赢今年四月娶衢州卫指挥使之女洪氏,也就只剩下这点时间了吗?
    虞氏心在疼,面上却很平静,如往常一样的伺候他洗漱,乔费聚洗着脸道:“有什么事,现在趁着我清醒着,就和我说说吧,人接回来了?”
    乔费聚要听,虞氏也一点儿不瞒她,把今天夏文衍干了什么,乔氏干了什么,夏文衍和夏语澹又吵了什么和乔费聚说了,不愤道:“果然爷说对了,爷能为她安排的,已经是能为她安排的,最好的路了。不是我说夏侯夫妇,实在是他们做得这些事,兴济伯府,夏侯的眼光就到这了,纪王府,夏夫人眼光高,却失之胸襟,还有……委屈了你,已经做了的事,谁知道,我还怕着,你做了这么多,将来谁会感激。”
    夏语澹刚来时,夏家巴不得夏语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住在乔家,这里头打什么主意谁不知道,一年又一年,以为乔家把他们丢下不管了,年前打发几次来接她回去,还说过了正月,要是不嫌弃她,依旧让她过来住,这种话,显然是觉得乔家耽误了他家的女孩子。还有乔氏,乔氏那么轻视夏语澹,现在看中的是从族里要来的女孩子,若夏语澹有幸,那位夏烟霞不幸,也不知乔氏幸还是不幸。
    洗漱完,虞氏自唤来人把污水拿出去,和乔费聚肩并肩的躺在床上。
    “吵架了,终于吵开了,吵开未必是坏事。冯家都打听清楚的事,她也该早清楚了。她这样一声不吭十几年,我还怕看不准她,脓包得早点挑破,一直捂着,外头看着好,里面得烂成什么样,她生母的事,已经是死人了,一辈子过不去,也只能这样了,难得她是个明白了,她生母是华儿杀的吗?也不是华儿一个人杀的。内宅虽然是女人做主,可男人才是一家之主,一个男人,真心守护,连自己的女人,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吗?不过是,不值得,才放任她们生死。她要恨,她恨得过来?她和夏家,是打断骨头连着筋,没有夏家,何来她!”
    乔费聚不改其心,虞氏松了一口气,玩笑道:“外面还常有儿子替老子死的,她能这样长大已经好了。”
    乔费聚赏脸冷笑一声,继而惆怅道:“我这个女儿,确实太过娇宠,由着她任性,由着她高傲,是有点宠坏了,可是,谁能宠着她,只宠着她一个人一辈子?没有这个人,她只能自己改变,适应她现在,和将来的生活。没有夏尔凝,她也会在别的地方栽跟头的。夏尔凝这样,对夏家怀着失望,又无法割断,是最适合进宫的。”
    虞氏还真想不明白其中的‘最合适’。
    乔费聚自己也郁郁的不行,身体不行了,更觉得身后留下来的人,这个不放心,那个不放心,趁着现在脑子清楚,早点说开:“外戚,从汉时吕后一族开始,到我朝的孝慈皇后,孝康皇后两族,盛宠一时的外戚,有几家落得好下场。”
    汉高祖吕后,她死之后,吕氏一族被灭。孝慈皇后是太|祖的皇后,其娘家也为大梁的江山立下过汗马功劳,落得个后继无人收场。孝康皇后是仁宗的皇后,当今皇上的生母,其娘家在元兴初年的时候,仗着盛宠把江南几省的盐政搅得一塌糊涂,该收拾的时候,太后求情都没用,现在太后去了没几年,谁还记得他们家。
    “盛宠之下,难免失之骄横,在皇权面前,何人能骄横!你退一寸,我近一尺,夏家门里,多的是得寸进尺的贪婪之辈,快三十年了,夏家却从来没有犯过大错,为什么?因为夏家,从来不曾获得过盛宠。”
    夏皇后当了二十几皇后,前后太后力压,后有贤妃分权,即使太子健在,她在皇上面前也说不上话,太子没有了,她在皇上心里,更加没什么地位,所以,夏家只能安分守己的过日子。摸不到实在的权利,也做不了碍皇上眼的事。
    “将来,夏尔凝有幸能得盛宠,夏家也不能依仗着这份盛宠骄横起来。我所求的,也只是保他们一生,做个富贵闲人。”
