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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不过片刻,他又脸色不自然地跑回来。
    “如何?她的信真的公诸于众了?”曹祥问。
    “是的。”
    “哈,还真不怕丢人。”曹祥嗤笑道,“说吧,她写了什么?”
    书童支支吾吾道:“少爷,您还是出去看看吧。”
    曹祥皱了皱眉,正在疑惑间,忽听外面传来喧哗声。
    他和其他人相视一眼,同时起身朝外走去。
    书院外聚集了上百人,围在外院的墙边议论纷纷。
    曹祥一出来,立刻迎来一道道诡异的目光。
    他头皮一麻,穿过人群,朝外墙走去。
    周围的人自觉让道,曹祥很快便来到墙边。抬头望去,入目一片血红,只见白色丝绸上,用鲜红的血书写了一首诗:
    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摘自郑思肖的《画菊》)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曹祥脸色发青地低吟。
    短短数十个字,道出了其人高洁不屈的决心。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世家之女,绝不为妾。
    无论是文人还是望族,最重名节。他们不说话,不代表默认。戚家若是毫无反应,他们自然不会多事,但此诗一出,立刻赢得了众多高士的支持。
    面对流言蜚语,戚小姐以诗明志,以血捍节。鲜红的字迹,触目惊心。
    “曹兄,可还敢纳此女为妾?”有人笑问。
    曹祥无言以答。
    他若敢,恐怕纳妾之日,便是他血溅当场之时。
    他现在后悔莫及,刚才为何不亲自出来收信。如今此诗公诸于众,丢脸的不是戚夙容,而是他曹祥。
    原本对他有利的言论,因为这首诗而逆转。
    正如夙容所言,世家之名,并非说说而已。
    京城有一句流传很广的话:世家享名,新贵掌权。
    名门世家历史悠久,根基深厚,但若几代人才凋零,便会逐渐远离权利中心,戚家便是其中之一。戚家三代之内,只有戚父一人进入朝堂,而且是一名倍受忌惮的武官。此次戚府被封后,戚家已是名存实亡。然实权虽失,名望依存,与戚家颇有私交的望族,纵然不敢光明正大的支援,但心里却始终有一杆秤。
    而新贵则是绝对的实权家族。他们崛起时间短,但人才济济,锐意革新,前途不可限量。若能保持三代兴盛,他们也将步入世家的行列。当朝太尉便是其中最富盛名的代表人物。
    对此事首先发难的便是与戚家颇有渊源的各大世家。
    戚家虽败,然尊严犹存。这不仅只是他一家之辱,亦是所有世家之辱。
    所谓一荣俱荣,一毁俱毁。世家至死,都必须坚守节操。
    曹祥对名门世家而言,不过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小人物,他若是想娶戚小姐为正妻也就罢了,竟敢以妾辱之。如此狂妄,将世家之名置于何地?
    曹家此举,初时看似波澜不惊,任其胡作非为,无人拦阻。但实际上已得罪了众多世家,只是戚家没有表态,他们也不便多言。而戚夙容以一首诗作为反击,文采斐然,举重若轻,触目血字,心志尽表,瞬间便获得了声援。
    京城七大名门,有四家皆对曹家表示了不满。
    顾锦云之父在京城亦有些人脉,暗中给曹家提了醒。
    连带的,曹家的姻亲朝议大夫吴润也因此受到了大臣的弹劾。虽是小事,却令其名声受损。
    曹家的产业,也受到了不小的打压,其中以顾锦云下手最重。曹家几家店铺,被他不着痕迹地侵吞。
    曹祥更是脸面尽失,差点被学院除名。
    不久之后的某日,他在睡梦中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剃光了头发。至此隐匿,许久不敢在人前露面。
    落魄世家或许已失去了权利,却拥有一般人无法想象的名望和影响力,即使是人缘不佳的戚父亦是如此。
    上一世,戚家并未意识到世家的威力,不知如何应对他人的侮辱。戚父只知逞匹夫之勇,而夙容只知孤守清高,不敢奋起反击,以至最后失去依仗,沦为籍籍无名的一抔黄土。
    皇帝可以查封戚家府邸,却无法抹灭世家之名。正是因为这一点,戚夙容才敢在乱流中求存夺名。
    只要不涉及权利,皇帝便不会过问。
    在此之前,大概没有人会想到,一首诗竟能起到如此大的作用。
    那首血诗,亦因此而得名,被世人传唱。
    戚家。
    “小姐,你用鸡血写诗,不怕被人发现吗?”平儿担心地问。
    “放心吧,谁闲着没事去验血?”戚夙容云淡风轻道,“况且,鸡血就不是血吗?只要能吓到人,就是好血。”
    “……”
    ☆、第二十三章 明儿见
