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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

      那丫鬟先前一直以背对他,故此莫问并未见到她的模样,待她转身之后方才看了真切,此女不是旁人,正是林若尘当日陪嫁的那个丫鬟。
    看到此人,莫问心神巨震,丫鬟在此,林若尘必定也在此处,原来老五并未听错,先前弹奏半曲凤求凰的真的是林若尘。
    “你家小姐现在何处?”莫问激动之下自藏身之处现身,探手抓住了那丫鬟的手臂。
    令莫问没有想到的是那丫鬟见到他并未面露喜色,而是骇然大惊,瞠目结舌。
    “你家小姐呢?”莫问急切追问。
    丫鬟闻言并未回答,而是深深吸气,想要张嘴尖叫。莫问见状急忙探手捂她嘴巴,丫鬟嘴巴被封不得尖叫,却是闷哼不已,极力挣扎,此时提着灯笼的那个丫鬟还未走远,莫问恐其闻声回返,急忙封住了她的穴道,丫鬟随即晕厥瘫软。
    莫问先前一直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喊叫,直至此刻才想到自己蒙有面巾,丫鬟将他当成了歹人。
    冬夜严寒,他将那丫鬟抱入屋内放上阳床,阳床位于朝阳窗户内侧,是丫鬟休息的场所,睡在此处可为主人把门,也方便随时起身伺候。
    放下丫鬟之后莫问快步上楼,发现林若尘并不在此处,楼上东侧摆放着大量的成匹丝绢,正中区域是一处偌大的床铺,说是床铺也不贴切,因为那里只有华美绵软的被褥并无床榻,房间西侧靠近窗户的地方摆放的是水果和点心,一架桐木古筝竖放在摆放水果和点心的木几旁侧,琴弦宽松,显然已经许久未曾弹奏。
    莫问此时根本无心打量房间陈设,匆匆一瞥便转身下楼,本欲为丫鬟解穴探问却不能够,司马风愂传授的擒风鬼手极为狠辣,封穴容易,解穴甚难,非灵气外放不可立刻奏效,而此时他尚做不到灵气外放。
    无奈焦急之下他忽然想起两个丫鬟的对话,林若尘当是去了另外一座阁楼。
    心念至此,莫问快速出门,身法连施来到东侧阁楼,他耳目清明,听到东侧阁楼二层有声音传出,凝神细听发现其中一人正是他苦苦寻找的林若尘。
    虽然心中急切,他却不敢贸然闯入,倘若惊动了她人,他便很难将林若尘带走,最为妥当的方法便是等林若尘离开此处时现身相见并带她离开,此时已经过了二更,用不了多久林若尘当会回房休息。
    想及此处,他便藏身于暗处,焦急等待。
    由于练气之法已有小成,莫问便能够听到楼上二人的低声谈话,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二人的谈话内容竟然是床帏私语。
    “将军好生难哄,百般逢迎皆不得意,倒是妹子聪慧,深得他喜,你我情同姐妹,可否说与姐姐知道,怎样才得他的欢心?”此乃大夫人所言。
    “姐姐陪伴将军已近十载,深得夫君所爱,小妹初至,将军新奇之下难免去得多些,除此之外别无他故。”林若尘说道。
    “你我知心,姐妹情谊胜那双生,妹子怎得藏私?”大夫人笑道。
    “姐姐说的哪里话,实非小妹藏私不说与姐姐,姐姐当知道将军行事威猛非凡,小妹承恩受露几不可支,哪里还有气力婉转逢迎。”林若尘说道。
    “我已人老珠黄,妹妹就算说与我知,我也难得将军的恩宠,只求不得将军抛弃,便感知足,求妹妹怜悯。”大夫人哀求。
    随后房中便没了声音,片刻过后林若尘低声开口,“将军偏好男风,然男童年长生须,终不得长久,还是女子好些,只需多食香油便得体洁,若无秽物,将军自然欢喜。”
    大夫人闻言如获至宝千恩万谢,就在此时中院传来了男子醉酒之后的叫喊声,林若尘闻声急忙起身告辞。
    莫问并未在林若尘回返西楼时现身相见,他此时浑身僵硬,心寒如冰,他未曾想到自己的结发妻子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当日的誓言早已抛之脑后,沦为胡人胯下之物尚不知耻。
    片刻过后,一摇摇晃晃的高大胡人自中院走入后院,径直走向林若尘所在的西侧楼阁,叫骂声再度传来,“这贱婢为何不起身伺候?”
