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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9节

      前倨后恭,事必有因。
    不过敖休找到的切入点,可比之前高明不少,华夫人和薛平治都没有出言打断,饶有兴味地看他,究竟想搞什么明堂。
    敖休见华夫人没有阻止,心中暗喜,顺势移转视线,向水榭中其他人道:“就在前日,我得以面见天风散人,请教制符之道,散人见在下尚堪造就,便指点一二诀要,当真让人受用无穷。临别时,又赠我一件奇物,虽是随手而就,但由在下看来,却是极有意义……”
    在这儿,他卖了个关子,眸光在众人脸上扫过,这才微笑着从袖中取出一桩物事。
    阳光从水榭一侧照进来,光线打在敖休手上,竟是莹莹生辉。
    概因他指尖上,正拈一朵“莲花”。指尖所触者为花梗,顶端则是复瓣之形,径有八分,瓣瓣分张呈杯状,虽然不甚大,然而自花梗以上,数十花瓣,无不如晶莹剔透,艳阳映照之下,仿佛色分七彩,美轮美奂。
    华夫人讶然道:“水莲花?”
    此“水莲花”非是种类之所谓也,而是指该物的材质——水榭中几位看得清楚,这朵“莲花”,其实并非采摘而得,而是有神通之士,凝水成形,使之花姿永固,自具神异。
    敖休见华夫人动容,自然开心,便解释道:“这一朵水莲花,实是天风散人凝高空水汽,化形成就,共有花瓣三十二枚,再算上花梗,实是三十三道分形,内里气脉连贯,窍穴贯通,可化为一道‘太清洗心咒’,专门制劾心魔。有它在,便是魔潮之中,也敢走一遭!”
    说到这儿,敖休脸上笑容绽开:“正是这朵水莲花,让我萌生一个念头。本次‘碧霄清谈’,怕是多年以来,仅有的符修顶级盛会。在下要抓着这个机会,厚起面皮,向每位符修前辈高人,讨要一件‘作品’,不求价值高下,只为一个纪念……”
    说着,他眼放光芒,盯紧了余慈,一眨不眨。
    前面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引出下面的话:
    “天风散人是第一位,天君就是第二位。请天君看在我一腔赤诚的份儿上,万勿推辞!”
    说罢,他举手过额,一揖到地。
    敖休眼睛盯着水榭地面的纹路,虽是向余慈行礼,心里却极是舒坦。
    因为他终于给余慈下了个套,此非出自“公心”,而是“私欲”,可越是这样,越是爽利。
    天风散人也好,乔休真君也罢,都是此界散修中,名望极高的符修,均有宗师之资。前者天赋绝顶,后者辈份极尊,天篆社都给二人安了“供奉”之名,以为尊敬之意。
    出自这等人物的“纪念之物”,岂会当真是“随手而就”?
    他与天风散人,其实关系颇深,近来更有一些合作之事。
    天风散人赠他这朵“水莲花”时,便提及此为他独门制符之术,贯通了玄门、佛门的部分手段,符成莲形,荡涤心魔,最是神妙,拿到几个大商家的拍卖会上去,足够换来一件同样性质,祭炼十四重天的法器。
    如此妙品,让余慈全无准备之下,仓促制作,哪有能胜过的道理?
    敖休正是要拿天风散人,来落余慈的面子。
    到那时,不但余慈在华夫人、薛平治等人脸上损折脸面,他事后也会在外面大肆宣扬,非要弄得世人皆知才好。
    当然,余慈也可摆架子,避开这次“较量”。那也无妨,事后自然会有“天风散人隔空一符难倒渊虚天君,上清传人甘拜下风”之类的段子轰传天下。
    再退一万步讲,就算余慈能胜过天风散人又如何?
    若余慈真能制出胜过“水莲花”的符箓,他就顺依前言,厚着脸皮讨要下来,那怎么也是一件超过祭炼十四重天法器的宝贝,到时候看余慈吃下暗亏的表情,也很不错。
    到目前为止,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成固欣然,败亦无妨,心态放得极开。
    这人啊……
    余慈看着敖休躬身时的后脑勺,哑然失笑。
    这家伙究竟是天生与他不对付呢,还是别有所图?此类问题,不需要动太多脑筋,包括敖休给他出的难题,也一样。
    岂不见华夫人、薛平治她们,都在笑吟吟旁观?对这等层面的事情,只需要抱着一个玩乐的心思就好。
    “敖堂主的心意,我了解了。”
    余慈不多言,不客套,不纠缠,抬头看天,却见阳光普照,万里无云。既然无云,分云斗符又从何谈起?
