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秦峥凉声道:“何城主,明人不说暗话,城主以一城之尊,来找秦峥小小一个饭庄厨子踏雪寻梅,到底所为何事,不妨道来。”
何笑凝视着秦峥,低柔地道:“我若说听了你的故事后,心里替你难受,想替你寻母,你信吗?”
秦峥斩钉截铁:“不信。”
何笑闻言笑:“我就知道你不信,可是我是真心实意要帮你的。”
秦峥抬眼:“好,你既要帮我,那就帮我去找吧。”
何笑没想到秦峥转折如此之快,只好问道:“那你说下关于你母亲的事儿,让我听听,这样也好帮你去找她。”
秦峥回想了一番,竟然发现自己知道的关于母亲的事很少很少,大概是由于父亲想起母亲就伤心,于是干脆很少提起吧,当下想了许久,只好道:“她爱吃美食。”
何笑摇头笑道:“这不算什么线索,我也爱吃美食啊!”
秦峥又道:“当年生下我时,她也就十八岁的样子吧,现在应该是三十过五。”
何笑听了,细眸微闪着亮光:“原来你都十七岁了啊!”
秦峥轻瞪了何笑一眼,这个人说话实在不认真,就知道是不可信的。
哪知道何笑却突然收敛了所有的笑意,眉间唇角都透着认真两个字,一本正经地对秦峥说:“秦峥,你陪我去踏踏雪,看看梅花,我就帮你寻找你的母亲。”
踏踏雪,寻寻梅,是吧?
那太好办了。
秦峥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踏踏雪,寻寻梅啊?”
何笑微微笑了下:“现在就可以了。”
说着,他取了一个金丝大斗篷,就在秦峥以为他要披上的时候,却见他抬手披在了自己身上。
这斗篷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好生暖和啊,轻轻一动,斗篷上泛着金光。
何笑又取了另一个,依然是金丝大斗篷,给自己披上。
做完这些,他才道:“停车。”
他对属下说话的时候,那样子和平日说话不太一样,声音带着点点的冷,就是那一点点的矜持的冷意,透着几分高贵和倨傲,是久在上位者惯有的说话语气,是一般的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何笑回首看向秦峥,又恢复了笑容可掬的模样,仿佛刚才那种让人不怒而威的气态并不是他发出来的一般,他上前拉着秦峥的手,道:“走,我们下车。”
秦峥并不习惯被一个陌生男人这样拉着手,于是她挣脱了。
何笑低头望了下自己空空的手,笑道:“走吧,陪我一起踏雪,寻访佳人。”当他说到佳人的时候,眉毛飞扬,颇有期盼的神采。
秦峥穿着那身招摇无比的金色斗篷,随着何笑跳下了车,在她跳下车的时候,她的马重新看到了她,对着她灰灰儿地叫了一声以示好。
秦峥抚摸了下马鬓,这才跟着何笑往前走。
这里已经到了十里铺城外十几里的地方,果然有一片梅花,老梅树盘根错节地长在雪地里,上面梅花在大雪覆盖下依然能露出点点猩红,远处有看梅人的小茅屋,此时也淹没在一片银白中,除此再无其他。
秦峥和何笑下车后,两个人并肩而行,金色的斗篷在雪地里荡漾出金芒,和地上白色的雪交映成辉。
何笑望着秦峥,笑道:“是不是觉得这金色斗篷很好看?你若喜欢,便送与你吧。”
秦峥摇头:“罢了,我一个厨子,若每日里穿个这个,像什么话。”
何笑却道:“你若喜欢,可以不当厨子啊。”
秦峥道:“我别无所长,只有一技谋生。”
此时两个人已经走到一棵梅树下,何笑微微伸手,折下一枝梅花,惊落簌簌白雪。
他将那枝梅花送到秦峥面前,道:“你若喜欢,可以到我府中,专为我做饭,如何?”
面前的那枝梅花犹自带着寒霜的味道,冰凉沁人,娇艳的点点猩红上,晶莹雪瓣微微映衬,雪中赏梅,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只可惜,秦峥这个人,生来对别样雅致之物没什么趣味,更不懂什么风情。
她接过这枝梅花,无情拒绝道:“我不喜欢去你府中,更不喜欢专为你做饭。”
何笑轻笑叹息:“难道你爹没有教你,作为一个姑娘家,说话不要这么直接。”他无奈摇头:“你说你怎么生得如此不解风情呢!”