    “已然睡熟,叫她不醒,我扶将军上楼。”距离较远,林若尘的声音很是细微。
    莫问仍然站立未动,他想不明白林若尘为何有这么大的变化,是什么令她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是荣华富贵还是锦衣玉食,亦或是苟延求生。
    呆立良久之后莫问自暗处走了出来,但他并未离去,而是颤抖着走向西侧楼阁,他心中还有一丝侥幸,自古至今不乏忍辱而后谋者,他希望林若尘亦是如此。
    但是上房之后见到的各种丑态令他遍体生寒,杀机顿生,几乎便要冲入房中痛下杀手。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他感觉林若尘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他难辞其咎,若是当日能保护她周全,她也不会落到今天这般地步。
    跨冲骑压和浪声求怜停歇之后莫问木然离开,翻出高墙默然取出了那支竹笛,强定心神闭目吹响,男儿行事当有始有终,就算已无琴声伴合,他仍要续完那曲凤求凰……
    第四十四章  心中妖龙
    凤求凰本为求爱之曲,曲调契合欢愉,但此时被莫问吹来却充满了悲哀,哀伤之下笛声难免偏悲,且曲调自中途起始,极为突兀,此时已然临近三更,突如其来的笛声立刻招致了院中阁楼上胡人的大骂,“何人于墙外哭丧,出去打断他的狗腿。”
    胡人喊声过后,数位护院便自各处向此处跑来,莫问并未受其干扰,吐气吹奏,缓慢行曲。
    片刻过后,院内再度传来了胡人的叫嚷,“快快关窗,好生寒冷。”
    莫问闻声知道林若尘已然听到笛声并推开了窗户,但他并未停止吹奏,他之所以闭目吹奏是因为他不想再见到这个女人,而此时天色黑暗,林若尘即便推开窗户也看不到他的样子。
    曲调一起,先前种种立刻浮上心头,林若尘当日被胡人掳走的情景,与老五北上寻她一路上所受的苦楚,虽然饱受辛苦他却并未放弃,可悲的是林若尘放弃了,先前林若尘与那胡人行欢之时他一直在窗外冷眼旁观,可以断定林若尘的神情和语调绝非勉强违心,她已然彻底臣服于那丑陋粗鄙的胡人,一心只想如何讨好,即便胡人见不到她面孔时,她脸上的表情也并无憎恨和厌恶。
    此时已然有护院赶来,这些护院异常凶狠,跳出院墙便挥舞着钢刀向他冲来,到得近前,挥刀就砍。
    莫问正以双手抚笛难以出手,便施出追风鬼步忽闪躲避,人虽动,曲不乱。
    凤求凰全曲本不长,残曲只剩下了全曲的三成,莫问缓慢吹奏,曲调悲凉,他悲的并不是林若尘的变心,而是为自己感觉可悲,北上途中他与老五露宿荒野忍饥受冻,受人抢掠几乎丧命,日夜赶路令得脚底水泡从未断过,但他从未叫苦退缩,这是为人夫君该做的事情,这是一个男人该做的事情。可是他没想到最终会是这样的结果,林若尘令他失望了,哪怕在与胡人行房时林若尘的脸上有一丝勉强他也会说服自己原谅这个可怜的女人,可是她没有,她是心甘情愿的。
    随后又赶来了数名护院,联手围攻于他,莫问此时尚做不到听风辨位,无奈之下只能睁开眼睛移位闪躲。见数位护院联手也未能将他制服,院内阁楼上再度传来了胡人的叫喊,“真是一群废物,快去前厅喊胡麻校尉前来射他。”
    一曲凤求凰此时已近尾声,莫问吐气逐渐加重,这倒并非移位之下呼吸不畅,而是他心中怨气正在加重,他对得起林若尘,可是林若尘对他不起,林若尘忘记了新婚当日的誓言,不配做他莫问的妻子。
    怒气一旦浮现便越来越盛,片刻过后笛声之中隐藏的悲哀逐渐变为了愤怒,曲调终了,竹笛随之碎裂,留下了一道尖利刺耳的余音。
    留情不动手,动手不留情,这是司马风愂当日的教诲,笛声一止,莫问立刻出手,这些护院皆有取死之道,杀之不枉。
    先前医那男子恶疮之时莫问曾暗惊自己的医术已在玉玲珑的传授之下变的极为高明,此时亦然,一经出手,他立刻发现这些凶煞的护院根本就不堪一击,擒风鬼手施出,五人毫无招架之力,一旋之内尽数倒地,他取的皆是死穴,倒地之后必死无疑。