    敖休顺着他余慈视线往上看,脸上微变,头一次,他对洗玉湖隔绝劫云的法阵心存不满。
    显然,余慈是找到避战的理由了!虽说后面大有文章可做,但不能亲眼看着余慈给打落威风,还是有些可惜。
    果然,余慈就道:“今日天公不作美……”
    敖休心中冷笑,正琢磨如何在余慈发话后,送几根刺儿出去,余慈话意陡然一转:“然而万物皆可为符,我便偷一偷懒,就地取材好了。”
    不等敖休反应过来,他伸手向水榭侧方碧波一指,就在一片接天碧叶边缘,忽有一朵碗大莲花,并花梗之下,如绿盘似的荷叶,脱了束缚,逆波而来。
    莲花荷叶飘行并不甚快,然而距离水榭也不过百尺距离,也就是七八息左右的时间,就到了水榭下方,如有灵性般升腾而起,由余慈伸手接着。
    敖休眼角抽了抽:“天君是要以荷花为符?不知……”
    他话没说完,余慈将那边荷叶取下,随手抹画两下,反手递给他:“正与水莲相配。”
    险些被荷叶扇到脸上,敖休一口浊气全给堵回肚子里去,手上则是本能地接过。直至荷叶湿滑的感觉上了手,他才真正反应过来:“荷叶符?”
    敖休面颊抽搐,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才好了,这不就等于是以荷叶为符纸,随手画两笔吗?是不是还要签章盖印,留下日期什么的?
    他想过余慈会有类似的“厌怠”,却绝没有料到,其“厌怠”到了这种程度!
    好,好!既然如此,你就别怪我对此事大书特书,传唱天下了!
    敖休勉力挤出个笑脸,却是深怀着恶意,将手中那朵美轮美奂的水莲花,与所谓的“荷叶符”并在一处。
    所谓高下立判,不外如……是?
    便在这刹那间,敖休手上如遭电击,一个震颤间,手指麻木,不听使唤,竟是让已并在一起的水莲及荷叶滑落。
    敖休莫名其妙,欲待去拿,手到半途,却见一花、一叶并未落地,而是就那么虚悬半空,透明的花梗贴在荷叶边缘,若虚空有水波荡漾,这幕情形便是芙蓉临水,翠盘承影,清雅动人。
    且花叶之间,宝光流动,最关键是气机互通。若是闭上眼睛,纯凭感应,已经辨不出各自的本来面目,材质迥然不同的花、叶之属,似就这么融为一体。
    敖休不敢冒失碰触,可心中没底,眼皮连跳:“这……我的水莲花!”
    难道余慈看他不顺眼,借着“赠符”的机会,准备毁掉他这件宝贝?
    余慈微笑看荷花茶叶相交相通,又等着敖休心里纠结到极限之时,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既然敖堂主心有诚意,我自然不能小气。天风散人所化水莲花,成就‘太清洗心咒’,辟易魔头,百邪不侵,已是尽善尽美。唯有一项,就是使用次数、时间,或有限制。
    “我这一道‘始气河车咒’,别无他用,却能将打杀的魔头精气收摄到荷叶之中,运转河车,化为精粹之元气,以为后备,供给水莲花之所需。借两符互通之便利,只要一直打灭魔头,太清洗心咒的持续时间,可增十倍、百倍,以至无穷。”
    敖休发呆。
    此时,他已经看到了,就在荷叶之上,正显出密密麻麻的分形纹理。之前不察,实是这些纹理与荷叶本身叶脉重合甚多,几乎做得天衣无缝,直到花叶气机互通,这才显化出来。
    不说别的,如此复杂的分形结构,换个人过来,照着描画恐怕都要两三个时辰,余慈从头到尾,就是虚画了几笔,那这样的结果,又是怎么得来的?
    再往深处想,天风散人所制的水莲花,三十三处分形,窍眼数百,气脉往复不知几千几万条,余慈看到水莲花才多大会儿功夫?怎么就能做出那般合节合拍,宛若天成的配套符箓来?
    第047章 红衰翠减 黯然神伤
    敖休忍不住就想:这可真是神乎其神。
    转念又想:他娘的,这还真是……赚了!赚大了!
    敖休眼睛放光,他出身海商会,对估价之事最熟不过。若真如余慈所说,花叶相衬,能生出那般变化,水莲花的价值提升了何止十倍?在此魔劫肆虐之时,别说十四重天的法器,就是十七重天、十八重天,他也不换!
    余慈这厮为了顾全脸面,是真要出血啊!
    喜意方上眉梢,又听余慈道:“当然,两符互通,彼此适应,毕竟还需要一个过程,也要有些损耗。若要发挥效果,最好是击杀天魔,收取魔意精气,补足缺失。从头补的话……”
    从头?