    那一天,乔费聚还有一层隐忧不能说出来,夏家是贪婪之辈,若有一天他们知道了,他们曾经期许的富贵是梦幻泡影,顶着太子外家的身份,又贪又蠢的他们,会干出什么事?乔家已经和夏家黏在了一起,到时候夏家万劫不复,乔家怎么独善其身。
    所以,有夏语澹牵制住他们,最合适。
    人死之后,再也不能回头看一眼,乔费聚多么放心不下,他的孩子们。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很多年后,夏语澹还是会回忆她在乔家住过的日子,回忆起乔费聚的音容,那种低吟的深爱。乔费聚为了他所爱着的人,原来可以那么……卑微。
    不过,那一天,夏语澹还没有那种感悟,那时候,夏语澹被夏家刺激的,像中二期的少女,脸上擦着凉凉的生肌玉容膏,一阵一阵的后悔自己在夏文衍面前的一张臭嘴,可是,想着后悔,却觉得痛快无比。
    重活了一遍,真不能那么憋屈的活着,被人当傻瓜一样。被卖了,还要高高兴兴的给别人数钱。
    夏语澹一出世,就保留了独立的思想和人格,她不想失去这些宝贵的东西。
    贵妾,去当兴济伯的贵妾,去当段家无冕的伯夫人,甚至,和夏家合作,时机成熟,取而代之成为有冕的伯夫人。
    放弃了自己心里那条道德的底线,去伯府那样拼杀,夏语澹做不出来。
    那一夜的夏语澹辗转反侧,反省她以往是不是妄自菲薄了一点,原来家里有人对自己的期待那么高,一位年轻有为的伯爷都配得起,还有谁是配不起的呢。
    沈大郎,也是天生富贵之人!
    ☆、第一百零四章 三问
    脸上一寸长的血口子,过了一夜,结了一条紫黑色的血痂,印在少女白嫩的肌肤上,分外刺目。不过,为了不再刺乔家然的眼目,夏语澹不出她的屋子,琉璃已经出嫁了,在屋里,在冰蚕,小桥,浅碧等丫鬟们面前,夏语澹也是以面巾遮脸,六七日后血痂开始脱落,伤痕两边割的浅,血痂掉了没留下痕迹,最中间指甲盖大一条割得最深,就留下了一条棕粉色疤痕,天天用淡疤的玉容膏擦着,也要时间去平复。所以,年后接着去裱画店,夏语澹往脸上扑了一层又一层的脂粉。
    早春的太阳,在早上特别的耀眼。
    店里三个伙计正聚在一起说话,看见夏语澹下车过来,其中年纪最大的姓钱伙计站过来笑道:“六姑娘,年过的好!”
    “你也好,我看你一个年过了,长胖不少。”夏语澹寒暄道。
    另一个姓孙的伙计在旁笑道:“大年初一,他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媳妇坐月子,他也陪坐月子,所以胖成这样!”
    夸人胖是好话,家里条件好,油水足才能把自己养胖了。
    店里一共四个伙计,四人轮休,他们虽然没有成为画师的资质,也有裱画的一技之长,一般不太贵重的画,都是由他们裱的,太贵重怕裱坏了,才让先生出马,一年的工钱,年节的福利加上顾客偶尔的打赏,一年他们也能拿回家六七十两,当伙计算赚很多了,够一家子吃好喝好,用得很宽裕。
    夏语澹对钱伙计笑道:“恭喜你做父亲了,大年初一生的,快满月了,我记着了。”
    “诶!我小子有福气,谢谢六姑娘了。”夏语澹说记着了,就是那天会送满月礼的意思,钱伙计也不推辞,爽快的道谢。这些伙计,从穿着气质上观察,只知道仇先生的几个学生不是一般人,具体不知道他们如何不一般。正常情况下,人和人之间的交往,就是点头而交,谁会每次出场,就像郭大小姐那样,先说一遍外公是谁,爹妈是谁,耀武扬威。真的想融洽的和人相处,身份越比他们高,就得越低调。
    钱伙计不知道夏语澹是公侯小姐,也确定她送出手的满月礼一定是好东西,爽快的接着。
    夏语澹随口一说:“我才看你们说得起劲,满面笑容,是有什么好事吗?”