    这是莫问有生以来第一次杀人,而且是连杀五人,但他并未惊慌失措,反倒感觉极为兴奋,此时的他再也不是当日那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乃上清准徒,日后将是集上清诸多妙法于一身的道门高手,这些胡人不知死活,胆敢持刀冒犯,死有余辜。
    杀机一起,便难消遏,莫问连杀五人之后愤然怒视着还在阁楼窗内大呼小叫的胡人,想及先前所见的丑恶一幕,杀机再盛,冷哼一声揉身上墙,自墙头踏足借力快速扑向阁楼的西窗。
    那胡人见状大叫一声转身就逃,撇下了愕然站在窗内的林若尘。
    林若尘此时只穿了小衣,双目圆睁,神情惊骇,事发突然,她已被吓的呆了。
    莫问怒视着这个他曾经为之吃过无数苦头的女子,右手屈指成爪,直取其颈部廉泉重穴,林若尘自然无法避开,只能坐以待毙。
    就在即将触到林若尘肌肤之时,莫问咬牙收手,他看到了屋内的古筝,林若尘曾经多次弹奏过半曲凤求凰,这表示那时候她的心中还是有他的,只是二人之间虽有夫妻之名却无肌肤之亲,感情并不深厚,在被胡人优待之下她便移情他人,这不能怪她。此外,求生乃人之本性,林若尘也只是走了大多数女子都会走的那条路。
    虽然蒙有面巾,莫问却知道林若尘认出了他,因为他自林若尘的眼中看到了些许的惭愧。这些许惭愧令他心中一软,再无杀她之心。
    就在此时,莫问忽然感到右臂剧痛,扭头侧目,发现右臂已然被一利箭射中,抬头远望,发现数名胡人正自南侧向阁楼疾奔,跑在最前的是一手持弓箭的独眼胡人,此时又在搭箭开弓。
    见到这名独眼胡人,莫问刚刚消弭的杀意轰然冲脑,此人的样貌他至死都不会忘记,正是此人在西阳县射杀了他的母亲,抢走了林若尘等人。
    怒吼过后莫问离开屋檐向那独眼胡人冲去,双方此时距离较远,那独眼胡人再发一箭,莫问狂怒之下早已忘记了闪躲,但追风鬼步诡异飘忽,换位之间安然躲过,那独眼胡人见状再度抽取箭矢,却没有机会再度挽弓,因为莫问已经冲到近前抓住了他的咽喉。
    “你可还记得我?”莫问狂怒之下大失方寸,甩手扯下了自己的面巾。
    那独眼胡人闻言并不答话,而是甩弓砸向莫问面门,莫问以左臂挡住,与此同时拔出右臂箭矢,凝足灵气插进了独眼胡人的顶额,“胆敢箭杀吾母,当诛,当诛,当诛……”
    每喊一声,他便会将箭矢自独眼胡人的额头拔出再度插入,红白飞溅,骇人心神,周围数名胡人见他如此凶戾,皆不敢上前,纷纷奔逃他处。
    林若尘背叛了他,他并未落泪,但此时他却落泪了,母子连心,母亲遇害令他寝食难安如鲠在喉,而今大仇得报,终于可慰母亲在天之灵,可是即便杀了这恶人又有何用,母亲再也不得活过来了。
    接连拔刺十余次,那独眼胡人已然面目全非,莫问甩手扔掉了那具尸身和箭矢,低头打量着溅在身上的鲜血脑汁,这些污秽之物并未令他感到厌恶,反倒令他心气渐平,这是杀母仇人的血,这是坏人付出的代价。
    此时将军府中已然传来了紧密的锣声,这无疑是在召唤附近的官军前来围捕,莫问很清楚自己的武艺不足以在万军之中逃生,便快速转身想要翻墙离开,一瞥之间却发现林若尘正自房中跑出向东闪躲,便闪身而至拦住了她的去路。
    林若尘见状惊慌后退,莫问并未追赶,而是探手入怀取出了他一直藏于怀中的那块红绸和那根银簪扔到了她的面前,这块红绸是在郊外野地寻获的红裙碎片,簪子是自胡人当日住过的房间所得,这两件事物可以清楚的证明她被掳走之后她那未曾与之圆房的夫君曾冒死北上沿途寻找,她应该明白她背叛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扔下这两件事物之后莫问转身离开,自始至终没有与林若尘对话,林若尘与胡人交合的场景将是他一生的梦魇,他可以不杀她,却不想再与之有任何的瓜葛。
    翻过院墙之后莫问向北侧闪去,避过了正举着火把自南侧跑来的官兵,他也并未再在城中滞留,而是连夜出城,在野外栖身。
    此次的箭伤比在西阳县的那次要严重许多,箭头已然刺到臂骨,先前强行拔拽令得伤口血流不止,简单的包扎之后莫问便强忍疼痛自野地里寻觅草药,搓碾敷药,自我疗伤。
