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小包姑脑袋被打得生疼,颇为委屈,摸着脑袋撅嘴道:“我说得是实话嘛!”
秦峥却笑了:“路大哥,还记得我当日曾经说过吗,当哪日我回到家乡,挣了银子,一定给你寻一门上好的亲事。如今虽然咱刚刚开张,但想来生意也不至于差,银子早晚能赚到的。既然如今有人相中了你,回头咱就看看赶紧给你娶一门亲事吧。”
托雷闻言,一改之前的抑郁,低头嘿嘿笑:“这个主意好,娶一个进门,从此干活得又多了一个。”
路放奇怪地看了眼秦峥,开口道:“峥弟,我看你还是先为自己考虑吧,峥弟年纪也不小了。”
秦峥摸摸下巴,笑道:“可是没有哪家姑娘看中了我啊!”
小包姑闻言笑望着秦峥道:“秦哥哥,你虽然不如路哥哥生得好,但只要你愿意,肯定有姑娘家喜欢的啦!”
秦峥依然笑:“赶明儿有时间,我就去打听一下。”
路放低哼一声:“店里离了你行吗?”
秦峥想想也是,她略一思索,便道:“咱们饭庄若是日日这么营业,大家难免太过劳累,干脆以后逢一六便休,如何?”
托雷闻言大喜,拍桌子叫道:“好!”天天忙碌,没个头啊,五天一休整那就对了。
包姑却是一个过日子的,当下掰着手指头:“可是那咱们得少挣多少银子啊!”
秦峥却在心里思量着,之前那个第二十六夫人的事,她总觉得怪怪的。那位夫人若是真丧了夫君,怕是真会厚着颜面前来找路放呢。还不如她早做打算,看看是否能给路放寻一门好亲事,断了此女的念头。她也知道小镇上怕是很难有路放适合的姑娘家,毕竟路放以前是威名赫赫的少年将军嘛。不过凡事在人为,总是要碰上一碰的。
秦峥如意算盘打得极好,于是过了几日,她便开始四处走动探访乡邻,先是打听了夏家的青花,并亲眼去看了,发现此女实在是有点胖。听说走路的时候,那身上的肉都颤巍巍的。
她想象了下路放身边站了一个胖姑娘的样子,实在是太不合适了。否决了夏家的青花后,她又去买了些茶果点心探访王老伯。
秦峥到了王老伯家的时候,王老伯刚逗着孙子玩耍,见她来了,极为高兴,忙命家中儿媳妇将孙子抱回屋去,热情地招待她坐下。秦峥扫眼看过去时,屋子里摆设一如前几日,只是那副王润之的画却是不见了。
她一边慢慢品度着王老伯递上来的茶水,一边对老人之前的援手表示感谢,老人连连说道太过见外。两个人寒暄半响,终于,王老伯笑着试探道:“大侄子啊,你店里那位路公子,可曾婚配啊?”
秦峥未曾见过翠儿,并不敢把话说实,便道:“路公子家中有一位未过门的妻子,听说是打小儿订下的亲事。只是如今大炎国战乱,流民失所,怕是再也找不到了呢。”
王老伯开始听着有个未过门的妻子,那眉毛都提了起来,再听说失散了,不由得摇头叹息:“还真怕是找不到了呢!就算找到,怕是这事也玄了。”
秦峥略显诧异,这后面的一句话怎么讲?
