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节
游公权面无表情,两个“争执”的修士,一个侧仆倒地,再无声息,另一个尖啸后退,转眼便在十丈开外,但他胸前重创直透肺腑,再退出二十丈,身子一软,也自倒下。
一场“争执”霎时间变成流血惨事。许多人都呆了,但只要从头看到尾的,没有人对游公权的辣手表示疑问,概因其出剑之前,身上先飞出一块黑黝黝的铁牌,如有灵性般挡下那侧仆死鬼的穿腰毒剑,后又格开另一人喷射出的飞钉,然后才发剑杀人。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谋杀,只是谋杀的目标硬得超乎想象。
铺云浮车旁,麻成脸色骤然阴沉下去,这时候,他耳畔却有声音响起:“重赏之下有勇夫,却未必能找到好杀手。”
麻成心头一跳,未及缓冲,一侧山岭上,有人厉声大叫,几个罪名一发地压下来:“游公权,你杀人满门,淫人妻女,今日报应到了!”
声音方起,便有十多人齐齐相和,都是中气充沛之辈,音波在山岭间轰传。
山道上猎团诸修士骇然上看,只见两侧山岭一个接一个的人影飞掠而下,观其身法,竟无一个不是强手。而此时,山中流岚薄雾不知何时已然加重,更在山风吹卷下,漫过车队所在。众人的视界一下子模糊起来。
猎团修士都是实战经验颇强的人物,立时察觉到山岚有异,有的闭住呼吸,却也未见什么毒性。
游公权厉啸一声,剑气撕裂云雾,排空直上。要一马当先,击垮这波人马,然而飞不及十丈,模糊的视界中,又有一声高亢的笑音轰响:“游公权,且让俺伏龙看看,你的龙雀剑仍有当年利否?”
大气骤起颤音,随后就是轰声震荡,雾气散开一片,只见两个人影交错撞击,旋即缠成一团,在低空大战。
这伏龙笑音一出,猎团中见识较广的修士都是震惊。此人在北地三湖区域的散修中,也是赫赫有名,修为曾达到还丹上阶,却因为行事嚣张,得罪了清虚道德宗的大方羽士,小施薄惩,一指打得他拖命而逃,修为也连跌两个层级。
虽然狼狈到家,但那大方羽士乃是洗玉盟有数的真人修士之一,能从他手上逃命,伏龙的名气不降反升,在整个北方修行界都薄有声名。
人的名,树的影,名声上的加成总是不少,更何况此时他虽然只是还丹初阶,但辅以更高层的修为见识,其战力则肯定要超出不少。将游公权与其比对,任是谁都看低前者一头。
麻成把心情稳定下来。虽然意外频生,但局面上还是没有大的变化,无论是山岭上的呼喝、漫涌的雾气、伏龙的邀战,其实都是一个目的:使猎团中绝大部分修士袖手旁观,将游公权孤立。
雾气虽重,但因为离得近,他这边看得还算比较清楚,当下又通过某种渠道,指使手下在外围喊叫:“只诛杀丧尽天良游公权,其余人等,一概不论!”
猎团中又是一阵骚动,这种计策其实很明显,但人们的微妙心理总是会让他们一次又一次地踏上去。
便在他身边,剑气丝丝流动,转眼形成一道内敛的气壁,将铺云浮车封在其中,车上却是静默。
麻成忙别过脸,不让人看到他脸上的笑容。猎团中大部分高手的心态他都把握清楚,此时绝无可能再有人帮着游公权,只有旁边铺云浮车上的余慈,让人捉摸不透。可如今,此人分明有自保全身之意,实在是最好不过。
前面那些古怪,大概只是此人眼明心亮的缘故。嘿嘿,自作聪明的人物,这世上还少么?
他趁热打铁,低声道:“余道兄,局势未明,我们……”
话未说完,他低呼一声,向后便倒。
比他的反应更快一线,剑芒暴闪,森森寒意自头顶直落,划过喉头胸口,几乎要半他剖成两半。还好一层乌光闪动,嗡声震鸣中,将剑气挡在体外。
这是麻成身上一块“乌金法牌”,遇危自发,可为主人挡住致命的外力攻击,乃是他身上最宝贵的一件护身法器,如今真是救了他的命!
但也只是救命而已,乌金法牌挡得住剑气,却挡不住随剑气爆发的凌厉杀意,那杀意便如同烧红的长针,直刺入脑,刺得他浑身剧震,神魂已然受创!
麻成顾不得形象,就势在地上打一个滚,翻身便走,同时在心中破口大骂:赵氏兄弟害我!