    经历了先前的剧变,莫问心境久久不平,一面是为母报仇的如释重负,一面是对结发妻子背叛的愤怒,除此之外还有对自己凶戾之心的畏惧,玄阳子掌教曾经说过“小善之人心存恶犬,大善之人心蛰妖龙。”此语乃道家真理,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发起狠来会如此好杀。心藏如此恶念,为何之前并未察觉。修道中人当心存宽和,杀伐有度,先前之事事出有因,有情可原,日后定要压制凶心,宽厚待人。
    由于回山时日尚早,莫问便没有急于回返,寻觅溪流清洗了道袍,又在沿途找了些药草为自己治伤,外伤的医治相对简单,止血生肌的药草并不难寻。
    第五日的辰时,莫问回返无量山……
    第四十五章 救错了人
    回山之后莫问发现无量山下停着一辆马车,老五与几个饭堂的道人正准备驱车出山购买米粮。
    “老爷,怎么样,找到夫人了吗?”老五见到莫问,立刻向他跑了过来。
    莫问抬头看了老五一眼,长叹过后摇头开口,“没有。”
    “你也别沮丧,等咱们出山之后再找吧。”老五出言安慰。
    “不找了,这种兵荒马乱的岁月她不可能活下来。”莫问摇头说道,老五一开始就不赞同寻找林若尘,现在看来当初真的应该听老五的。
    “是啊,是啊,对了,老爷,我刚才见李真人去了东殿,她交代给你的事情你办妥了吗?”老五本来就不喜欢林若尘,见莫问放弃寻找立刻表示同意。
    “办妥了,无量山派了何人出山相助胡人?”莫问随口问道。赵国皇帝亲临,无量山不敢也不能拒绝,故此他便问无量山派了谁,而没问派人没有。
    “青阳子道长随他们去了。”老五皱眉摇头,随即压低了声音,“这件事情无量山做的好没骨气,司马道长都被他们气走了。”
    “人在屋檐下,岂能不低头。”莫问平静开口,青阳子生性和善,明通世故,与胡人打交道不会将事情搞砸,无量山派他出去是有道理的。至于司马风愂的离去倒并不一定与此事有关,众人学会了擒风手和追风步,司马风愂已然尽职,随时都可能离开。
    “快走吧,别让几位道长久等。”莫问说道。
    “老爷,我还有消息告诉你,那几位爷可能都没能完成李真人交给的任务,脸色都不好看。”老五说道。
    “你可知详情?”莫问皱眉问道。
    “他人做了什么我不知道,不过二爷和三爷好像将病人给医死了。”老五说道。
    莫问闻言陡然皱眉,老五所说的二爷和三爷指的是百里狂风和夜逍遥,而百里狂风的医人之法是他指点的。
    “知道了,快走吧,出去莫要惹事。”莫问冲老五摆了摆手,转而与饭堂的道人稽首打了招呼,这才转身拾阶上山。
    刚进东殿大门,恰好见到阿九自西院出来。
    “出什么事了?”阿九快步走了过来上下打量着他。
    “没什么,李真人呢?”莫问举步走向自己的房间。
    阿九转身跟随,“在东殿,你身上有药气和血腥味,你受伤了?”
    “在邺城遇到了杀我家人的那个胡人,便出手击杀了他。”眼见被阿九看破,莫问也懒得遮掩。
    “伤的重不重?”阿九看向莫问的右臂。
    “不妨事,没什么大碍。”莫问摆手开口,推开房门进了自己的房间,阿九随后跟了进来。
    “我要更换衣服,你且避一下。”莫问说道,先前他只是简单的清洗了道袍,里面的衬衣和小衣皆沾染有大量的血迹。
    阿九虽然关心其伤势,但男女有别,闻言只能退了出来并带上了房门。
    莫问脱下道袍,将沾有血迹的内衣换下,然后重新穿着道袍,就在此时,屋外传来了百里狂风的声音,“阿九,你怎么在这儿站着?”
    “莫问回来了,正在房中更衣。”阿九说道。
    百里狂风可不管他更衣不更衣,走了过来推开房门大步而入,冲着正在系扣的莫问高喊“好你个莫问,都是你出的好主意,那人经不得医,断了气了。”
    “是何症状,你如何下的药?”莫问将血衣卷起掖于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