王老伯却越发叹息摇头:“大侄子,你怕是这几天忙着筹备饭庄的买卖,不曾打听一下大炎如今的形势?大炎的朝都被南蛮攻陷,这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吧。如今哪,整个大炎几乎都被南蛮占领了,我听说啊,这南蛮人凶着呢,遇到人就杀,老人小孩都不放过。至于年轻的姑娘啊娘子啊,都留着,圈起来……”
王老伯说到这个,摇头叹息不已,眉头紧皱。
剩下的话王老伯没说透,秦峥却已经明白了。
王老伯见秦峥脸色不好,宽慰说:“你也别难过了,这些事,咱们这些普通老百姓也做不了什么,只能看着了。盼只盼老天爷保佑大炎的那些老百姓,早点有个安稳太平日子。”
这时,王老伯的女儿翠儿掀开棉布帘从外面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盆干果,拿手撩了下沾在发上的雪花,笑道:“爹,秦家哥哥,外面下雪了呢。”
秦峥望过去,却见这翠儿生得还算好看,眉眼婉约,鹅蛋型脸儿,发丝上沾着几丝雪花儿,让人仿佛嗅到一股清新沁凉的味儿。
翠儿将手中干果盘放在桌上,挽唇笑,一笑两个酒窝:“秦哥哥,翠儿知道你厨艺好,普通果子怕是看不上,这是这点干果是翠儿亲自摘了晒晾的,你若不嫌弃,便多吃几个。”
秦峥忙谢过翠儿,用手捏了几个干果在口,倒也香甜,便又多拿了几个。翠儿见秦峥喜欢,抿唇一笑,从旁找了一个杌子坐下,想着听听秦哥哥和爹说些什么,可有提到那位路公子。
秦峥见这个翠儿还算标致,想着或许路放还真会喜欢上这种小家碧玉之姿呢,便有心成全,当下提议道:“翠儿若有时间,多来我们饭庄玩耍,到时候秦哥哥给你做好吃的。”
翠儿一听,自然喜欢,眉眼笑得弯了,唇边酒窝越发可人,连连点头道:“好啊!”
当下秦峥便起身告辞,王老伯要留下吃饭,秦峥以外头下雪为理由拒了,王老伯拗不过,便让翠儿取了蓑衣斗笠来给秦峥穿戴上,这才让她出门。
秦峥再次谢过后,走出王老伯家的大门,谁知没走几步,便看到远远的一个人,头上戴着斗笠,手里提着蓑衣往这边走。
风雪中,看不清样貌,不过看那身形,秦峥认出是路放。
她抬手向路放打招呼,嘴一张开,便有雪花飘进来,她被呛了一下,还是大声道:“大雪天的,你出来做什么?”
路放看了眼秦峥,没好气地道:“那你又出来做什么?”
路放走近了,看秦峥斗笠蓑衣裹得严实,便道:“倒是我多事了呢。”
秦峥不理他的冷言冷语,兀自道:“今日我见了翠儿,这姑娘生得不错呢,脾性也是极好。”
路放径自往前走,不言语。
秦峥被落在后面,只好快走几步追上,边走边道:“你若是心里依旧放不下,那我就不说什么了。”
路放猛然停住脚步,回头,凝目望着秦峥:“你是认为我放不下什么?”
风雪中,秦峥笑了下,道:“你放不下的东西太多了。”
囚禁之辱,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丧国之痛,秦峥想起初见路放之时,那个躺在碧空蓝天下的男人,眼眸中没有一丝求生之念。
晶莹的雪花落在秦峥的额发上,又落在她的眉间,可是却丝毫没有扰乱她自始至终淡定从容的神情,她定定地望着路放,平静的眼眸仿佛要看到路放心里去。
一时之间,路放竟然有一丝不忍迎视,他别过脸,苦笑了下道:“峥弟,你想太多了。”
他顿了下,又补充道:“如今我只想好好在这里过日子,当一个饭庄的小伙计。”
秦峥见此,忽然道:“王老伯说,南蛮占领大炎后,在举国范围内烧杀掳夺,无恶不作。”
路放下巴微紧,沉默了片刻,才道:“那又如何呢,他们不是一直这样吗?我又能做什么呢?”他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山洞中传来,那么飘渺,那么虚无。
