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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打起来该帮谁,又或者该跑?
    就在此时,忽然,一个铿锵猛烈的声音冲击了大家的耳膜,打破了场中的平静。
    大家迅速扭头看过去,却只见院子角落,正是路放。
    路放原本就是一个挺拔的青年,虽然并不如小镇上的男人们般壮实,却自有一股清冷的英姿。尽管如今这英姿中混了锅底灰的味道,可是却更凭空多了几分狠厉和冷硬。
    脸上黑灰的这个青年啊,他拿着一把卷了刃的斧头,面无表情地砍柴。
    粗壮的硬木头桩子一字排列,他挥起斧头,只见刀影闪现,谁也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当刀影停下来的时候,大家不仅瞪大了眼睛。只见地上的所有柴,都成了粉末。
    路放站起来,拎着斧头,只见斧头在他手中犹如陀螺一般旋转。
    他手上拿着这只旋转得生生有风的斧头,走到众人中间,沉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秦大的脸色变了。
    秦二的眼睛瞪大了。
    秦三往后退了一退。
    众人觉得喉咙痒,想咳。
    接着,大家就听到一个尖锐的声音,秦家大媳妇从屋里跑出来,上来就用袖子挥打着亲大,口中骂道:“你这个惹事的,没事儿不给我好好干活,跑出来撸起袖子这是干嘛!”
    紧接着秦家二媳妇,三媳妇,分别跑出来了,上前对着自家男人一顿臭骂。
    柳儿也悄悄钻出来,上前要扶起老娘。
    秦大红着脸,摇头,粗哑地说:“干你这娘们什么事!”说完自己也觉得没脸,啐了一口,狠声道:“还不给老子回屋!”
    秦峥垂眸,淡笑:“大堂哥,过来吃菜吧,新出锅的大锅菜,再不吃就凉了。”
    这话一出,一旁就来了和事佬,镇子上的老人家,捋着胡子开始和稀泥:“要说这事啊,若真评起理儿来,倒是你秦三婶的不对,用了人家宅院这么多年,如今人家回来了,也不曾给腾挪。现如今呢,要我说句公道话,人家秦大侄子给你这十两银子,看得是都姓一个秦字,毕竟一个笔写不出两个秦,那是人家秦大侄子厚道本分不愿意伤了亲戚的脸面。若是人家不愿意给这十两银子,就要你走,难道你还能不走,还能赖着吗?再者说了,这十两银子,虽说不多,但咱这镇子上人家,一年的吃嚼,也足足有余了呢。你既得了这银子,还不快快藏起来,叫一声秦大侄子,吃口热乎菜,以后大家还是一家人啊!”
    这话说得有进有退,倒是公道,一时之间众人纷纷附和,也有的夸秦峥仁义不忘本分的。也有的便上前拉了秦三婶的手,亲热地说一起吃菜吧,别闹腾了,倒是让外人看了笑话。
    当下这气氛总算缓和下来,秦三婶勉强挽回一点面子。于是秦峥收好了宅契,将那十两银子塞到她手里:“堂婶,一起吃大锅菜吧。”
    秦三婶绷着脸,不说话,不过倒也不闹了,摸了摸怀里的十两银子,塞好了,坐下来。
    秦大秦二秦三却放不下这个面子,一甩袖子回屋去了,三个媳妇儿讪讪地望着婆婆。
    这菜,他们是吃呢,还是不吃呢?
    那十两银子,是会分了呢,还是不分呢?
    三个媳妇儿各揣心思地坐下。
    早有好事者拿过碗筷,把那筷子往冒着热气的大锅菜里一插,吃吧!
    气氛越发缓和,大家吃将起来,小孩子们一个个争着抢着也要坐上桌吃,可是没那么多杌子,于是便被当娘的搂在怀里。这当年的拿了一个大碗,一边喂孩子一边自己吃,吃得吸溜吸溜的。
    一吃之下,大家纷纷点头:“好吃!这粉条有嚼头,白菜有甜味儿,肉块香啊!”
    若是往常的大锅菜,或者舍不得放肉于是少了香味,或者肉放太多了倒是腻歪了。偏生他家这肉菜,肉块儿是不多不少,每吃一两口就有那么一块,切得大小均匀,入口,舌尖仿佛便能感触到那被煎过的肉块儿的黄澄澄的触感。一口咬下去,那肉在嘴里化开了,香味十足,无丝毫肥肉油腻之感,那香味混合着冬日里水头十足的大白菜香,让人恨不得将舌头都吞下去啊。
    乡下人嘛,比不得那富贵人家每日里精致小菜伺候着,时候久了,便是给他满桌子大鱼大肉,他也竟然最能品尝这最为便宜的大白菜里头的甜。满满一口的肉菜,香到骨子里的水头,软滑劲道的粉条儿,再狠狠咬上一口劲道的白馒头,吃得两个腮帮子鼓囊囊,那叫一个畅快啊。
    人人举起大拇指头,不住声的赞,有的要再来一碗的,更有王老伯颤巍巍的端着碗道:“你这孩子,还真是把你爹的功夫学地道了!和你爹当年做的一个味儿啊!”
