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三人闲聊间到晚饭时,欲到方太君处用饭,知仪又朝着知言讨要荷包:“六哥成天不知干什么,香包拿出去便丢了,缝都缝不及,讨一个你做的。”
知言拿起桌上方才给秦昌准备的荷包,因他走得急忘记带,塞到知仪手里,讨价还价:“八姐,回头给我多备几样熏香,我这一走,不知何时能回燕京,不用太多,够使个三年就成。”
知仪出门的脚步差点被绊倒,笑说:“女生外相,这还没嫁出去,惦记着家里的好东西。”
知言厚脸皮,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那是当然,几年不在京,等我回来,你也嫁到梅家去。我朝着自家姐妹讨要东西,变成朝梅家媳妇要东西,更远了去,现时不要更待何时。”
知仪一笑不语,三人结伴到方太君。知言依是做出嫁前的准备,跟前面几个姐姐一样,站着伺候方太君和众姐妹,眼观六路,手底下也不闲着,要记住众人的喜好和避讳。一顿饭下来,腰酸背痛,这还是在娘家,做错可以补救,做人媳妇真不是简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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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方太君留下知言说话,众姐妹会意自去回房。方太君命双福拿出一个首饰匣子放到知言面前,观其外貌有些年头,旧式的雕花,样子平常。知言带丝不解,见老人示意自己打开瞧,扳动扣锁掀开盖,寻常几件首饰,并不出彩。
方太君轻叹说:“这是你生母使过的东西,我命人收起来,只等你出嫁时,好拿出来留个念想。”
知言对生下本身的姨娘全无感情,感动方太君一片心意,默声点头。
两人说话间,屋中进来一人,轻手轻脚走到知言身边,也放下一个匣子。
知言顺着手臂瞧上去,原是秦枫,站起来称呼:“父亲”
秦枫不复往日笑容满面,俊美无俦的面容添出一分沧桑,按知言坐下,语气略沉:“打开看看。”
知言打开小匣子,几张地契、商铺契约,两三处宅子的花押,她急忙推却:“父亲,用不了这么多,官中都备了。”
秦枫微笑:“无妨,你们姐妹都有,原是我在外面就置下,田产皆是南边富饶之地,虽不多,收成好于燕京城郊地。一间香料铺并绸缎铺,另外姑爷通晓医理,恰好前几日有位同僚欲出手药材铺,为父便接了,你也一并带去。”
方太君在旁也说:“收下吧,那是你父亲,不必见外。”
她这话真说到点子上,知言从来把秦枫不当成自己最亲近的人。因此心中生出愧疚,讷讷不知所言。
秦枫轻笑说:“女儿快要出嫁,做父亲略表心意,放心收下,你四哥心中有数。”
知言噙泪谢过秦枫。
秦枫也是感慨万千,生了五个女儿,转眼间都长大成人,变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一个接一个出嫁,做父亲那能心中不难受。
方太君突然对着秦枫说:“抽个空,你带九丫头出城一趟,让她到生母坟前磕个头,十月怀胎不易,她将来也要做母亲,其间意味都要品尝。”
秦枫略不自在,他年近四旬,从少年时阅遍群花,房里来回女子众多,自己都数不清,更别说一个只服侍数月的姬妾,若不是为自己生下女儿,书房中的画像早付之于火。
方太君心中了然,对儿子的所作所为不予评说,轻拉着知言的手感叹:“你刚生下来时都不会哭,小脸憋得青紫,气奄息息,我生怕养不活,给你父亲无法交待。初时吃的药比奶水都要多,又连着哭了半年不歇,再长大点闷声不说话,很少同人亲近,豆丁大的小人儿冷眼瞧着大家。所以无论后来你有多古怪,我都能容下,总是长成大姑娘,活泼爱笑,我总算对得起你们父女。”
知言泣不成声,泪水模糊双眼。
秦枫也颇为动容,轻声说:“多亏有母亲在,儿子才能多出一个孩子,知言长这么大全赖您的功劳。”
方太君也抹泪说:“莫说什么功劳不功劳,没甚意思,只要她身子康健,将来日子过得和美,我也就放心。只一件事,她没个最亲的兄弟傍身,往后夫家有不妥处,你和昭儿都不要推诿,一家子骨肉,不能让受委屈。”
