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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小一嘴里默念着口诀。《玄元诀》有一千多字,被他背的滚瓜烂熟。口诀拗口生涩难懂,请教师父,青云子也是不甚了了,何况他老人家也是这般稀里糊涂背诵了一辈子。祖训有云,这是成仙得道必由之径,是玄元观门下弟子必修功课。没法子,继续背呗!
    八年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这么持之不懈。小一没感到自己有飘飘欲仙或是其他的不同,却很少生病。身子虽然看着瘦弱,可是小一自己知道,双臂两三斤的力气还是有的。像自己这样大的孩子里,力气算不小了!
    不知这与打坐有没有干系!或许是小时候被师父用汤药泡过的缘故呢!
    从师父那里,小一也学了一套玄元剑法和一些轻身练体之术。他自以为武功不错!
    师父还有一本很旧的,有关符箓的老书。那里面也是一些如玄元诀般生涩难懂的口诀和图画,被当做小一幼时启蒙的摹本。人家的孩子启蒙时都是千字言、说解字一类的书籍,而可怜的小一则是自打识字起,就与这些鬼画符为伴。
    当小一心生厌倦时,师父就训诫说,此乃祖师亲传之物,是历代掌门的观主信物。言之意,青云道长已经把小一当成玄元观二十一代观主对待了。
    为了师父,也为了玄元观的将来,小一学会了玄元符箓里的各种口诀与符的画法,自然也学会了读书识字。青云道长殷切关爱之下,他成了一个小道士。
    玄元符箓也是师徒俩谋生的一个手段。师父青云道长常常被请去画一些驱邪祈福的符,也不知道灵验不灵验。不过,每次看师父画符时老神的样子,小一自己都相信了,这些符箓应该很有神效!
    玄元符箓只是玄元观掌门信物之一。另外一个是师父从不离身的玉佩,曾给小一看过无数次,让小一知道那以后就是他的宝贝了。这仿佛是一种鞭策!好像每次青云道长给小一看的时候,那玉佩都可以给他本人与小一无限的期待一般,那是一种成仙得道的信念!
    或者是体念师父的良苦用心,懂事的小一也是每每露出他生性孝顺的一面。虽不懂师父为何要如此的执着,他还是将老人家的谆谆教诲铭记心头。只是,当他看着那个有着云纹雕饰和玄元字样的玉佩时,心还是对此不以为然。他只是担心,以后师父不了,自己做这个孤单单的观主有何意义!
    也许是师徒俩的日子过得清苦,也许是仙人顶上的日子清闲,也许是与师父一起世俗见过的种种,也许自己只有师父这么一个亲人。等等的原由,使得小一的性子活泼却不失恬淡,聪慧却不失狡黠,还有点少年老成的味道。
    小一背诵了一遍玄元口诀,行了一遍口诀里的功法,感到身子里一如既往的没有半分动静。他抬头看看天色,估摸着戌时已过,便翻身跳下卧牛石。月色下,轻盈的像个猴子一般,悄悄的溜回了玄元观,然后蹑手蹑脚靠近正殿。
    师父依然着轻匀的鼾声,身上披的单衣已经滑落到了地上。小一轻手轻脚把单衣重给师父盖上,做了个鬼脸,转身向自己的屋子走去。身后的青云道长却睁开睡眼,看着小一离去的身影,老脸上隐隐一丝笑意,双眼重阖,鼾声依旧。
    玄元观三间正殿分内外两厢。外厢居是祖师塑像,内厢三间是掌门起居之所,现今师徒俩窘迫如斯,师父青云子只要喝醉了,正殿内随处可以安歇。对此,小一也早习以为常。
    正殿外,西厢还有一间完好的厢房,是师徒俩的灶房。东厢还有两间,其的一间就是小一的居所。
    小一回到自己的小屋里,擦着火石点燃油灯。灯油是后山獾子油做的,来自山下猎户老卢那里。灯芯是由后山的灯芯草搓制,两者合一起做的油灯,无烟且明亮。小屋不大,只有一木榻据东墙置放,上面一竹席,一竹枕,一薄褥子而已。榻旁还有一个木箱,南墙上很抢眼的挂着一柄剑,是师父给小一的,剑名青云。此剑陪青云道长几十年了,平时也用不到,留着小一练剑用。师徒俩出门的时候,老道士背着把剑也不好看,便由小一背着,也有个道童的模样。
    蹬掉鞋子,脱掉外衣扔木箱上,小一躺了下来。也许明天要下山一趟,看看山下卢大叔那里有没有好吃的。还有师父的酒快没了,要不要去十里外的太平镇为师父打点酒。胡乱想了一会儿,他就迷糊了起来,随手扯过褥子,睡了过去。
    第二天,天蒙蒙亮,小一尚梦里,耳边就响起熟悉的声音。
    “小一!该练剑了。”
    “知道了,师父!”