他曾问过和余慈交过手的三人,有关余慈的底细。头一个瞬间被打昏的不算,赵氏兄弟的说法比较一致:都说余慈剑势凌厉,但更厉害的还是那慑人魂魄的妖法,两兄弟就是猝不及防之下,心神受震,被余慈舍剑用腿,踹飞出去,弄得灰头土脸。
可如今亲身经历,麻成只想着将怒火和恐惧合着唾沫一口喷到他们脸上去:你娘的妖法!这分明就是剑意由虚化实,震魂慑魄的上乘剑道,只此一剑,便是这些散修想都不敢想的无上秘传。他在北地三湖时,也只在那些大宗门修士身上见过!
谁能告诉他,这余慈究竟是什么来历?
半空中,游公权已经和伏龙交战在一起,真煞流动,弥漫里许方圆,修为稍弱的,便觉得大风触体有如刀割一般。山岭上飞掠而下的修士已经近在咫尺,偏在此时,第二号人物麻成这边又起变故,猎团大部分修士只觉得昏头昏脑,战意已经去了七成,保命惜身的想法冒了出来。
就在此刻,不知是谁尖啸一声:“一个不留,杀!”
话音刺得猎团诸修士一震,另一边,铺云浮车上,余慈厉声道:“离尘宗余慈在此,何方贼人,敢在此放肆?”
第190章 差别
“这狗娘养的是怎么回事?”
山岭后方,湖海散人低声咆哮,他周围还有两三个人,但没有人回答他。概因这些人也都被山岭下的变故弄懵了。
余慈的喝声透过雾气,几经回荡,当真是满山皆闻。别的也就罢了,可当头那“离尘宗”三字,便如三声炸雷,轰响在几十名修士心头。刚刚还说伏龙的名声,可若是和离尘宗比对,那伏龙又算个什么东西?
离尘宗居于修行界顶级宗门之列,是此界中西部,尤其是断界山脉区域当之无愧的霸主,在这里,离尘宗就是天,是此地几乎所有修士的主宰。不管是谁,实力超卓也好,胆大包天也罢,在此名头之下,也要凛然生畏。
事实上,余慈一声呼喝,山岭下的混乱便突地一停。绝大部分人都把目光投过去,只是隔着雾气,十个倒有七八个看不清余慈的模样。
余慈很清楚场中的变化,不过他关注的重心已经转到另一个方向。山岭后面,在几声怒骂之后,那湖海散人忽然态度大改,咯咯怪笑:“离尘宗好,离尘宗妙,老子这辈子还没尝过那些大宗门里美人的滋味儿,今儿就要开荤了……小子们,发动起来!”
话落,他便举起手中捂热了的阵盘,椭圆形的金属盘上,无数纹路齐齐发光,上面的近百根小巧阵旗更是走马灯般旋转移换,周围几个修士手中的分阵盘,也都勾连气机,逐一发动。与之相呼应的,是山岭另一边,阵势启动的嗡嗡声响。
湖海散人修为不过通神中阶,为人又贪花好色,一身毛病,可是他在这群修士中,地位之高,却仅在伏龙、麻成二人之下,其原因就在于他精深的阵法造诣,是这次截杀游公权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
还丹修士可驭器飞天,便是有再多人马合围,真打不过,飞空逃走便是,仅伏龙一人,绝无把握将其拦下,若是如此,此次动手的目标就失败了九成。这种情况,湖海散人预先布置的阵势便显得分外重要。
山坡上布下的是一个非常厉害的“禁空法阵”,其功能就是发出特殊的震波,干扰空中天地元气的运转,封锁修士驭器飞行的能力。这阵法对步虚修士以上全无作用,但对还丹修士,则是对症下药,最合适不过。
阵法启动不过数息,天空中游公权和伏龙便控不住身形,都往下坠,真煞激荡更为剧烈,搅得下面刚刚消停的局面,再度混乱起来。
湖海散人憋笑几声,苦忍不住,终于放声大笑:“什么离尘宗,来尘宗,只要没命,那就是坨屎!那小辈不过通神修为而已,三五人合力便能把他留在这里。若手段得力,谁也走不漏风声!”
他说得豪气冲天,在其带动下,阵盘运转也愈发得力,周围人便是有别的念头,在全力操控阵盘时,也顾不得了。耳边只听到他连声叫嚷:“干完这一票,大伙儿统统到南方去,离尘宗再强,又能如何?”
混乱加剧,通过法阵,湖海散人对战场上的情形有所感应,愈发地兴高采烈,一边催运阵盘,一边尖啸:“灭口,统统灭口,一个不留!”