秦枫当是应下,他本来最疼几个女儿。
方太君又说:“西郊那边还有处庄子,不甚大带着两百亩地,正好夹在别院和静园当中,给了九丫头,当做陪嫁带去。”
不及知言推却,秦枫连连推辞:“母亲,不可如此,西郊那边是给大哥的产业,万万使不得。”
方太君边给知言拭泪,微笑说:“无事,给大房的我自然预留下,那处庄子原是给你六弟,备着他娶媳妇后做别院,孟家姑娘没了,后来他成亲时,你父亲另寻了一块地给他。现在知言要嫁到孟家去,不失初衷。”
秦枫这才应下,带着知言向方太君磕过头后,父女两人告退,各自回房不提。
☆、第85章 离巢单飞
几日后,秦枫趁休沐带知言出城,在家丁的带领下,行了一个多时辰来到一处孤坟前,小土包长满蒿草,里面躺着知言的生母,香魂已逝,只余白骨落尘埃。
婆子们放置桌案,摆好香烛果品等祭物,知言诚心诚意向这位苦命的女子磕三个头,点烧纸钱。秦枫也点了一烛香,泼洒一杯薄酒告慰死者,事后两人再未多做逗留,施然离去。
如果真正的秦知言本尊活着,或许泪洒当场,可惜知言本身穿越,带着自己的记忆过往,跟秦家诸人相处数年才生出感情,唯对生养真身的姨娘只留一声叹息。
回府换过衣服后,再到方太君处,顺道提柱儿之事,方太君听后思索片刻,因问道:“你可知晓他的根底品性?”
知言早有准备,边给方太君揉肩边说:“我托了四哥,经他打探观察,回来说柱儿嘴巧心灵,极有眼色,可天生小胆,恐顶不了大用,万不会惹事生非。”
方太君点头:“既这样,依你之言。我记得你房里大寒是家生子,爹娘兄长都在府里,平日老实本份,让他们一家子跟着去,再有你奶娘一家子。孟家素有清名,不喜排场,使唤的人不用太多,倒是委屈你了。”
知言腻在方太君肩头撒娇:“老祖宗,孙女带近二十口人出门,不算委屈。”
方太君微笑间慢声说:“你把初云也带去,她自小被卖身世可怜,又守了寡,等我不在了,府里没她容身的地,多口人只当添双筷子。”
知言明白方太君的心思,老人怀慈行善一辈子,越是怜悯弱小,她出主意道:“我房里有好几个丫头都是外头买来的,不知爹娘在何处,到时让聂妈妈自己挑个可心的,认做干女儿,您说好不好。”
方太君赞同道:“比我想得更周到,坐下,我还有事要叮嘱。”态度庄重,好似要讨论机密要事。
知言偎在方太君身边坐下,听老人说:“你年岁小,还有两年多才及笄,府里养着的丫头中有几个出色的,若是愿意,一并带去两个,备做用时可需。”
带通房丫头上夫家,知言一百个不情愿,因噘着嘴说:“老祖宗,孟家怎么个情形,孙女还不知道,等去了再做打算。”
方太君笑意深远:“我以为你是个实心的呆丫头,原也知道这里头的事。”
知言瞪眼鼓腮,真有那么傻吗?
方太君轻拍知言的手,叹道:“世上的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要问心里,没人情愿同别人共侍夫君,滋味不好受。你既不愿意,也罢,待去了孟家,依姑爷和老太太的心思再做安排,只有一点要记住,身边贴身使唤的丫头万万不能放到房里。姑爷年轻又生得好,难保丫头们不动真心,她们从小跟着你,通晓主子的一举一动,怕的是起了异心,让你腹背受敌。”
老人倾囊传授,知言凝神静听。老狐狸回来时,看到一副祖孙二人依偎的图画,温馨祥和。他轻轻走过去,抚摸知言的头,长大后换了发型,又插着首饰珠钗,不比小时候梳着双髻,触手全是头发,小脑袋摇来晃去,好生有趣。
知言不用抬头都知道是谁,赖着不起身只甜甜地喊:“祖父”
秦敏不以为意,坐下端起茶碗,笑说:“快出嫁了,容你在家过几天畅快日子。”
近些天,知言满耳听到的都是出嫁两字,好像天边的飞来峰,眼看就要砸到头上,躲不过,只有坦然受之。故一脸舒服样,并不说话。
秦敏上身微俯,探询问道:“祖父给你挑了个出色的女婿,没见你高兴。”
那壶不开担那壶,知言又开始报怨:“孙女都没见着人,从何高兴。”
秦敏和方太君窃笑不已,秦敏感慨道:“你们姐妹兄弟什么心性,老夫心中有一笔帐,你虽小,从不失体统,更难为可贵处在于不贪慕荣华,正好合孟家做派。出嫁后,以夫为天、为人纯良这些话先生们已讲过,不必再赘述,老夫只说一句:精诚为至,金石为开。”
听秦敏训导,知言坐直身聆训受教。
