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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

      她的手空荡荡垂在那儿,宁则远很想握住,又对她说,别担心,还有我……可是对着这样伤心欲绝的林烟,他什么都做不了,也说不出口。
    她需要的不是他,他的关心只会让她有负担……
    心口像压着一块沉沉的石头,抑郁的厉害,宁则远有些无能为力。
    走廊那边突然又传来匆匆的脚步声,略微显得吵。他蹙眉,不悦地望过去——
    那边气喘吁吁跑过来的秦嫣不由愣住,“阿则,你……”她脱口而出,气氛一时诡异起来。
    秦嫣有许多想问,可看到宁则远半蹲在林烟跟前,而林烟根本没有正眼看他……她心里忍不住酸涩,涨的难受。眼睁睁看着曾经爱你、愿意无限宠着你的人越走越远,心也离得越来越远,这种失落的滋味很不好。可现在绝不是争论这种事情的时候,她走过去关切地问:“还在抢救?”
    “嗯。”
    宁则远答了一句,却也沉默不语。
    秦嫣尴尬地站在那儿,忽然觉得这一处根本没有她落脚的位置,可让她退出,她又不甘。
    ——
    夜幕下的医院格外寂静,出于对生命的尊重,没有人说话,只静静等候,等候一个或好或坏的结果。
    很晚了,手术室门打开,有医生走出来。一瞬间,宁则远与秦嫣都站起来。
    医生顿了顿,抱歉地说:“家属节哀。”
    安静的医院长廊里,秦嫣小声哭了。她和佟旭东认识许久,竟不知那天居然是永别……
    那样小声的抽噎之中,一直沉静在自己世界里失了魂的林烟突然讷讷站起来,她微微鞠躬,礼貌地说:“谢谢你,医生。”
    宁则远忽然想起当年他去吊唁林启发时的情景。
    那个时候,林烟一身黑裙,独自一人站在灵堂前,柔软的黑发间别着一小朵白花,像一株无根的浮萍,惹人垂怜。他走过去对她说节哀,她也是微微俯身,回说,谢谢你,宁先生。
    就像今天一样……像是做了千次百次那样,全是机械的重复,心早已沉到海底,死了!
    宁则远心里好难受,他静静看着林烟,不敢动。
    手术室里有人被推出,林烟脚步沉沉地走上前,浑浑噩噩。
    将蒙在脸上白布掀开的瞬间,有两行泪猝不及防掉下来——
    接着,是一声哀婉哭嚎,在医院里每日上演。
    “旭东!”
    “旭东!”
    林烟伏在还残存着温度的身体上,那些泪大滴大滴砸下来,落在洁白的布上,落在佟旭东安静的脸上,落在她悔恨的心田。
    她好绝望,好痛苦,她永远不会原谅自己,永远不会!
    有人在劝她节哀,有人扶着她的肩起来,痛心地说:“林烟,你别这样。”
    她摇头无声哭嚎,她好后悔,真的好后悔……
    如果她留在家中没有去父母墓前,如果她没有迟疑能够早点回家,如果她没有说那一番话……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
    可从来没有如果!
    她逼死了他,她害死了他,她这辈子都不得安心!
    “旭东……”
    从手术室到太平间,这一路,那些泪怎么止得住?
    林烟哭得喘不过气,哭得泪眼模糊,哭得恨不得她才是躺在里面那个人,也不至于现在她一个人孤单单活在这世上,生死不能!
    有人温柔帮她擦泪:“林烟,别这样,你还有珍珠,还有我……们呢。”
    林烟痛苦摇头。
    没有人知道,她哭不是因为对未来的害怕,而是她的悔恨,这是她这辈子都还不起的债!
    她欠过钱,欠过情,却从没有欠过命,她活生生背负了一条命的血债,她想还,也找不到还债的地方!
