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只一眼,心中某个地方好像就不一样了,像被微风从心头吹过,又似有春水从心底涌出。
美人如剑。
满室宝剑,看似完全相同,挑剑的人总能根据剑刃光影等难以言说的细微之处找到最合他心意的,选剑尚需细细辩解,人就不一样了。有些人你看到她的时候,便会陷进去,所谓一见钟情,也许熟悉了发现对方不过尔尔,但在最初相遇的那一瞬,眼中只剩对方,魂牵梦萦。
徐晏怔怔地看着那个姑娘。
她很美,比他见过的任何姑娘都美。可徐晏觉得,她身上又有旁的美人身上没有的东西,如她额间清新脱俗又暗透妩媚的花钿,换一个人,都戴不出这种味道,还有她浓密眼睫也无法完全遮掩的水眸,那里面波光流转,看似娴静淡然,又仿佛欲语还休。
她就这样从他身前经过,始终未看他一眼,淡漠得让他第一次因哪个姑娘不看他而暗自失望。
看个头,是,傅家的三姑娘?
徐晏还想追寻小姑娘身影,齐策齐简傅宸几乎同时侧转过身,挡住了他视线,齐策紧挨着他,因此先开口:“咱们走吧,好久不曾叙旧了。”
徐晏顺势收心,转身走了。
到底是郡王府世子,短暂失态已是罕见。
傅宸很快就发现,这位郡王府世子跟他说的话比以前稍微多了些。虽然都是信都城的贵公子,他来得晚,论交情比不上徐晏与齐策之间,徐晏又是那种无需看任何人脸色无需与任何人套近乎的身份,是以对他客气而疏离。
但傅宸并没有因这份殊荣高兴。
昨天是宛宛被人看上,今天又轮到浓浓了吗?自家妹妹无人问津他会气那些人没有眼光,可妹妹们接连被人盯上,傅宸又有种从小看到大的宝贝要被人抢走了的不快。
他不太热络地同三人说话,眼睛瞅着讲经院,只盼早点结束,一家人早早回家。
一墙之隔。
讲经院中央生了一株足足有四五百年的古槐,枝叶繁茂,亭亭如盖,讲经坛就设在古槐正底下,其实很简单,一个灰扑扑泛旧的蒲团,只等高僧来坐,旁边连杯茶水都没有,但正是这种简朴自然,才更让人心灵纯净。
进来之后,傅容本能地寻找郡王妃。
找到了,郡王妃坐在最前面的位置,整排只她一人,正仰头望树,不知心想什么,身后一众女眷都静悄悄的,屏气凝神,瞧见她们这一行人只是微微颔首,没有出声寒暄。
傅容突然有些羡慕郡王妃。
天高皇帝远,别看京城里那么多王爷王妃,在这信都城,郡王府就是天,郡王妃就是城里最尊贵的女人,没人敢得罪她,就算是信都王徐耀成,不喜她到每月只逢整日才过去,表面上的敬重也是给她的。
“咱们过去给郡王妃请安吧。”齐老太太轻声道。
都是官家太太,这些礼数是应当的,乔氏也有拜见郡王妃的资格,便领着三个女儿跟着过去了。
傅容慢慢接近郡王妃,心里是震惊。如果说前世她最恨之人是害死姐姐的齐策,第二恨的就是对她百般欺凌折磨的婆婆,她以为重生再见依然会恨这个女人,可走得近了,瞧见郡王妃偏瘦却雍容冷艳的脸,傅容竟然没什么感觉,平静如水。
是因为知道,这辈子她再也不会嫁进郡王府,所以郡王妃私底下的偏执无理都跟她无关吗?
是了,她重生了,有些注定不再相关的人,又何必再执着前世怨恨?