    一时又有小娃儿叫嚷着还要吃肉,于是当娘的挑了里面的肉片来给小娃儿吃,吃得满嘴都是香,那当娘的还叫道:“平日里他最不爱吃五花肉的,说是腻,怎地秦老弟做的他倒是爱了。”
    一旁人见了哈哈大笑:“这知道的会说秦老弟厨艺好,不知道的还当咱娃儿没吃过肉呢!”
    ☆、第21章 一台戏
    晌午过后,饭也吃完了,大家逐渐散了。王老伯临走前,拍拍秦峥的肩膀,别有意味地道:“大侄子,干得好!”
    秦二婶等大家走得差不多了,挪到秦峥面前,小声地说:“大侄子,你家那地,这些年我们一直帮你看顾着,你看什么时候有空,过去看看?”秦二婶是个识趣的,她家又没有秦三婶家那三个威武雄壮的儿子。既然秦三婶都落了败,他还是见好就收的好。
    秦峥抬眼看过去,笑了下道:“二婶,不急。来明年收了麦,我自去种,如今你既种着,便好生种这一季吧。”
    秦二婶听了这话,感恩道德,又夸了秦峥长得好会做事,又说回头遇到合适的姑娘家辉给秦峥说一门亲事,如此一番絮叨,最后总算满面带笑地离开了。
    秦峥送走众人,之间路放在收拾桌上的残羹冷炙,包姑从旁帮忙。这包姑小姑娘也真是勤快,今日个忙前忙后,中午人多嘴杂又那么一闹腾,估计也没吃上饱饭。
    秦峥进了厨房,热了四个馒头,又将剩下的菜快速炒了一个小菜后,这才喊道:“路放,包姑,先过来吃点东西吧。”
    路放正将收拾好的桌子码放在一旁棚子里,听到这话道:“包姑先去吃吧,我还不饿。”
    包姑见活也差不多了,自己确实也饿了,便过去笑嘻嘻地道:“秦哥哥我还真是饿了呢。”
    秦峥将将馒头递给她,问道:“包姑,几岁了?”
    包姑边啃馒头边含糊地道:“九岁了。”
    秦峥摸了摸她头上的红头绳:“都九岁了,怎么也不去上学堂啊?”
    包姑听了,歪头笑道:“我不爱上学堂,我家也没钱上学堂。我娘让我找点事儿干,可是他们嫌我小,一时也找不到,就闲着呢。我娘天天骂我吃白饭的。”
    秦峥略蹙眉,问道:“为什么不想去学堂?”
    包姑一边吸溜吸溜地吃菜,一边道:“上了学堂,也不过认识几个字罢了,又有什么用呢?早晚还不是嫁人,嫁人了每天也是干这些事,我还不如早点学呢!”她双眼发亮地望着秦峥:“秦哥哥,你做得菜真好吃,教我好不好啊?”
    秦峥笑了:“包姑,学厨并不是那么容易的,要吃得了苦耐得了劳。别说其他,就说这刀功,为了这一刀下去力道合适均匀,我都曾磨穿了几个砧板。”
    包姑这下子连菜都不吃了:“秦哥哥,教我吧!我能吃苦!我知道当学徒开始也不让学,就让干活,这是练基本功,我什么都能干,你让我干什么都干什么,我也不要钱。”
    秦峥点头:“好,你这个学徒,我收下了。”
    包姑发出一声的高兴的尖叫,几乎要蹦起来。
    秦峥却一个大转折:“不过——”
    包姑顿时不蹦了,盯着秦峥看。
    秦峥笑了下,缓缓道:“我必须先征得你爹娘的同意。”
    包姑听了,连连点头:“好啊,好啊!那是自然!他们肯定同意的!”
    此时路放也收拾完了桌椅,便进灶房,将剩下的菜和馒头就着吃了。
    这时候,秦三婶磨蹭着过来了,她红肿着脸道:“大侄子,我们肯定是搬开这里的,但只是以前的老房子,多少年没人住了,好歹也得打扫打扫,你先容我们几天。”
    秦峥连头都没回,只问道:“请问打扫老房需要几天?”
