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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秦峥迫使自己闭上双目,又迫使自己睡去。
    第二日,秦峥挣扎着爬起来,出去寻觅食物,可是收获甚少,只有不知道哪里捡来的一点剩饭。她回到屋子里的时候,方路依然坐在那里,不声不吭。
    她蹲下来,试图用前晚剩下的厥菜根和着这点剩饭做一锅美味的菜羹充饥。
    菜汤很快煮好了,菜羹看上去很美好,可是却有点异味。不过这没关系的,热乎乎的羹永远是美好的,秦峥深吸了那热腾腾的气儿后,慢慢地品尝起了这碗热羹。
    她为方路剩下了一碗,哑声道:“吃点吧。”
    方路的背影连动都不曾动一下。
    秦峥见此,便干脆连剩下的那碗也吃了。
    第二日,秦峥的收获是几根没有肉的骨头,以及几根蔫了的野菜,她将这些放到砂锅里,又熬了一锅的羹。
    方路依然不吃。
    于是秦峥便全喝了。
    第三日,秦峥讨到了一点别人剩下的石髓饭,她和着野菜熬成了一锅。
    秦峥这次没有问方路,端起砂锅,便要全部吃下。
    待到砂锅要见底时,方路终于发出低哑粗噶的声音:“给我留些吧。”
    秦峥停下来,将砂锅放在了地上。
    方路端过去,就着砂锅将里面吃得精光,最后连砂锅底都舔得干干净净。
    方路吃完后,和衣倒下,闷头大睡。
    秦峥见此,拉过自己的旧棉袄,也睡去了。
    次日清晨,方路早早地醒来,套着那个破棉袄出去了。秦峥拄着一根拐杖,从城东头寻到城西头,却一无所获,她筋疲力尽地回到家里,想着明日该怎么办,该寻个怎么样的法子呢?
    这时候,方路回来了,灰头土脸,脸色冷峭。
    萧瑟的深秋里,他依然穿着那件早已看不出颜色的破囚衣,怀里紧紧抱着昨晚秦峥扔给他的破棉袄。
    秦峥抬眼瞅他:“傻了,怎么不穿衣服干冻着?”
    方路无声地坐在锅面前,然后打开破棉袄,里面哗啦一下竟然是许多颗粒饱满的落花生。
    秦峥一愣:“哪里来的?”
    方路抿了抿唇,言简意赅:“地里刨来的。”
    秦峥眉毛一拧:“现在是深秋,落花生早已被刨光了。再者说了,我看你五谷不分四肢不勤的样子,一个人跑过去怎么可能找到这么多落花生?”农人收割后,有些不仔细的,总是会剩余一些残渣,于是这就成了逃荒者的最爱。可是如今逃荒者众多,一个个犹如蝗虫一般全都盯着,恨不得把人家那种过庄稼的地都要翻一个遍找上一找,这么多落花生,不可能干等着方路啊。
    方路低头不言。
    秦峥垂眸沉吟片刻,心中跃起一个猜想。
    方路猛然抬眸,望了她一眼,沙哑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一边将棉袄上的泥土挥去,一边慢慢解释道:“我去了田里,找到一个田鼠洞,它们存了许多,我就全都取来了。”
    秦峥恍然,顿时眉目间露出喜色,拍手道:“太好了,明日个我们就去扫荡田鼠洞。”
    当晚,两个人取出一部分落花生存起来作为存粮,然后将其他的落花生全都剥开,果壳烧火,果仁放在锅中煮了吃。这小田鼠们一个个贼精,挑的落花生全都是颗粒饱满味道香甜的,这一顿吃得二人极为尽兴。
    第二日,他们两个人早早起来去寻田鼠洞,秦峥问方路:“昨日个你怎么找到的啊?”
    方路道:“我是听到他们的动静?”
    秦峥挑眉:“动静?”