    纳妾风波的余韵还未过去,戚夙容却已不再关注。曹祥对她而言,不过只是一个小人物,未来青云路上根本没有他的一席之地。此次事件让戚夙容博得了一个不屈的美名,也证实了世家的名头确实举足轻重。戚家并非孤立无援,至少在涉及到名誉的大义上,世家名门绝不会置之不理。
    有曹祥的前车之鉴,相信日后再无人敢随意侮辱戚家之人。
    房间中,戚夙容正在整理乞丐们搜集的情报。内容纷乱驳杂,五花八门,想要从中找出有用的东西,实非易事。这些还是元奚亲自记录后再筛选过一遍的,要是让她独自处理,估计会头痛不已,她可没时间一一查阅。
    现在她主要关注的是樊、孟、宋、卢、江、步、闻七家的消息。可惜,情报中只提到了宋、卢两家,他们被贬为庶民之后,一直深居简出,行事低调。生活简朴,鲜与人来往。
    戚夙容思忖片刻,将这两家的情报另外编录,以作备案。
    她目前最大的难题是——穷。日后若想建立人脉,必然需要大量钱财。但戚家却不能光明正大地赚钱,先不说是否会引起皇上的猜忌,光是小人的算计就能戚家应接不暇。
    正因如此,戚夙容之前开办云容秀庄时,才会假借他人之名。但这座秀庄,仅能保障家人的生活,她必须另外寻找赚钱之法。
    她比别人多出未来三十年的经历,可以先一步抢占商机。
    戚夙容取出一张白纸,努力搜寻记忆,半晌才提笔写下“酒窖”二字。
    她记得不久之后,在距离京城东南三里外的尧村,将会有村民发现一座拥有四百多年历史的酒窖。这座酒窖保存完整,规模宏大。发现之时,并未引起太多人关注。直到后来有一位大商人将这座酒窖买下,酿出了天下闻名的尧村美酒,此地才真正扬名。
    一座历史悠久的窖坊对酿酒至关重要,古窖窖泥和古糟能使酒体更加浓厚醇和。同一种酿酒配方在不同的酒窖酿造,其酒的品质截然不同。更重要的是,现成的酒窖不仅可以节省重建的成本,还可以从酒窖构造中,衍化出一套更为完善的酿酒工艺。
    接着,戚夙容又在白纸上写下“葡萄”二字。
    现今的葡萄在京城并不知名,只有少数农家栽种,价格也很便宜。
    但四五年后,随着葡萄酒的出现,葡萄的身价亦水涨船高。
    葡萄酒酒味美甘醇,色泽如宝石般通透,而且能够滋身养颜,非常适合女子饮用。
    此酒的酿造方法传自西域,具体由谁传入中原,戚夙容也不记得了。她的师傅喜喝果酒,游历天下时,收集了数十种果酒的酿造方法,可惜她只记得两种,一种是葡萄酒,另一种则是菊花酒。
    不过仅凭这两种,也足以赚上一笔了。
    拿定主意,戚夙容立刻给顾锦云寄去了一封书信。
    当天下午,顾锦云便如鬼魅般出现在戚夙容的房中。
    “容。”顾锦云问道,“有事?”
    “顾锦云,你可听过尧村?”
    “叫我‘锦云’或‘云’。”
    “……好吧,锦云,你可听过尧村?”戚夙容见识过某人不依不饶的耐心,所以没有与他纠缠称谓问题。
    “尧村怎么了?”
    “相传尧村在四百年前曾是一座酒坊,所出的美酒享誉一时,可惜受战争波及,从此销声匿迹。”
    “哦?”顾锦云望着她,静待下文。
    戚夙容继续道:“我之前特意派人打听过,这座酒坊的遗址很可能就在尧村附近。”
    “你的意思是?”
    “若能找到这座遗址,你或许就能在京城拥有自己的酿酒作坊。”
    “一起去看看。”顾锦云对她说道。
    戚夙容考虑了一会,点头同意。
    她知会平儿之后,便带着顾锦云穿过柴房到了隔壁的宅子。此处是顾锦云派人买下了,护院也是他的人,所以戚夙容女扮男装之事,他早已知晓,只是他并未亲眼见过。
    当戚夙容一身少年打扮出现他面前时,顾锦云凝视了许久。
    “怎么了?”戚夙容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太俊,不好。”顾锦云声音低沉,脸上明明没有表情,戚夙容却感觉他仿佛很想将她塞回房间。
    “翩翩少年郎,浊世佳公子。”戚夙容两手背负,嘴角带笑,神采飞扬。
    顾锦云的眼神暗了暗,转身道:“走吧。”
    车夫已在门外等候,两人上了马车,径直向着尧村驶去。
    车内,两人相顾无言。
    “你总是如此大胆吗?”顾锦云开口打破沉默。
    “此话怎讲?”
    “表面上高贵端庄,实则离经叛道,不守陈规。”动则如风,静则如兰,千变万化,总能给人带来不同的惊喜。
    “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数落我?”戚夙容挑了挑眉。
    “夸。”
    “可你的语气一点都不像在夸人,表情也很吓人。”
    “你似乎并未被吓到。”
    “我只是表情看起来镇定,实际上被吓到了。”戚夙容颇有闲情地开着玩笑。
    顾锦云却像是当真了,问道:“怎样才能不吓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