秦敏继续说道:“修远心存大志,于儿女私情上用心不多。你即初嫁不可坐失良机,一朝错过,终身难补救。”男人心海底针,秦敏拿男人的视角分析孟焕之,亦或是他本身的经历也大致相同。
知言站起来恭谨回话:“孙女明白。”
秦敏直视知言,气场全开,威势迫人,言语却平缓:“你是身上流着秦家的血,不要做出让老夫失望之事。日后行事至刚至柔都非正道,刚柔并济,毋忘本初,不扬虚名,逆时不怠,顺境不骄。用心经营好你的小家,记得夫妻齐心,其利断金。以后的路靠你自己走出来,老夫不能护你一生,你的父兄更不能。”
知言应诺:“孙女必不会让祖父祖母失望。”
方太君埋怨道:“一回来讲些长文大篇,怪吓人的,她又是个稳妥的孩子,没做过失礼的事。”
秦敏耐心向老妻解释道:“话说到前头,又不是论出真章,老夫怕她们姐妹身在高处,眼中无物,持宠生骄,失足跌了,何人去救?老夫已做了十数年阁老,再能在这个位置上呆几年谁也说不准。伏低做小非是贱微,只为更能瞧得清人心,也图扎根深稳。”
个中道理知言明白,她忙点头:“孙女懂得祖父用心良苦,必不负您一片心意。”
秦敏这才轻叹说:“懂得就好,人活一世,死生由命,富贵在天,唯人心可掌控一二。”他感慨颇多,唤知言走近,抬起手轻轻为孙女抿上一股乱发,神情略廖落。护在羽翼下长大的小鸟们陆续离巢单飞,海阔天空,云深路遥,只望他们平安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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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期临近,丫头们忙着整理要带去之物,留下大半陈设,依是装满数个箱笼。聂妈妈走马到任,经她调度,众人虽忙碌却不混乱,有条不紊地按单子清点。
知言趁机躲清闲,屈膝坐在院中秋千上发呆,又是一年桂花飘香时,今昔花开过,不知何时能回归。
想起黄如意月前来信,除了可劲夸她的情郎,问知言可有了人家,燕京风致如何,明年成亲后上京来替弟弟求亲云云,一如既往地豪爽且霸道。
知言阅信后暗自发笑,黄家大小姐尚在做无忧的闺中女儿,自己马上要出嫁,真叫人哭笑不得,提笔依实情回复,免得伤了黄如意满心热忱。
姐姐们出嫁时心中做何想,知言不知,轮到自己时感觉像个木偶娃娃任人摆布,沐浴更衣、绞脸上妆,穿上嫁衣,头戴新娘花冠,坐在房中等待吉时。
许是知言年幼,没有婚前常识教育,只在陪嫁箱子里见了一套活色活香、栩栩如生的玉人,十八般技艺,各种高难动作齐全。奶娘和丫头们笑得神秘,鬼鬼祟祟地收好。
知言暗自撇嘴,谁没见过。
知恬几日前便哭成泪人,今日更是躲在房中以泪洗面,除了她,其余众姐妹都守在知言房中寸步不离。知言因故也轻松,心中最放心不下知恬,更舍不得她,唯怕瞧见知恬落泪,眼不见心倒清静。
几个姐妹都做强颜欢笑,说着不咸不淡的笑话打发时间,不时屋中冷场,知雅嘴硬心软偷着抹泪,其他姐妹眼圈也红红的,绞尽脑汁寻话头。只有小十三知媛不知忧愁,咯咯笑不停,一会跑来给知言递块糕,一会探头偷瞄几位姐姐,也给大家减去几分离愁。
不知过了几许,知媛在院外老远地喊:“迎亲的人到了外院,我要去瞧热闹。”
喜娘闻信拿起红盖头遮住知言头脸,再替她整理嫁衣,扶到床边坐下。知言耳中嗡嗡做响,所有的声音飘忽不清,只记得有双手拉着自己向方太君秦敏磕过头,又拜别秦枫常氏。机械般的动作,一切行动不由自己,听从陌生的大手指挥。
知言伏在秦昭背上一路平稳,待坐到花轿,眼泪才掉下来,秦昭温声安慰:“大喜的日子,可不许掉眼泪。”他轻拍知言的手背,放下轿帘。
知言更难过,呜呜!被家人抛弃了,老狐狸不要她,花狐狸也没有争取多留两年,死秦昭,更是亲自送她出门,都不是好人。人家还想在家多赖两年,舍不得离开,堂堂内阁首辅家又不是养不起,早早打发出去,活像后娘养的,知言本来就没有娘,太伤心了。
孟焕之掀开盖头,一眼瞧见新娘子俏眼汪着水汽,许是哭久了,妆容变花,活脱脱一只小花猫,瞪大眼睛直视自己,没半分少女羞涩的模样,眼神中透出好奇。
韩世朗的戏语从脑中飘过,孟焕之突然觉得之前过于乐观,或许挚友说的有道理,小新娘该不会半夜哭着找奶娘吧?!