    听到是师父的声音,小一嘴里答应着,揉揉惺忪着睡眼,一骨碌爬了起来。他麻利地穿好衣服,随手取下墙上挂的宝剑,看到油灯还明灭摇摆,忙上前吹熄了,打着哈欠走出屋子。
    “臭小子,每次都要为师唤你才迟迟醒来。须知勤勉为人生存之本,习武不可有一日懈怠。”
    小一来到院子里,见师父已神清气爽的立于庭院,颌下长须飘飘,颇有仙风道骨的气。只是师父佯作出一付怒容来,让他并无畏怯之心,反而多了分亲昵之意。
    又揉了揉眼睛,小一笑道:“有师父,弟子又怎会惫懒呢!”
    “哼!油嘴滑舌,讨打呢!”青云道长斥责了一句,神色亦多了一分暖意。
    “演练剑法!”
    “弟子遵命!”
    小一随即正容躬身答道。
    授艺之时,师徒二人皆神情肃整,这也是对师门传承的一种敬重。
    晨曦,小一弃去剑鞘,右手持剑,左手剑指轻抚剑柄,起手式向师父行礼后,庭院内随即剑光纷飞。
    小一练习这套剑法也有七八年了。《玄元剑法》的前三式是防御剑法。五式是防带守,守带攻。后五式传说是仙人剑法,只是从未听说有人练成过。
    从第一式无风,到二式无水,三式无峰,四式白猿跳涧,五式回犀望月,式怪蟒翻身,七式苍龙入海,八式银河倒挂,小一剑法流畅,一气呵成。随即,他面带得色的收剑跳出圈外。
    青云道长手扶长须,微微颔,转而沉声说道:“《玄元剑法》十三式,乃玄元祖师所创,为历代玄元观镇观剑法。剑法雄浑奇绝,从不轻传,每一式又有五到般变化,你这八式练的倒也娴熟。需知剑法一要,真正做到身与剑合,剑与神合,人剑合一,没有苦功夫是不行的。江湖武功里,日棍,千日刀,万日剑,也颇有道理。而我玄元剑法只有苦功夫还不行,须有功法口诀才能相辅相成。只可惜,千年来无人可以参透《玄元诀》的奥妙,使得我《玄元剑法》空有其表,如同一猛兽没有了神魂,徒具一副骇人模样。我师父,也就是你师祖,看到门派凋零,不得已,结合世俗武功心法,创出一套可以加持玄元剑法的内功心法,本欲传你,只是……”
    听师父说到此处,小一也收起了得意的神情,好奇问道:“只是什么啊,师父?”
    青云道长说道:“小一,你知道我传你剑法一共十三式,为什么后五式不仅你练不成,便是为师也练不成,你知道为什么吗?”
    “弟子不知,还请师父解惑。”小一俯身说道。
    “唉!”
    叹息一声后,青云道长沉吟了下,接着说道:“这玄元剑法乃创派祖师所传一套仙家剑法,辅之玄元口诀,传言可飞剑御敌,千里之外取人级。而这后五式据师门所传,只有玄元口诀可以施展。故而,不仅仅是你,便是历代玄元观门人,包括你师父我,也只是将剑招熟记于胸,用你师祖太一道长的功法也无法施展啊!”
    “师父!这玄元剑法莫非真是仙人剑法不成?”
    扑闪着眼睛,小一一脸是狐疑的神色。也难怪小一满腹的质疑,师父曾无数次提到玄元观的来由,也曾将仙人一事常常挂着嘴边,可他始终以为,所谓的仙人太过飘渺,打心底是不信这些的。可今儿师父言之凿凿的表明,自己每天练的竟然是仙人的剑法,而眼下玄元观的窘境……
    好似洞悉了小一的心思,青云道长接着说道:“仙人剑法又如何?就是给你仙家宝贝又能怎样,你会用吗?当年门派势弱时,剑法被江湖人所窥视,也曾流传出去。可没有相应的功法,剑法根本徒有其表,渐渐的也没人意这套剑法了。我师父太一道长为了师门不至于没落下去,也是为后人安身立命着想,这才穷极三十年的工夫创出一套内功心法,使得这玄元剑法勉强有了十之一二的威力。”
    听到了这儿,小一失望的垂下了头。十之一二的威力有什么用呢?根本与江湖上的高手没法比啊!