蠹修果然都是疯的!周围几人都泛出这心思,不过转念再想,又觉得很有道理。先前他们是抱着打散猎团,各个击破的主意,可如今事态变化,余慈亮出了离尘宗的身份,若真要做得滴水不漏,岂不就要杀人灭口?
这一点,不只是湖海散人,刚逃过一剑之厄的麻成也想到了:余慈一声呼喝,不论真假,都逼得他们必须将猎团近三十号人围堵在上,不能放走一个,压力大了何止十倍。便如喉中梗物,撑得呼吸艰难,还是要硬吞下去,先前的主动态势何在?
麻成阔脸发紫,却还要传令,让藏在猎团中的手下准备。
也在此时,耳畔又有人冷笑:“麻成、曾亮、李愆……”
一串七八个人名,人人听得真切,却不给人们反应的机会,那声音便喝道:“尔等勾结盗匪,戕害同伴,罪大恶极,还不引颈受死?”
麻成脑中轰然一响,霎时间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缭绕不散:“有内奸!”
混乱重启,并且再没有能够中止的办法。错乱的关系令得猎团中大多数人还是茫然,但也是人人自危,同仇敌忾的可能性几乎没有,然而与之对应的,是他们强烈的脱离险地的欲望。
当下便有人往后面跑,有一便有二,猎团修士们已顾不得车上没来得及分配的战利品,通通拉开距离,向四野散去。若是以前,麻成等人必会爽快放行,可现在,那自称是离尘宗的大敌傲立于铺云浮车上,不管他后面死活,所有经历此事的放跑一个,走漏了风声,谁来抵挡离尘宗的怒火?
麻成只觉得气往上冲,再顾不得别的,只想快刀斩乱麻,厉吼道:“杀了那冒名的小辈!”
一语既出,众同伙如梦方醒,当下便有五六个人围上来。类似的事他们都是做惯了的,配合都是默契,并非是一发地冲上去,而是有人在外围遥攻,有人在近处牵制,还有人直扑铺云浮车侧后方,务必分散余慈的心神。
几人合力,有真息激荡如潮,铺云浮车有些停不住,悬空打转。
余慈立在车辕上,却不管围攻他的那些人,而是用目光死盯着更远处的麻成。
他不太满意——刚才对麻成那一剑,是他进入通神上阶、使精气神浑融之后,对同阶修士发出的第一击,如果没有那道护体乌光,一切都是完美的。他肯定,若没有那件护身法器,他必能将麻成斩于剑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伤其神魂。
余慈不免有些意兴索然,他这几个月来,用妖魔凶兽磨练剑技,本以为已是小有成就,可是今日验证,修士和妖魔果然还有不同。妖魔虽是皮糙肉厚,终究还是血肉之躯,他倾力发剑,只要捕捉到一线之机,便有把握一击致命。
但这一剑放到修士身上,则极有可能像对上麻成这样,碰到护体法器,半山蜃楼剑意虽强,他却没真正练到入微入化之境,碰到这些阻碍,威力便是骤减,再难一击建功。
不能一击毙敌,他搏出的生机一线,还有什么意义?
差得远,差得远……
挟着情绪,他肩上一团拳头大小的紫芒雷珠升起,电光缭绕,如同蹿动的小蛇。
“通通滚开!”
在周边修士惊骇欲绝的目光下,昨晚整整用了十三次贯气法加持的五雷符,其本体猛缩大半,其外则绽开了一圈夺目的紫电光环。随后就是无俦雷光迸发,赤紫强芒如同海边大潮,四面翻涌,瞬间蒸燃了大气,掀动滔天热浪,更受周边气机引动,崩裂成十余道扭曲的电光,扑面而来。
惨叫声连迭而起。
符法之道,可说把“预则立,不予则废”的道理发挥到极致,当余慈通过湖海散人,洞悉敌方一切计划,并针对此做出准备之后,这些人的命运便都注定了!
余慈眼中,一圈奇妙的光晕扩散,他开启了“法眼”,这刚得来不久的能力,可以虚化实体,洞悉神魂层面的奥妙。通过此法,余慈看到了被雷火吞没的修士瞬间紊乱的源头光芒——余慈称之为“魂源”。
七星符剑轻摆,剑意煞气一扫而过,神魂层面,那些由波纹线条组合而成的虚空一阵动荡,很快黯淡下去,五六个“魂源”先后崩散或熄灭,转眼间,虚空中只有余慈本人的“魂源”灼灼闪耀,此外,还有一个……
“又是剑意凝煞,攻伐神魂,前面又是符法真传……诸般大宗神技,流水一般出来,可恨哪!”