    敖休忽然就有了很不妙的感觉。
    此时再看水莲花,除了形态依旧稳固之外,其内蕴的灵机元气,竟是一抽而空,倒是本为凡品的荷叶,碧绿欲滴,莹莹如翡翠,近乎通透,宝光流转,又过了数息,才消停下去。
    只听余慈道:“从头补的话,应当有十万集阴煞魔的根基,再有一头天外劫魔的话,效果更佳!”
    “哪个?”
    敖休再难保持仪态,声音都挤得尖了。
    余慈还仔细地解释:“我是说,此时两样符箓已合而为一,灵机缠绕,重新封固,寻常刀剑利器,劈之不开。而灵机封固后,则需要刺激重启,最好还是按照符箓本身的结构法度,也就是斩杀魔头,收集精气。十万魔头,可重启灵机。但要运转如意,最好有天外劫魔为祭,也算是精益求精。”
    他换个花样,再来一遍,听得敖休险些是一口老血吐出来。
    要是别人说的,也许他还要有所怀疑,可在此时,在余慈已经展现出不可思议的手段之后,他是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
    说一千道一万,就是说,本来价值连城的水莲花,在斩杀十万魔头之前,就成了中看不中用的废品了?
    十万魔头……
    或许在九天外域,天魔都要用亿万来计算,十万魔头,相对于整体,完全是小水滴之于大海的差别。
    可在那般险境,众多魔头难道会排着队让他来杀吗?
    敖休是在域外修行过的,最知击杀魔头的凶险。不提在捕杀的过程中会怎样,一旦杀得多了,不管是人还是物件,天魔怨念缠绕,都会变成吸引大批天魔的磁石,那时,所谓的“捕杀”,就要彻底掉向。
    他真正活到符箓灵机重新激发的那一刻吗?
    就算是激发了,这等完全把天魔当原料来对待的符箓,真的还能用吗?
    当头一棒打下,敖休脸上青红交错,却又找不到发怒的理由,毕竟余慈还给他留了一丝希望。希望就像根铁线,勾着他,且在他心口上磨来磨去,又痛又痒。
    看他模样,便是薛平治这等情况,都勾动唇角,似笑非笑。
    余慈不再理会,此时他手中还有一朵莲花,色泽明红,还没有完全绽开,半拢如桃状,清风拂香,极是妩媚。他捻着花梗,在手中转动两圈,花瓣颤巍巍似展非展,随即,他就将莲花递到华夫人面前,在所有人愕然不解的表情下,信口道:“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夫人以冷泉助我,我便送夫人莲花一朵,望勿见弃。”
    华夫人也是惊讶,但很快,就是展颜而笑,一时人增花色,花香动人,人花交映,艳光四射。也就在此动人心弦之际,那朵半开莲花,刹那绽放,分瓣二十四枚,内外两层,逐层打开,其形如碗,明丽清艳。
    如此情形,看得众人都是怔了。
    唯有华夫人,明眸过处,却见芯处本应是明黄色的花蕊,不知为何,已失了本来形态,化为一团莹莹之光,其外似有水珠凝就,往来滚动。
    “这是……”
    余慈柔声道:“小小心意,请夫人饮下。”
    华夫人眼波流转,在余慈面上轻触,继而浅笑低首,如嗅花香,又微嘬朱唇,轻轻一吸,那团莹光倏化为细密烟气,自她唇间透入。
    一侧敖休还没有从痛失宝符的失落中挣扎出来,见她这般随意饮用不知名之物,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有吐出一字。
    他已是让余慈打击得狠了,余悸犹存,不敢另生枝节。
    华夫人细品烟气,只觉得一道天然的莲花清香,扑入口鼻,有氤氲之意,流转于心间,介入温凉之间,甚为舒适,直想闭目休憩。她能够感觉到,只要她闭上眼睛,必然会进入最松弛的状态中,不萦尘虑。
    如此滋味,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享受过了。长到什么时候呢?
    由此心有所感,看那边依然悬空的翠叶玉盘,忽然微笑,既而叹息:“此花此叶长相映,翠减红衰愁杀人。”
    诗句浅白,正和余慈之前所吟相对,然而意绪飘忽,无人可解。一语吟罢,那些许感觉,便如轻烟般消逝,她明眸亮若晨星,再不受丝毫影响,随即眼波流转,扫过余慈。
    后者依旧是温和关注,见她的反应之后,点了点头,开口道:“且小心。”
    话音才一出口,华夫人秀眉蹙起,忽然伸手,捂住口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