    心好痛,痛如刀绞,痛的不能呼吸,痛的她也想死……
    ☆、第3章 .20发|表
    “这里是午夜新闻……昨天下午4时56分,本市淮北路段发生一起重大交通事故,肇事司机许某驾驶一辆保时捷越野车……伤者抢救无效死亡……”
    房间没有开灯,只有电视屏幕暗荧荧的光泽,新闻主播正统的声音配上车祸现场的画面,足够让人感慨生命的无常。
    睡前看这些生死别离未免太沉重,沈沉舟正要关电视,镜头里忽然出现死者家属的一个画面。出于*,这些画面通常拍的模糊,可是,他看过一眼便惊住了——
    沈沉舟原本靠在枕头上,这会儿缓缓坐起来,一双眼直勾勾盯住屏幕,盯着那个白色身影,可惜画面切的很快,直到这段新闻结束也再没有出现死者家属的任何镜头。
    暗夜里,镜片后的目光慢慢亮起来,一颗心心控制不住地突突跳着——难道是她?
    难道……阿烟回来了?
    这个念头一起,沈沉舟哪儿还有睡意?他慌忙坐起来。
    四年前他没有机会向林烟道歉,她离开的这几年又发生了很多事,他永远都欠一声对不起,沈沉舟心下难安。
    他给相熟的媒体朋友打电话,打听这则新闻的具体消息,还有死者在哪个医院。
    那人听沈沉舟问起这桩事,忍不住抱怨内.幕:“这事有人来打过招呼,我们不打算报道的,明天报纸上登个交通事故的新闻就完了,你也知道姓许那小子有点来头,他爸现在是宏远老总了,连圈子里的人都要卖些面子,偏偏那边不依不挠,非要治他……”
    “谁啊?”
    “宁家那位。”
    “……”
    听到这个名字,沈沉舟沉默下来,他愈发肯定,刚才那个白色身影就是林烟!
    林烟真的回来了!
    ——
    林烟不知哭了多久,哀恸、绝望、悔恨种种犹如高高的海浪,铺天盖地而来,砸在身上,剜在心上,痛彻入骨!到最后,痛到不行,深深的窒息将她纤细的喉咙死死扼住,她再也承受不住,就那么软绵绵地栽了过去。
    她的魂魄却被巨大的痛楚狠狠撕裂开,一半留在阴森冰冷的太平间,另一半游荡在尘世上,再也不想回去,回去重复这该死的命运!
    她好难受……
    耳边不停有人在唤她的名字,一声声急促又焦灼,牵绊着那一半想要离开的魂。
    他说,林烟,你千万不能有事,你还有珍珠,还有我啊……
    这漫天的苦雨,有一个人愿意陪着她……
    林烟微微愣住,身体倏地变得很轻,似乎被人横抱起来。她飘在上空,看着那个眉眼模糊的男人,还有那个绝望到快死的自己。
    ……
    不知过了许久,身体的痛楚缓缓消下去一些,思维的清明一点点回归,昏昏沉沉之间,林烟睁开眼,有些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
    一双眼哭得很肿,跟烂桃子似的,这会儿看到的画面也格外模糊,林烟眯了眯眼,这才发现自己蜷在一张不大的病床上。这是间单人病房,除了她,没有人在,却在床头留了一盏晕黄的灯。橙暖的光落下来,驱散了夜的暗沉与枯寂。四周是医院独有的那种寂静,只有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摩挲声。
    林烟坐起来,一时有些恍惚。
    恍恍惚惚之间,突然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进来。推门的声音,还有那人的脚步声都被刻意压轻,应该是怕吵醒她。
    偏头望过去,林烟看到一道修长清隽的身影,那人隐在冷冽的暗夜里,看不清面容,唯独那双眼很亮,亮的像是夏夜璀璨的星,又像是湖面沉静的碎金。
    她的眼底却是暗的,逆在晕暖的灯影下,只剩一个用尽全力却不停失去的驱壳。
    步子顿了顿,宁则远说:“醒了?”