    “哼,且莫小瞧了这套剑法,哪怕是原有剑法一成的威力,也不是世俗江湖武功可以小觑的。”
    见小一心不焉的模样,青云道长面露怒容,沉声呵斥道。
    师父要生气了!小一忙将剑交付左手,挠挠头笑道:“师父所言极是!您老放心,我一定好好的练这套剑法,将这套剑法练到二成。不!师父,我一定练到剑法的十成。”
    “臭小子,你练到一成我就心满意足了。”
    青云道长脸色转缓,温声说道:“这也是一直没传授你其他功法的一个缘故。为师只想你修炼玄元口诀会有收获,可是这多年来,想必也是……”
    看着师父失意的神情,小一惶然低头喃喃道:“都是小一无能,都八年了,这《玄元诀》还是没练成一点儿。”
    言罢,他走至近前,扯着师父衣袖,仰着到了师父肩膀的小脸,神色坚毅的说道:“师父,小一会一直伴随师父左右,终有一天会把这口诀练成给师父看的。”
    唉!许是自己太过偏执了,又何必将自己一生的执着与失落,强加于这么个年幼的孩子身上呢?看着弟子稚气的脸上,眉目之间已有英气初显,青云道长怜爱的抚着小一的脑袋,温和的笑道:“傻孩子,师父已是快岁的人了,你还小,又怎能永久陪着师父呢?”
    “师父定会长生不老的。”
    “哈哈哈哈!”
    “岁光阴随缘过,万事蹉跎一场梦!为师寻道一生,可惜机缘不够,然逍遥一生,晚年有小一陪伴,快哉!乐哉!”
    通达与不羁的笑声,晨曦下的玄元观响起。
    “小一,收拾一下,待会儿与为师下山一趟。太平镇吴掌柜的孙女今天满月,咱师徒俩去讨杯水酒喝。”
    第三章 太平镇
    太平山以南三十里处,有一集镇,名为太平镇。
    镇子不算小,有几户人家。两条街道十字交叉穿过太平镇,镇心即为十字街。十字街东北向便是千秋馥酒坊,这是家年老店,所酿老酒千秋馥远近驰名。
    今日,酒坊吴掌柜孙女满月,镇上前来庆贺的人不少,千秋馥酒坊临街一溜儿门脸上都是披挂红绸,门前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喜庆弥漫着整个十字街。
    千秋馥酒坊前店后居,前面一排八间门脸,后面是三进的庭院。一进的大院子里摆满了方桌椅凳,与大门外一样披红挂彩。酒坊的伙计和隔壁太平酒楼的厨子,正忙里忙外张罗着酒席。
    酒坊门前站着一位矮胖的年人,其面色红润,唇上留着短须,有四五十岁的年纪,一身褐色锦袍裹身上,随着身子走动,好似浑身上下的肥肉都直哆嗦。这就是酒坊的主人,吴德贵吴掌柜。
    吴掌柜站酒坊面前,不停的拱着手,面带笑容,迎接着前来的客人,不过他笑容有点儿僵硬。
    天近午时,天平镇北边大街上摇摇晃晃走来一老一小俩道士。前面的老道士昂挺胸,背负着双手,颌下三绺长须随风轻拂。后面的小道士亦步亦趋,肩后背着柄长剑,垂着双手,宽大袖袍前后一摇一摆。
    此二人正是青云道长和小一。
    三十里路不远不近的,师徒俩慢慢悠悠,不紧不慢的也走了近两个时辰。
    春深时分,快近正午的阳光晒身上有点儿燥热。师徒俩一大早便赶路,至此时水米未进。师父还好,依然八字步轻快自如,风尘不惊的样子。小一却已是汗流满面,肚子咕咕叫了好一会了。
    “总算到了啊!”