乌金法牌每日只有一次自发护体的机会,先前用掉,这回电光冲击,麻成再躲不过,其后那剑煞冲击也生受了,神魂二度受创,阴神险些便给打散掉!
如今他五痨七伤,雄壮的身形几乎要站不住,心头却有一团毒火在烧。他再也不怀疑余慈的身份,除了离尘宗这样的顶级宗门,谁家通神修士,能有这般层出不穷的手段?
就是这些宗门修士,即使同等修为,在与散修的交战中,总能仗着宗门底蕴,有无数奇功秘技傍身,占尽上风;也是这些宗门修士,从先天气法到上乘丹诀、再到步虚术、甚至于度劫秘法,从不需操心犯难,只要按部就班便好。可千万散修,却要在这广袤天地间,苦寻机缘,为着一门丹诀,拼生打死……
贼老天,你何其不公!
麻成眼珠红涨,几乎就要扑上去生啖余慈一块肉下来。但紧接着,又一波冲击直撼神魂,黑潮袭来,他大睁双眼,轰然倒下。
余慈这回是用了阴神出窍,变化震波的手段,一举败敌,看似轻松,但重创与之同阶的修士阴神,也损耗不小。可是见他举手间灭掉了麻成等人,那些贼人还有哪个敢上来寻死?都远远绕开,心思都有变化:对上这样的强敌,他们真有胜算?
此时雷珠还剩下指头大的一点,余慈可没有解良维持其百余年不散的本事,却也不愿浪费了,念头一转,雷珠倏然隐没。瞬息之后,半空中一道电光张牙舞爪,以绝妙的角度,直插山岭之后。
轰声雷鸣,惨叫声又起。
禁空法阵陡然消散。
第191章 重现
伏龙跑掉了。此人实力很强,但更是奸滑,见势头不对,干脆借着禁空法阵失效的空当,脱身远遁,正像他拦不住游公权那样,游公权也拦不住他,至此余慈还未亲见他的模样。
游公权和伏龙战这一场,大部分时间都处在守势,消耗极大。不过等他缓过气来,贼人们最后翻盘的希望也没有了。这群贼人也是临时整合,见他们中间头号人物逃走,第二高手和五六个同伴被砍瓜切菜般放倒,又怎会硬顶下去?当即星散。
混战就这么终结了,猎团修士倒也没什么伤亡,慢慢聚拢,脸上或多或少有些讪讪之色。这些人中少有庸手,大战时却是各自为战,若非余慈,便要中了奸计,被人各个击破,此时自然有点儿不好意思。
余慈却懒得理会,他进铺云浮车中,探视甘诗真的情况,见其仍未醒转,叹了口气,瞑目打坐,恢复元气。但没过多久,外面便有喧哗叫骂之声。
“爷爷死便死了,这辈子玩的女人比你们这群废材加起来还要多百倍!”
“离尘宗的小辈,你和师娘玩得舒服吧,软在里面了?”
“离尘宗的小娘们儿在哪儿,爷爷死前要乐一乐……唔唔,唔唔!”
这是给堵住了嘴,余慈眼神微冷,不过他比谁都明白叫骂之人的底细,当下走出车厢,见果然是湖海散人。
这厮是游公权专门擒来的,大概是对其驱动的禁空法阵心有余悸,刚从与伏龙一战中喘过口气,便飞到山岭后面,将以湖海散人为首的四人抓住。刚才余慈以湖海散人脑宫中的神意星芒定位,引动五雷符,将这些人轰了个全身焦黑,虽未致命,可等游公权过来,也再无反抗之力。
旁人也就罢了,湖海散人颇有几分硬气,咒骂不休,也吃了不少苦头。余慈出来时,他的嘴里便给塞满了沙土泥石,狼狈到极点。
游公权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块岩石上,面无表情,见余慈出来,才勉强露出笑容:“若非余道兄天视地听大法测得贼人奸计,我今日必然无幸。大恩不言谢,道兄日后若有事,请发一言,公权必倾力以赴!”
客套话说到这个地步,也极有真诚之意。余慈却看出此人是有些心灰意冷,大概到绝壁城,猎团解散之后,他便会恢复到独往独来的状态,绝不会再尝试重组猎团了。
余慈点点头,目光移到地上瘫着的湖海散人身上。湖海散人正在地上吃灰,两人目光一对,他便瞪大眼睛,呛出了嘴里的泥土:“是你!”
他终于记起了移山云舟码头的那次照面,一个结论也就顺理成章:“你不是离尘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