正说着,骤然听到不远处仿佛有簌簌雪声,两个人转首看过去,却并不见人影。
那赶车的车夫反应极快,一个蜻蜓点水,纵跃而去,走得近前,却见一直寒鸦栖息于雪地间,便重新回到车辕上,闭目装睡。
秦峥看过去,却见那车夫飞到十丈之外,又纵跃回来,地上不曾见到一点痕迹。
踏雪无痕之术吧,秦峥并没有见过,不过当下也没什么好诧异的。听说何笑身边能人异士众多,这车夫显然也不是泛泛之辈吧。
何笑却并不以为意,解释道:“这个车夫叫谭悦,是最近几个月才提拔到我身边当金衣卫士的,轻功还好,其他也一般了。”
对于何笑身边的人,秦峥丝毫不想置喙,当下并不搭腔,只低头嗅那覆雪的梅花。梅花清香,雪片带着寒,凉淡的寒香,这个味道恰恰好,若是能多取些来,将这味道加进菜里,岂不是极妙?
何笑并不知道秦峥已经从阳春白雪想到了做菜,当下命那谭悦从马车上取了一坛酒下来,又配了两个月光酒杯,接着又拿出来一个小红木桌,两个红木杌子。
秦峥看得无语,怎么这马车也不见多大,竟然藏了这么许多东西,她刚才竟然没发现。
陶罐里装得竟然是美味的葡萄酒,何笑将深红色葡萄酒倒在了月光杯上,又采了几朵梅花瓣洒在葡萄酒中。这下子别说是何笑,就是不解风情的秦峥也觉得实在是好,葡萄酒的清香配上梅花的寒香,葡萄酒的深红配上梅花的殷红,别出心裁的动人。
何笑坐在红木小杌子上,仰脸将那葡萄酒一饮而尽,喝完酒眼中笑意更浓:“来,秦峥,陪我喝酒。”
秦峥见此,只好也坐在红木小杌子上,端起另一杯酒,一饮而尽。
何笑擦了擦唇边的红色渍痕,笑问秦峥:“味道如何?”
秦峥道:“只喝完了,味道却是没尝出来。”
何笑一听,下巴都要紧了:“天底下,怎么有你这样的女子呢!”
秦峥也觉得无奈:“何城主,抱歉让你失望了。”
何笑又赶紧摇头:“不不不,秦峥,你这样的女子,其实倒别有一番味道,到底不同于普通女子啊!想着若是你同普通女子一样,今日我才不会让你陪着我踏雪寻梅饮酒作乐呢!”
秦峥摸了摸虽然穿着金丝大髦依然被冻红的鼻子,道:“多谢城主赏识。”除了这个,她还能说什么吗。
☆、第35章
何笑带着秦峥喝完了葡萄酒,那酒虽然不如普通白酒有烈性,可是一坛子下去,两个人都有些面红了。何笑抚着红木小桌笑道:“秦峥,你酒量倒是不差。”
秦峥握着酒杯,双眼开始迷离:“我也是第二次喝酒啊……”
何笑眸子动了动,笑道:“那你是天生神量呢。”
说着,何笑又让谭悦取来了饭菜瓜果,分与秦峥一起品尝。这寒风瑟缩的,秦峥忍着冷,只得和他一起吃了。
待吃完后,寒风忽起,掀起片片雪花儿,雪片儿晶莹,伴着那扑簌而下的朵朵猩红,端得如诗如画一般。但只是那端坐在红木桌对面的女子,却是男子装束,冷面冷心,漠然孤绝,仿佛遗世独立在这风雪之地的一捧寒枝。
何笑望着秦峥,眸光开始变得飘渺。
秦峥察觉有异,探究地望向何笑。
何笑却忽然一笑,仿佛刚才那点飘渺只是秦峥的错觉:“秦峥,我们回去吧。”
秦峥点头:“好。”
秦峥陪着何笑一起上了马车,马车里暖和了许多,秦峥总算舒了一口气。
何笑从旁笑话秦峥:“我听旁人讲,你也是从大炎一路逃难过来的,怎么吃不得这点苦?”