    小一紧跟两步,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自言自语道。
    也来过太平镇无数次了,小一对两旁街景无动于衷,满脑袋都是香甜的果子以及大鱼大肉了。
    师父没理他,从小到现的许多时候里,小一与师父都是这般长途行走,穿街过巷。如此,小一也习惯了,不过还是年龄小的缘故,与师父也从不见外,渴了饿了随口就会叫出来,师父也见怪不怪,有意无意般打熬着小一的筋骨。
    北街不长,转眼二人就到了千秋馥酒坊前。吴掌柜见了,忙趋前紧走两步,原先僵硬的笑容也松弛了下来,眉眼带笑,拱手道:“哎呀!道长可来了,有失远迎啊”
    青云道长的老脸上也露出矜持的笑容,拱手回了一礼。“吴掌柜无须客气,老道答应过的,一定会来喝这杯水酒的”
    “多谢道长!快,快里面请!呵呵!小一道长个子高了不少。快!也一同请!”吴掌柜忙侧身让过,对着小一也笑容满面点了点,伸手向院内邀请着。
    小一笑嘻嘻的对吴掌柜抱拳道:“老掌柜的大喜!”便紧随着师父向院内走去。
    院内二三十张方桌旁都坐满了人,人们互相寒暄着,整个院子热闹非凡。师徒二人被吴掌柜引到主桌旁的左手客席上,安排二人落座,便又忙着前面招呼客人。
    小一与师父坐的桌子没别人,桌子上早早安排了茶盏果点。小一陪着师父一起喝了杯茶,就迫不及待的抓起桌子上的果子糕点往嘴里塞了起来。
    不一会儿,一盘果子两盏茶落肚,小一才觉得肚子的饿虫不叫了,肚子也舒服许多,这才顾得上看了身旁正襟端坐的师父一眼,又笑嘻嘻的瞪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好奇的打量着庭院。
    院内坐的都是吴掌柜的亲朋好友以及街坊邻居,都喝水聊天等候着吉时的到来。
    小一东一眼西一眼乱瞅着,见吴掌柜从前面引来二人。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子,十七八岁的年纪,身材高挑,柳眉凤目,很俊俏的模样,只是这个女子眉目间隐带一丝忧色。后面是一位年轻男子,二十出头的年纪,浓眉大眼,神情刚毅,身材高大威武,一身的窄袖束腰打扮。这两位应是身怀武功之人。
    “二位这边请!”
    吴掌柜将二人领到小一师徒的桌前,向青云道长及小一拱了拱手道:”道长,这两位是本镇太平镖局的袁大小姐和车镖头”回头又对两位年轻人介绍道:“这是玄元观的青云道长和小一道长。”
    听到吴掌柜介绍,两位年轻人忙拱手行礼,齐声道:“太平镖局袁凤鸣,车海见过二位道长”
    青云子稳坐不动,手捋了一下胡须,端详了袁小姐一眼,点了点头,道:“太平镖局的……唔!是袁万章的女儿?都长这样大了,好,都坐!”
    袁凤鸣俏眉一皱,看了旁边的车海一眼,二人互换了个眼神。玄元观青云道长的大名,太平镇没几个人不知道的,而对方自己幼时见过自己,并认识太平镖局的总镖头也不奇怪。
    小一见师父倚老卖老的模样,忙站起来,拱手道:“玄元观林一见过哥哥,姐姐,哥哥姐姐快请坐。”
    袁凤鸣这才注意到青云道长旁边一个小道士,见其不过是一个孩子,却做出一本正经的大人模样,她不禁露出了笑容,颔说道:“谢过小道长了”随即坐青云道长一旁,而车海大大咧咧坐小一身旁,手掌便拍了过来。
    “谢谢小兄弟啊!”
    “哎呦,大哥手好重啊!”小一感觉肩头像碰了个铁秤砣,不禁肩膀一歪呲牙怪叫道。
    “师兄!手上别没轻没重的。”旁边的袁凤鸣出声提醒道。
    “呵呵!呵呵!对不住了小兄弟,我可不是有意的。”
    车海咧嘴憨笑道,抬手又向小一肩头落去,突然想起什么,忙又缩了回来。
    看着车海憨厚直爽的模样,小一感觉亲近,便打趣道:“车大哥武功一定很高!你这手跟铁饼似的,没人敢与你交手的。嘿嘿!”
    没想到车海刚欲拍胸自夸,抬头看了师妹袁凤鸣一眼,神情一黯,嗓门一下子低了许多,轻声道:“看小兄弟的模样,应该也懂得武功的,我这点微末功夫,与江湖一流高手差的远呢!”
    袁凤鸣见师兄一改往日大大咧咧的习性,许是想到了什么心事,也不禁微叹一声。
    看师父一声不吭,袁凤鸣与车海又低头叹气,心生狐疑却又不好开口询问,小一便也改成闷葫芦,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
    同样一身褐袍,二十多岁,个子不高,一副精明强干模样,四处招呼客人的,是吴掌柜的儿子,吴亨。
    那个带着几个伙计安排菜肴的,应是太平酒楼的账房梅老头。
    一身白衣,手持折扇摇头晃脑的是太平酒楼的少东家,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