    当下方路轻轻趴在地上,用耳朵贴地,闭上眼睛,开始侧耳细听。
    秦峥凝视着闭眸细听的方路,再次挑了挑眉。
    地上的方路却无心其他,只认真倾听,不过片刻功夫,他面上露出喜色:“在距离这里几十米方向,就有一个田鼠洞,还是一个大洞。”
    秦峥点头,挥舞了下手中卷了刃的破铲子:“好,我们赶紧过去。”
    这一日,两个人在田里忙碌了大半天,最后清点收获,一共收缴田鼠洞七个,收获落花生三大堆,收获粟米两把,大豆三堆。
    秦峥拍着满满当当的麻袋,叹息道:“这大灾荒的年景,地底下的这群小东西日子过得倒是逍遥。”
    方路望着秦峥向来淡然无波的脸上带着喜色,眸子里也变得温暖起来:“明日我们继续来挖田鼠洞吧。”找田鼠洞要比去大街上喊大爷容易太多了。
    秦峥望着今日的收获,摇了摇头道:“不,我们明日就离开这里,前往边界。”
    方路挑眉。
    秦峥解释道:“你看这灾民越来越多,大家都涌向凤凰城,到时候灾民成患,也许会封闭关卡,我们便再也过不去了。必须赶在大家伙过去之前进入。如今我们有了这些,虽不能吃饱肚子,但勉强不至于饿死在路上,那就很好了。”
    方路凝视着秦峥,点了点头,缓声道:“你说得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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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人继续一路前行,路上凭着方路上好的耳力,两个人不但打起了田鼠洞的主意,还打起了鸟窝的主意,虫子窝的主意,总之能入口的东西都被这二人洗劫过了。秦峥又天生有着化腐朽为神奇的本领,无论是什么吃食,经她妙手一煮,明明是不相干的食物,常人难以想象的搭配,都可以做得味道独特吃了使之口齿留香。于是这一路上,两个人过得竟然还算逍遥。
    这一日,他们总算行至望边镇。这望边镇是大炎国紧邻凤凰城的一个城市,过了这个望边镇,那就是凤凰城的国境了。
    秦峥一路行到这里,却听到众人的谈论,原来这里住着凤凰城排名二十六的管家。凤凰城里有太多太多的财富,于是就需要很多很多的管家,他们的管家会根据资历和能力来个大排名,如今在这镇子里的就是排名第二十六的。二十六这个名次,在凤凰城里已经是很有地位的人了。
    这位二十六管家年纪不小了,据说有六十多岁了,身体也不太好,干巴瘦小,可是性子却是豪爽。如今正在这里专门设了粥铺,救济流经此地的灾民。
    秦峥摸了摸肚子,提议道:“咱们也去弄一碗粥喝吧。”一路上总是在做着打劫小动物的营生,总该换换口味了。
    方路对秦峥是永远没有异议的,当下点头道:“好。”
    他们想法是极好的,可是到了镇子口附近,这才发现,粥铺子只有那么几个,一群人密密麻麻地围着疯抢,里三层外三层,哪里轮得着他们啊!
    秦峥皱眉:“总不能为了碗粥丧了命,罢了。”说着就要往回走。
    方路却坚持道:“放心,我会给你取来一碗的。”
    两个人正说着,却听到人群传来一阵骚动。原来第二十六管家年纪虽然大了,却娶了一个娇滴滴的美娘子。这位娇滴滴的美娘子不仅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天仙美人儿,而且心地及其善良,如今正亲自来到粥铺给大家分粥呢。
    秦峥眉毛动了动,对方路点头道:“你去取一碗吧,顺便看看这天下一等一的天仙美人儿。”
    方路道:“好。”
    就在这时,一旁的那两个人又开始议论了,其中一个道:“你知道这个二十六夫人是哪个吗,却是有来历的。”
    另一个人道:“我哪里知道,你快讲来,不要卖官司!”而一旁的其他人取粥不成,正是失望,听到这个,纷纷催促那人讲八卦。
    八卦虽然不如粥,但听着听着也能忘记些许饥饿。
    那个人便开始摇头晃脑地讲起来:“你们知道咱大炎国的统兵大将军路鹏飞吧?”
    众人纷纷点头:“知道。”
    那个人讲道:“其实这第二十六夫人,便和咱们这路大将军有干系呢!”
    听到这里,秦峥忽然发现,对面的方路神色一下子变了。
    她皱了下眉。
    那个人还在继续讲着:“路大将军有八个儿子,个个文才武略无不精通,其中最小的那个叫路放,你们都知道的吧?”
    其他人不禁点头道:“谁能不知道他啊,传说他十三岁上战场,白袍白马,三丈银枪,威震沙场,一举打败了南蛮国名将高璋,后来曾经征南战北数十次,无一败绩!”