秦峥道:“可是我听说,南蛮北上的主帅是高璋。”她审视着路放的神情,又道:“据说,大炎国的白袍少年将军路放,熟读兵法,勇猛果敢,初次带兵,便遭遇高璋,与高璋在边境缠斗三日,最后尽歼敌军五万,高璋只带了几个亲信仓皇而逃。”
路放闻言,眸中泛寒,忽然冷笑一声,伸出右手掌心,缓缓摊开来时,掌心上是一个永远无法磨灭的‘罪’字。
路放语气中是说不出的苍凉:“你说得是白袍将军,路家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可是我不是——”他缓缓地,他低头盯着那个仿佛刻在骨子里的‘罪’,一字一字地说:“秦峥你知道吗,就在那一年的秋季,十万精兵,不战而降,大开韩阳城门,迎入了南蛮大军,就是从那一刻,中原之地再无屏障,敌军长驱直入毫无阻拦,我大炎国土最柔软的腹地被恣意蹂躏,大炎百姓被践踏于他人铁蹄之下。我路家男儿,一门九将,都是铁血铮铮的汉子,都是誓死卫国的忠臣,可是我的父亲和七个哥哥,甚至有我那能征善战的三嫂,没有一个死沙场之上,没有一个人是死在与敌军拼杀之中,而是统统死在圣旨之下,死在路家忠心效忠了十三代的帝王手下!父亲临终遗言,死后求葬乱坟岗,从此路氏无子孙,因为他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因为无论是死了还是活了,我们再也不配做路家的子孙!从那一刻前,以前的白袍将军路放已经死了,死在路家世代效忠的帝王刀下,死在他所守护的那片国土上。现在你所认识的,不过是死里逃生的死囚犯,一个懦弱无能的有罪之人,一个胆小如鼠的逃亡之辈,曾经朝不保夕,苟延残喘,在你庇护下当一个小小伙计,讨得一口饭吃,已经很知足了。”
他低下头,目光尽是凄冷:“你可以说路放怯懦,没错,你认为的是对的,因为他没有办法回首去看那片狼藉的山河,没有办法去面对那些枉死的冤魂,他也不懂,到底是谁错了……”
秦峥望着路放许久,却见少年刚硬的面容淡漠,眸子里是深得看不到底的悲恸。风雪扫过他冷峻的面容,雪花模糊了他的眉眼,他唇角的笑意凄冷而无奈。
过了许久,她终于抬手,为路放抹去额间的雪花,然后拍了拍路放僵硬的肩膀:“走,我们回去喝酒去。”
☆、第26章 秦峥的路菜
最近这些日子,秦峥的买卖还算不错。除了固定的来订砂锅煲的客人外,其他前来光顾的客人多半是来往的客商,偶尔会有路过的凤凰城玄衣卫士。他们吃过秦峥的饭菜后,纷纷赞不绝口,说在外走动,很难吃到这么地道的饭菜了。有的客人表示,何止是吃不到这么地道的饭菜,在外面赶路,甚至几天都啃干馒头冷素饼都是有的。
秦峥听了这话,心中一动。如果她能做出久放不坏又可口的菜,那么路上行旅之人必然喜欢。她略一思索,便有了主意,当下便亲自出门采买,去东市订了十斤冬白菜,十斤干笋,十个陶坛子。
包姑见此,不由好奇:“咱们只是要卖白菜干笋饺子了吗?”如今一人饭庄的食材都已经谈妥了专门供货者,这样能够得到更为低廉的价格。怎么秦哥哥忽然要订这些啊,这并不在日常采买的清单中。
秦峥摇头,笑道:“我们是要开始做路菜了。”
说干就干,很快秦峥订得几十斤新鲜菜就送上了门,当晚打烊后,四人在小院里点起了油灯笼,在昏暗的灯光下,路放和托雷负责洗菜,包姑从旁晾干并整理,秦峥则负责切菜。
托雷来了许久,并未见过秦峥切菜,此时只见秦峥取了一个丈二长的大案板,手中拿着一个菜刀,手起刀落间,只见一棵大白菜横躺在那里,依然保持着白菜的形状,可是只手一抚,便可见那白菜早已成为了一寸见方的小块。
托雷正看得惊叹,却见秦峥又是叮当一阵紧密的垛,再看时,白菜又成碎末了。
托雷佩服不已,忍不住道:“秦兄弟,我早就奇怪,你这小小身材,当日哪里来的力气和我比拼,却原来这力气都是切菜练出来的!你这手法实在太好,凭着秦兄弟的本领,如果入军门,必然也是一个奇才!”