    “嗯。”
    林烟的嗓子已经完全哑了,就像石子与水泥搅在一起粗粝摩擦。
    宁则远倒了杯温开水给她。林烟一口气喝了下去。像是在沙漠里干涸许久的鱼终于回到了水的温床,她那副疲惫不堪的身体不得不再次强撑过来。她也想逃避,可是她逃不掉的,她背了债就得去还,用她的一生去还。
    “几点了?”林烟问。还有许多的事等着她处理,还有家里的珍珠,她真是该死,只顾着自己的痛,什么都忘了,真是糟糕透顶!
    低头看了眼腕表,“凌晨三点。”宁则远说。
    他的声音也透着一股子疲倦,虽然极力克制,却依旧有些沙沙的喑哑。
    林烟惊讶于这个时间点,“这么晚了?”她连忙起来,谁知她一动,就被宁则远按住。
    他的指尖冰凉,透过衣料按住她的肩上,哪怕只有一点点触碰,却也格外灼烫。
    林烟身体一僵,宁则远赶紧绅士地收回手,小心翼翼。
    说了一句“抱歉”,他又接着说:“林烟,你先别着急,我刚才已经处理了一些,你听听还有没有什么遗漏?”
    此时此刻两个人靠的有些近,林烟的视线正好落在他的胸口。橙暖的灯光下,他身上这件版型极佳的衬衫却皱皱巴巴的,还有些泪渍干涸的痕迹……那是她留下的泪,在他的胸口凝固的痕迹。
    说起来很暧昧,可林烟本意是不愿再和这人有什么牵扯,尤其她因为他那句话而产生的不堪示人的犹豫,正是这点犹豫害了旭东啊……林烟不可能怪宁则远,这是她自己犯下的错,她的悔,她的恨,她的罪,怎么可能怪于旁人?相反,宁则远对她太好,好到她无力承受心底那种罪恶的折磨,她一辈子都没办法再面对这个人了。
    林烟缩了缩,宁则远退了一步,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他定了定心神,说:“我已经让人去看过珍珠,她在你们楼下的邻居家里,你不用担心;交警那儿我让律师过去交涉,所有的事情你不用出面,安心等消息和赔偿金就好;至于医院这边,我也已经处理完了,只有……”
    说到这里,宁则远稍稍一顿,才又小心翼翼地说:“只有佟先生的后事需要你出面办。佟先生的父母似乎去世的早,你身体又不好,还带着珍珠,所以殡仪那边我联系了一家,墓地也暂时挑了一块,离你父母近,这两天你可以去看看满不满意,满意了我们再付定金……”
    听他有条不紊的交代这些事情,林烟微微晃神——短短几个小时,他怎么安排了这么多事?
    对面的宁则远还在继续:“林烟,你那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告诉我。”格外的诚恳,似乎怕她拒绝,所以大概才趁她昏迷过去,所以通通都做了。
    自己要办的事,这人都安排的面面俱到,林烟还能说什么?她客气地道了谢,又说麻烦宁先生之类的云云。
    这样的疏离与客套,宁则远坐在那边,看着离自己几步之遥的林烟,心里是说不出的酸楚。他说:“林烟,你别多心,佟先生也是我的朋友,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不想让林烟觉得有负担才这么说得,林烟怎么会不明白?可是他越是这样,林烟心里越承受不住。
    病房内一时安静下来,她局促低着头,只盯着自己的手。
    宁则远坐了一会儿起来说:“我先走了,你再睡一会儿,明早我来接你。”
    “不用!”林烟断然拒绝了他的好意,又撇清关系说,“宁先生,我还欠你医院的钱。”
    暗沉的夜里,那双很亮的眸子忽的暗了暗,宁则远说:“没多少,就别和我计较这些了。”也不等林烟开口,他阔步离开。
    门开门阖,宁则远走了,又留下一室安静。
    林烟忽然想,如果自己刚才没有醒过来,那他走进来,会做什么呢?会待多久?又会想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