    那个人点头道:“没错没错,就是这位!我听说啊,这位第二十六夫人,原本就是这个白袍小将军的没过门的妻子,夏家大小姐。只不过路家被定了谋逆罪后,路家满门皆斩,可怜这个夏家大小姐孤苦伶仃,便嫁与了这位侠义仁厚的第二十六管家呢!”
    众人恍然:“原来是这样,若是这么说,那当真是一桩佳话呢!”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想的是,只可惜白发配红颜,一株梨树压海棠。
    此时,方路的眸子淡漠得仿佛离世之人,而抓着那只瓷碗的指尖在微微颤抖。而一旁的闲人们还在八卦着那个倒霉的路家,说是路家全家几百口一个都没逃脱,全都死光了。
    秦峥嘴唇动了下,终于艰难地道:“罢了,那粥我也不爱喝,咱们——”
    她话没说完,方路却道:“不用,我现在就给你取来。”他的眸子深沉到犹如海一般,让人看不清楚,而他的声音,没有任何的情绪,仿佛石头和石头相摩时发出的一般。
    秦峥愣了下,不过终究点头道:“好吧。”说完,她补充了句:“人多,你小心些。”
    方路端着破瓷碗,扭头往人群中走去,人太多,拥挤推搡,他巧妙地在推挤中慢慢前进。
    秦峥盯着他的背影,只见他身上依然是破棉袄加那件看不出颜色的囚衣,脚底下是几乎要烂掉的草鞋,头发乱蓬蓬。
    ☆、一碗粥
    秦峥在人群外等了许久,才见到方路端着一碗粥出来。他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碗粥向秦峥这边跑来。
    秦峥忙接过来,只见因为人群中的碰撞,粥其实只剩下大半碗了。不过她依然笑了下:“真好,你我一人一半,赶紧吃了,趁热。”说着,拿出另一个瓷碗,将这大半碗粥分为两半。
    方路倒是也习惯了的,当下也不推辞,两个人就蹲坐在一旁的树墩上,吸溜吸溜喝了各自的小半碗。秦峥忽然想到,以前方路吃饭特别慢,那慢里多少有几分优雅的味道,可是如今呢,他竟然和自己一样发出吸溜的声音来了。
    方路此时正将瓷碗擦干净收起来,他的手也是看不出本色的,可以依然可以看出,那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秦峥盯着手指看了会儿,忽然问:“你进去一趟,看到美若天仙的夫人了吗?”
    方路收拾碗的手顿了下,抬头看了一眼秦峥,这才道:“见到了,是挺美的。”
    秦峥挑眉:“哦,你没对美人儿说话?”
    方路忽然笑了下,笑得无奈而平静:“说了,我说我是来领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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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间时分,两个人没进城,而是在不远处寻了一处破庙安身。秦峥和方路各自抱着一个破棉袄,都抱得很紧——今晚太冷了,看来冬天快要到了。
    秦峥在寒冷中瑟缩了一会儿后,终于入睡了,可是睡了没多久,便醒过来。醒过来的她对着窗外的月亮发了一会儿呆,便收回神,看了眼旁边的方路,却见方路抱着棉袄缩在那里,浑身都在发抖。
    她忙站起,用手一摸方路额头,竟然滚烫。
    秦峥知道方路是生病了,当下不敢耽搁,忙架起砂锅取了冷水来烧,待到水稍有热度便给方路擦拭额头,手心足心,又扯开他的破囚衣,擦拭他的前胸后背。
    囚衣扯开后,她便见到方路的瘦骨嶙峋的胸口正中心有一个烙印,隐约是一个斩字。秦峥知道,这是大炎国的死囚犯的标识,一般只要犯了死罪,就会打上这么一个烙印,等着秋后处斩。
    这时候,方路又打了一个颤,秦峥不敢耽误,忙帮他继续擦拭。可是方路却在昏迷中挣扎,并且一个劲地发抖,火烫的手无助地抓着秦峥的手不放。
    。
    秦峥不是大夫,不懂医术,这下子也疑惑了,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方路又是一个冷战,同时嘴里开始说胡话,拉着秦峥的手叫娘。
    秦峥摸了摸鼻子,这都叫娘了,无论如何不能眼看着他这样受罪啊。当下她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一把将方路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让他舒服一些。
    方路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一块浮木,紧紧搂着秦峥不放,搂得秦峥身上都发疼了。秦峥从这溺死人的拥抱中拼命钻出一个头,用手够到砂锅,用袖子沾了里面的水帮他擦拭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