包姑和路放早已对秦峥的刀法见怪不怪了,不过此时路放听到这话,洗菜的手停顿了下,抬头看了秦峥一眼。
那一眼,秦峥感觉到了,心里也是明白,当日遇到托雷并和他对峙的事儿,后来他并没有和路放提过。
不过,这本来就是小事一桩,也不值得提啊。
秦峥继续手起刀落,不过一盏茶功夫,几颗菜都切好了,分别放在木桶中。
于是秦峥又拿来一个几丈见方的篾垫子摊开,口中道:“如今雪也停了,明日若是天晴,正好晒干。”一边说着,一边将那些垛好的菜细密地洒在篾垫子上。
第二日,果然天晴,阳光甚好,看着暖洋洋的日头晒着切好的白菜,秦峥笑道:“今晚打烊后,再将剩下的切好了。”
托雷点头:“好,到时候我们帮你一起切。”托雷觉得,他的刀法也很不错,砍人很在行,想来切菜也是没问题的。
于是当晚,托雷,路放,包姑各自都拿了一把刀,开始切菜。
托雷提起刀来,切得那叫一个卖力,只切得案板都叮当响。路放打量了一番这刀和案板,开始一刀刀地垛。包姑呢,则是两只手握着刀,憋红了脸使劲儿垛。
秦峥从旁观战,只看了一会儿,便摇头道:“路放,你这菜切好之后,怕是你手腕都要肿了。你为了控制力道,手腕太过使力了。这不是在比试武功,也不是在把脉诊疗,而是在切菜,不必那么控制力道。”
托雷很是得意:“还是我切得豪爽。”哪里像路放,太小心谨慎了吧。
秦峥望着他的案板,摇头道:“你的也不行。”
托雷骄傲地指着那些很快被自己垛烂的菜:“我怎么不行了?”
秦峥抚去案板上被垛成菜泥的白菜,露出案板上的刀痕,道:“你这样垛,看起来是没问题,不过垛上三五个月,这案板就没了。”
托雷不解:“案板去哪儿了?”
包姑从旁扑哧一笑道:“都进了客人肚子了!”
秦峥也笑了,望向包姑的案板:“包姑,你的垛法问题倒是不大,只是要多练习,这样才能有力道。等你有了力道,我再教你怎么控制刀法均匀。”
包姑自然知道自己问题大大地,当下笑眯眯地道:“是,哥哥师父,我一定努力好好练习!”
秦峥满意,望着面前这三位入门的伙计,点头道:“好,现在你们都在这里练习吧。”说着,她度步进屋去了。
托雷忍不住喊道:“秦兄弟,那你呢?”
秦峥挑眉道:“我嘛,歇一会儿,然后算算账。”
托雷哭丧着脸:“这待遇差别太大。”
包姑哼了下:“学徒就该有学徒的样儿,你还是好好练习吧,赶明儿路哥哥成了垛菜高手,看你还好意思混下去嘛!”
托雷一听,顿时想起自己的竞争对手,一看路放,果然在认真地垛菜,一丝不苟。
他忙拿起菜刀,也忙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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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色依然大晴,真是天公作美,秦峥的白菜和干笋都垛好了,又买了几张篾垫子摊开在小院子里,篾垫子上铺满了各式各样的菜。小院子本就不大,如今摊了几张这个,顿时显得局促了,平时走路都要小心翼翼,免得踩了刚做好的菜。
恰好这一日是初六,一人饭庄该休业的,一早上,便听到外面敲门声,紧接着一个清甜的声音响起:“秦哥哥在家吗?”
秦峥掀开帘子过去一看,见是翠儿,便招呼她进屋来坐。翠儿坐下,东张西看的。
秦峥心里明白,当下一边为火炉加上了些炭,一边喊道:“路放,你过来下,给翠儿姑娘倒杯茶。”
路放向来是被秦峥使唤习惯了的,听这话,很快便拿了茶壶和茶杯,过来要为翠儿倒茶。
翠儿姑娘见状,慌忙起身道:“哪里敢劳烦路公子,翠儿还是自己来吧。”说着便要去抢那茶壶。
路放不给,还是将茶杯放在桌上,缓缓倒上了茶水。
翠儿抬眸小心地望着路放,见他俯身低头,忍不住细细打量过去,只见他剑一般飞扬的眉,高挺的鼻子,两唇虽然略显薄,可是那薄唇却透出一种薄锐的力道。翠儿说不清楚,只觉得这个男人和周围的男人都不一样,这个男人是那种让她看一眼就心慌神跳,可是又忍不住想接近的。
她心中一羞,眼神往下,目光却恰好落在男人的胸膛上。
这么大冷的天,他却只穿着青布薄衫,并不厚,仿佛紧贴在那宽厚坚实的胸膛上,随着胸膛的喘息而略略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