秦峥侧脸,不解地望着何笑:“该吃苦的时候,为了活命自然是什么苦都能吃。不该吃苦的时候,为什么要自己给自己找苦吃?”
何笑闻言苦笑:“你必然是认为我吃饱了撑的跑到雪地里来受罪吧?”
秦峥诚实地点头:“是有点。”
何笑大笑,拍着秦峥肩膀:“天底下怎么有你这样的女子!”
外面谭悦驾驶着马车一路快行,马蹄在雪地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印记,不过一盏茶功夫,马车就进了城。这时候已经近黄昏时刻,十里铺的人们都开始做起了晚饭,正是炊烟四起的时候。
何笑掀起镶了金边的皮帘往外看,感叹道:“又是一天过去了。”
秦峥点头:“是,大家开始做晚饭了。”家里的两个男人,也就路放会做饭了,不知道他会做什么吃。
当下秦峥下了马车,骑上自己的马,和何笑告别。
何笑挥手:“过几日,我还回来的,到时候记得做好吃的给我吃。”
秦峥道:“只要有银子,便会欢迎。”
何笑笑容绽放得更深,挥手却是停了:“放心,我家里穷得只剩下金银了。”
秦峥小心地骑马回家。这时候雪已经停了,街面上因为行人行走的缘故,雪被踩化了一些,化作冰碴和雪水黏在道路上,路太滑,她骑得比较慢。
一路上偶尔遇到熟悉的人在外,或推着板车出来叫卖的,或挑着扁担的,都一一打了招呼。
如今她也算是十里铺的半个名人,小镇上的人大多都认识了。
秦峥回到家时,恰遇到秦二婶来给送点米。原来这位秦二婶自从亲眼见了秦峥赶走秦三婶的手段,自知不是秦峥的对手,又见秦峥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手下两个伙计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况如今竟然和凤凰城城主相交,对于自己还占用着秦峥田地的事儿很是不安,偶尔便送来些东西讨好,今日这就是送米来了。
秦峥允诺她将地用到明年秋收,既然这米当做用地的小小报酬,秦峥也就心安理得地收下了。回头复又拿了一些腌制的路菜给秦二婶,让她家里也跟着尝尝鲜。
秦二婶倒有些受宠若惊,忐忑地收了下,口中那叫一个千恩万谢。
送走了秦二婶,秦峥进了大门来,进门却并不见家里人,去了后院灶房一看,却见灶房里冰锅冷灶的,并不曾开火。当下便来到路放和托雷房前问:“人呢?”
根本没人应。
秦峥越发莫名,先推了托雷的门,并不见人影,再去推开路放的门,也不见人影,复又走到前堂,却见路放一个人独自站在那里,手中拿着一块抹布,正就着昏暗的灯光擦桌子呢。此时见秦峥进来,甚至都不曾回头看一下。
秦峥在心中揣测,这是怎么了,看样子很不高兴,可是她一时真想不出半分这是为什么。
“你……吃过了吗?”秦峥只好如此开口。
路放漠然道:“没有。”
秦峥听闻,只好道:“那我去厨下为你熬个梅花粥吧?”采的新鲜梅花还装在布袋里呢。
路放身形疏离,淡道:“随便。”
秦峥只好撤离,来到灶房,开始熬梅花粥给路放吃,慢火细细熬就,临出锅时再撒上点点梅花为缀,白色稀烂的粥里娇艳的花儿开得煞是烂漫,真好看,希望路放看了后喜欢吃吧。
秦峥巴巴地将粥捧到路放面前,却见路放已经擦好了桌子,正浆洗着衣服,那堆衣服里,有路放的,有托雷的,也有秦峥的。
秦峥将粥递上:“路大哥,吃吧。衣服我来洗。”
路放放下手中的活,擦了擦手,便接过粥在一旁慢慢的喝。秦峥一边洗衣服一边看过去,却见路放脸色依然不好看,目光透着疏离,见自己在看他,便扫了一眼过来。
这一眼,温度堪比赤脚踩在外面大雪地里,看得秦峥凉意遍体。
额,这到底是怎么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