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见过郡王妃娘娘。”傅容跟姐妹们一起行礼。
郡 王妃长乔氏两岁,养尊处优,瞧着也就二十多岁的模样,此时她端坐着,挨个打量面前四个小姑娘,嘴角难以察觉地往上勾了勾,勉强算是笑了,“好,早就听闻傅 大人家里有三朵掌上明珠,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跟阿竺都不相上下,回头得空来我们府上玩,给汐儿做个伴。”
乔氏喜道:“娘娘相邀,是她们姐仨的福气。”
郡王妃颔首,身旁婢女送上见面礼,昨天傅家人上山她就得了信儿的。
姐妹三人分别得了三对儿翡翠镯子,质地均匀,艳绿亮泽。
傅容轻轻摩挲手腕上的极品翡翠,只觉得好笑。
真是奇了,前世梁映芳没邀她来竹林寺,她自然也没在这儿遇见郡王妃,是明年开春郡王府花宴上初见的,没想到得的礼却是一样的。那时郡王妃身边的丫鬟说这三对儿镯子出自同一个翡翠坑,郡王妃特意给她们姐妹留的,傅容只当是客套话,现在看来,确有此事。
郡王妃,挺有心的,正因为这份细腻玲珑心,后来她想躲懒的小把戏都没逃过人家法眼,只能任其揉搓调.教。
不为别的,就为了避开这个厉害的婆婆,这辈子她也不能跟徐晏有牵扯啊。
傅容安安静静站在姐姐旁边,听齐夫人跟郡王妃说话:“娘娘怎么没把县主带来?”
郡王妃道:“她这几日犯懒,不爱出门。”
齐夫人马上说了些小姑娘调理身体的巧方。
傅容心不在焉地听着,余光里瞥见齐竺满眼崇拜地望着郡王妃,想到刚刚在外头听到的那声娇滴滴的“世子哥哥”,心思动了动。
她知道齐竺喜欢徐晏,后来徐晏对她的爱慕昭然若揭,齐竺便默默收了心,还诚心祝福她与徐晏百年好合。那会儿傅容当她真的那么豁达,现在想想,齐竺能做出陷害姐姐的事,前世的落落大方明辨是非,又有几成真几成假?
可惜她注定要失望了,徐晏根本就不喜欢她那样的,徐晏喜欢……
傅容忽的皱眉。
徐晏当然喜欢她了,但这次她避开之后,徐晏跟齐竺有没有可能?
齐大老爷是从二品大员,论身份,齐竺是能入郡王府的眼的。
傅容心里有那么点不是滋味儿,她不在乎徐晏娶旁人,但那个人,她绝不希望是齐竺。
因为齐竺不配。
但她有什么办法呢?徐晏娶谁,他自己可以决定,他父母可以决定,唯独轮不到她干涉,她也没有立场干涉。
先看看吧,徐晏早就认识齐竺了,既然前世没看上,说不定这次依然看不上。
随着母亲回到自家人的位子上,傅容看向正往这边走来的高僧,将那些俗念收了起来。
佛理确实能静心,起身离席时,傅容只觉得浑身轻松。
众人按尊卑离去,郡王妃打头,紧接着是齐家女眷,乔氏母女随其后,边走边聊,挨得很近。
傅容有心不去看徐晏,认真地跟姐姐妹妹辩论一句佛理,因此没发现徐晏过来迎接郡王妃时看向她的隐含期待的目光。
齐策倒是看得清清楚楚,见傅容对这位信都第一贵公子根本没有关注,满意地笑了。
傅 宛貌美温柔端庄大方,是他理想的妻子人选,却也不是必须娶她。傅家一家和睦,姐妹情深,如果傅宛察觉妹妹喜欢他,还再三破坏他亲近她的计划,傅宛肯定不会 答应嫁他的。昨晚想通这点后,齐策彻底放弃了傅宛,只拿不准该如何处置傅容这丫头。男儿大丈夫,不该跟一个小姑娘斗,然一想到船头姑娘得意的挑衅眼神,到 底意难平。
今天早上,看她一袭白裙仙子般婷婷走来,一颦一笑皆是娇,齐策突然发现,这样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如此倾慕自己,他何不 就顺她心意将她娶回来?妹妹不喜傅容,好在两人年纪相当,傅容进门时妹妹应该也快嫁了,姑嫂聚少离多便闹不出大别扭。傅容不够端庄,他可以慢慢教她,让她 上得了厅堂,私底下又可以继续娇媚下去。
妻子妻子,最重要的还是会伺候丈夫,而齐策相信,那种事情上傅容定能胜过她姐姐。
越想越觉得可行,待齐策发现傅容对他一心一意后,意外心动。
因为喜欢,才容不得他觊觎姐姐,女儿家的醋意,算不得大毛病。
“伯母慢走,我们先回去了。”
熟稔地朝乔氏行礼,转身之前,齐策偷眼看向傅容,正好傅容听到他声音也看了过来……
傅容有一双非常漂亮灵动的眼睛。
心境不同,想法也就不同,将傅容看成内定妻子后,齐策就开始欣赏起小姑娘的美貌了,朝爱慕他的小姑娘温柔一笑,这才转身离去。
傅容怔了会儿才猛地打个激灵,起了一身小疙瘩。
“是不是冷了?”傅宛关切地抓住她手,清凉细腻,不由小声责怪道:“山上凉,让你多穿点你也不听,现在知道冷了吧?”