    秦三婶想了想:“总要个七八日吧。”
    秦峥不说话。
    路放边吃着饭,边听到这边的动静了,便将一个碗狠狠地按在地上,顿时,瓷碗粉碎,咣的一声,倒颇有几分惊心。
    秦三婶一哆嗦,忙道:“三日,三日便好。”
    秦峥这才点头:“三日之后搬离,请不要拿走属于我父母的一针一线,到时候我会亲自看着的。”
    秦三婶讪笑点头:“那是自然。”
    秦峥走进灶房,弯腰将地上的瓷碗碎片扫起。
    路放挑眉,笑看她道:“如何?”
    秦峥点头:“很好,只是可惜了咱的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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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两日,秦峥和路放开始为了这个饭庄紧锣密鼓的做准备。虽说家里有一些老爹当年开饭庄剩下的桌椅碗筷,可是还是少了,有的太过陈旧,这些都是要添置的。店面也要重新装饰一下,灶台要扩建,菜啊米啊面也是要去谈一谈的。这些都要银子,眼看着,秦峥和路放从图招财那里弄来的银子就不够了。于是秦峥先是卖了从图招财那里弄来的马,左右着两只马天天要吃草,哪里顾得上喂它们,干脆卖了一只换做银子,另外一只只能留着,以后拉面拉米的活难免用得上。
    这一日傍晚时分,秦峥和路放吃着饭,秦峥对路放如此说:“从图招财那里弄来的银子,算你入股了吧,还有这马也是。”
    路放何曾在意这个,只是随口道:“随你便是。”
    秦峥点头:“我知你是不在意钱财这些身外之物的,可是合伙做买卖,总要事先说清楚的。”
    路放只好点头:“你说得极是。”
    这天,秦峥吃完饭便开始在院子里转悠,转悠了一番后,便蹲在一处,也不知道干嘛。
    路放正拿着一盆水刷洗陈旧的桌子,见这番情景,不禁问道:“你在数蚂蚁吗?”
    秦峥点头:“嗯,捉几只来下饭,如何?”
    路放皱了下眉:“若是实在没得吃的时候,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现在,有必要吗?
    这时候,柳儿满脸疲惫地从外面回来了,见到秦峥和路放在院子里,站在那里犹豫了下,终于大起胆子上前道:“方……方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回到十里铺后,秦峥对外介绍路放依然用方路这个化名。
    路放正将抹布哗啦啦地在桌子上擦,此时头也不抬地道:“有话说便是。”
    柳儿看看一旁的秦峥,有些难以启齿,不过她最后瘪了瘪嘴,罢了,都等了好几天了,就没见个路放单独的时候,于是干脆一股脑地道:“方公子,柳儿只是想说,方公子那日耍的板斧,实在是好看,柳儿很喜欢。”
    路放一边将抹布放在盆里洗,一边“嗯”了一声。
    嗯?这就完了?
    柳儿以为路放没听清楚,又缓慢又清楚地重复一遍:“方公子,柳儿只是想说,方公子那日耍的板斧,实在是好看,柳儿很喜欢。”
    路放这次,干脆连“嗯”都没有了,只低头将洗好的抹布攥干了水分,顿时那水盆里的水成黑色了。
    柳儿盯着那手,心道,这手长得真好看,无论是指甲还是手指头,都匀称修长的,哪里像是普通庄户人家的手啊。只可惜如今非要洗这破旧赃物的抹布,真真是玷污了。若是我能和他在一起,哪里舍得让他……
    心思想到这里,感觉跟发烧似的,脸开始晕烫起来。
    柳儿抬眸,羞涩而好奇地望着路放:“方公子……”你怎么都不和我说话呢……
    秦峥抬头面无表情地望了望这边,开口道:“方路,没事把那些少了腿的椅子也修修。”
    路放点头:“好。”
    柳儿见此,怔怔望了望秦峥,又看看路放,心里有股子酸酸的,心想我说了好几句他根本不曾理,怎么秦峥才说了一句,他就赶紧答应呢。
    这柳儿正在这里吃着干醋,她娘秦三婶正好进院子,一见她正围着路放转,顿时拉下了脸,放口大骂道:“你个丧门星子,在那里黏糊什么呢,一个好好的姑娘家,没事凭空拿你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啊!”
    这话骂得粗俗,柳儿到底是个未嫁的姑娘家,一听这个,又气又羞,红着眼圈儿瞪了她娘一眼,赶紧钻进屋去了。
    柳三婶在院子里收拾着晾在麻绳上的一床旧被子,一边使劲地拍打着上面的灰尘,一边指桑骂槐地道:“可怜我男人死得早,一家子老老小小,被人欺负也就罢了,如今还摊上这么一个不懂事不知羞的臭丫头,这可让我怎么活呢。”
    秦峥知道这是恨自己呢,不过她也是唇边扯起一抹冷笑,连抬头都不曾。
    路放从小出身世家的,虽说一路也算见识了人间惨状,但这种泼辣刁钻民妇倒是第一次见,不由得在心里暗暗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