    钱伙计堆笑道:“是李二郎出师了,一大早给先生送来了谢师礼。李二郎还记着我们这几个,送了我们每人一包茶叶,一包饴糖,一包肉干。”
    钱伙计说着话,孙伙计把东西提出来给夏语澹看,一个三层竹篾编的红漆盒子。
    仇先生手上包括夏语澹赵翊歆在内,有五个学生,他都是采用一对一的指导教学,所以,夏语澹虽然知道她有很多个已经出师的师兄,还在几个尚在学艺的师兄,但除了赵翊歆不期而遇,而后他几次瞅着夏语澹在店里的时候来,其他的师兄,夏语澹就没有见过了,不过,虽然没有见过李师兄本人,这个人放在先生这里的画稿,夏语澹看过几十张,那样的水平就是出师的水平?李师兄其人,通过他的画和先生只言片语的评价里,夏语澹也知道,他的家境不好,学画就是为了学手艺谋生。
    出师了,就说明他可以挂牌接客了。不是那种挂牌接客,而是挂出润笔费的金额,以仇九州名下弟子的身份,卖画赚银子了。
    夏语澹不免意动。
    先生对每个学生要求不同,所以得以出师的水准也不同,但基本要求是,画出来的画得有价值,而不是一团废纸,大幅五两,小幅三两,扇子斗方五钱的润笔之资,是起步价。
    所以那一天夏语澹对夏文衍撂狠话道,可以斩断对夏家的*,可以离开夏家一个人过日子。离开了夏家,出师了之后,自己也能养活自己的,买画为业的生活不美妙吗?
    混得最好,就成为先生这样的名家;混得次好,就如冯四说的,伺候着小姐奶奶们宴饮;混得三好,到处走穴,接活儿干,给人画肖像,屏风,壁画之类的,和上辈子外公干一样的活儿;混得四好,可以做点雅俗共赏的事呀。
    夏语澹想太多,就一时静不下心来画画,仇九州也注意到了夏语澹的心不在焉。夏语澹也不只是想想而已,挂上笑容对仇九州道:“先生,我今天听前面的伙计说,李师兄出师了,我好生羡慕,心向往之。”
    “你是……”仇九州不明白夏语澹的意思。
    夏语澹解释道:“我自然是知道,我现在的技艺,还没有达到如李师兄一样的出师水准,而且,他为男子,我为女子,我又在那样的人家当女子,我的笔墨不能流传出去。可是,为什么,男人们的笔墨在世上流传就是雅事,女人们的笔墨,却只能自娱自赏,自己画,自己看,将来,为了不流传出去,还要自己烧掉。”
    “千年以前,礼法对女子也并不是如此,只是渐渐的,禁锢越来越近,程朱理学之后,有些事情,就有点……有点苛刻了!”仇九州无奈道。
    “朱夫子劝孀妇守节,可是他自家里,改嫁的也有。朱夫子是圣人,圣人说的话我们要听。可是圣人说的话,圣人都做不到,为什么要求后来人做到?我做不到!”仇九州洒脱到有些不合主流的思想,所以夏语澹能在他面前直抒胸臆,道:“先生,我想我的天分,也成为不了像先生一样的名家,可是,我也不想,我的笔墨,只能在闺阁之中,孤芳自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