傅容任由姐姐唠叨,脑海里只剩齐策那温柔一笑。
活了两辈子,傅容自认很了解男人,眼下却完全猜不透齐策的心思了。
笑成那样,是笑里藏刀?另一种示威?
傅容又打了个寒颤,如果齐策真要示威,她宁可他狠狠瞪她一眼啊……
作者有话要说:肃王:是不是以为我在路上就没法骂人了?
佳人:大爷您悠着点,小心坠马,那就来不了啦。
肃王:废话少说,准备给她收……衣服吧!
☆、第25章
梁通动作很快,傅容她们回去第二天,梁家就托人提亲来了。
来人是梁通的婶娘,一张巧嘴能说会道。
“论家世啊,是我们少渠高攀了,更不用说二姑娘花一般的人物,少渠若能娶到二姑娘,那简直是积了八辈子的福气呢,好在少渠模样还行,再说男女过日子,讲究男才女貌,男人最重要的还是得有本事。”
“少 渠是个有心的,都想好了,明年跟正堂一起进京选拔侍卫,凭他们师兄弟的本事,被选上没问题,这样少渠在京任职,日后你们调到京城了,一家人就又能团聚了, 如此既能给二姑娘赚份体面,又能照顾二姑娘思亲之情,岂不两全其美?更不用说婚后小两口自己住,二姑娘当家做主,少了多少琐碎事呢。”
一番话专拣好听的说,偏偏又都是大实话。
乔氏颇为心动,晚上兴奋地跟丈夫商量。
傅品言仔细想了想。
梁家是武学世家,就算梁通不当官,凭他梁家嫡长孙的身份,也是配得上自家女儿的,就是梁通体格健壮,都是从武,却比傅宸齐策壮了一圈,也不知道女儿瞧不瞧得上……
“你去问问宛姐儿的意思。”
这就是默许了。
以长女的脾性,他们觉得好,女儿多半也会应下。
大女儿婚事有了合心意的着落,乔氏兴奋又不舍,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是傅品言受不了妻子,抱起来狠狠折腾了一番总算将人哄着了。
一觉醒来,乔氏将话好好琢磨了番,满面红光地去了傅宛那里。
谈及婚事,傅宛红着脸不说话,最后被母亲逼得无可奈何,只道凭长辈做主。
乔氏哪还有不懂的,准是那日几个孩子一起游湖时,女儿已经相上梁通了。
两家都看好,年纪又都合适,就开始互换庚帖合八字,消息很快传了出去。
齐策得知后只是笑笑,转而想到他跟傅容。
傅宛十五岁傅品言才开始张罗婚事,足见有多舍不得女儿,那么就更不可能早早把最宝贝的傅容许出去,且半年里连续给两个女儿定亲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现在去提亲纯属不识趣。傅宛最迟明年出嫁,那时他再提亲好了。
京城徐晋就没他那么冷静了。
独自坐在书桌前,徐晋拿起属下第二次送上来的更为详细的密信,目光阴沉。
是梁映芳撺掇傅家姐妹去竹林寺的,赶巧净俭大师开坛,齐老太太、郡王妃也都去了。
齐竺心怀不轨被识破,傅容推齐竺落水,梁通与傅宛密谈,应是那时得了傅宛芳心,这才有了傅、梁两家议婚。
傅宛嫁谁他不在乎,徐晋只想知道为何傅容与徐晏会在竹林寺碰上,不是年后才遇见的吗?还有那个齐策,他不是喜欢傅宛吗,为何两次对傅容笑?
他笑什么?
“嘭”地一声,徐晋猛地起身,一脚将紫檀木书桌踹离了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