☆、第86章 新婚之夜
新房中,红烛高燃,灯火摇曳,触目之处一片喜庆之色,处处贴着喜字,罗床上悬挂绣龙织凤红帐,用同心丝结挽起。屋内丫头婆子穿红着绿可劲露出笑脸,除了知言带来的陪嫁及孟家几个婆子,另有喜娘和韩家大太太、大奶奶,可是……貌似……好像大家为毛笑得如此怪异。
两位新人知言、孟焕之一坐一立,俩俩相看,都还很陌生,决对没有含情脉脉,互相探询打量中。知言心说还算养眼,孟焕之暗中盘算小娘子会不会晚上哭起来。
立冬想提醒姑娘脸都花了,瞅瞅情形,已不来不及,憋笑瞧着自家姑娘犯傻。
一旁的喜娘什么阵势没见过,“扑哧”笑出声,挑喜庆的话来说:“瞧这一对,天作之合,金童玉女一般。新人合了眼缘,挪不开目,莫急莫急,日子长了去。”
知言收回目光,轻垂眼帘,装不出害羞,反正屋里没外人,韩家大太太和大奶奶素日常见,不怕传出去被人笑话。
孟焕之微微一笑,听从喜娘的安排坐到床边,行合巹礼,举杯共饮时,一双黑亮的眼珠盯着他看,近在咫尺,若有若无的淡香吸到鼻中。
知言趁着近距离细观孟焕之,眼睫毛浓密,眉毛似黛染,眉梢微上挑,鼻子笔挺,嘴巴……正在喝交杯酒,被挡住了,再抬起视线,碰上一双深遂的眼睛,知言差点被酒呛着。
喜娘在旁又开始取笑:“哎哟,新婚伊始,小两口情意绵绵,我都快瞧不下去了。”韩家大太太和儿媳相视一眼,也都抿嘴笑,唯一对新人都很淡定,孟焕之托付韩家大太太:“伯母,有劳您和嫂夫人陪坐片刻,小侄去去就来。”
韩家大太太笑得和善:“你自去应酬客人,这里有我在。”
孟焕之转头瞧上知言,声音柔和,轻语说:“娘子稍坐。”语调跟像哄小孩子一般,生怕惊吓着知言。
知言向来皮实,自小厚颜惯了,自觉很体贴,大大方方地说话:“谢夫君关切。”话说出来很是别扭,她不禁轻鼓腮帮。
孟焕之起身时眼角扫到这一幕,走到新房外,仲秋时节,剪剪晚风,好生凉爽惬意,屋里太过闷热,决对是蜡烛点太多,熏得人头脑昏沉。想及方才一幕,他不由笑出声。
孟家带上京娶亲的下人统共不足十人,内宅前院事务都是韩家在旁鼎力相助。知言坐在床边谢过韩家婆媳两人,她两人客套几句,又陪着说笑一番,寻个借口也都离开新房。
知言这才松一口气,命丫头给自己取掉头上花冠,脱下几层嫁衣,换了寝衣,卸妆洗脸,一旁立冬忍笑说:“姑娘在路上哭花了妆,姑爷头一回见你,顶着一张大花脸,心里头不知笑成什么样。”
知言轻声报怨:“你们也不提醒一声。”第一次见面总要留个好印象,花着一张脸,怪不得满屋的人笑得古怪。
奶娘从屋外进来领着丫头布膳,安慰知言道:“姑爷瞧着好性儿,不会计较这些小事。姑娘饿了大半天,先垫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