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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黄建功坐在床边,冷冷地看着罗玉芬:“贱人,我看你日子过得太清闲了,有功夫去勾引男人了。”
    罗玉芬吐出三个字:“离婚吧。”
    黄建功冷笑一声,面目狰狞:“除非你死了!”
    罗玉芬闭了一下眼睛,动了一下,从地上挣扎着起来,黄建功冷冷地看着她的动作,没有作声。罗玉芬爬坐起来,喘息了许久,终于站了起来,缓缓走到窗边。黄建功冷笑一声:“你想跳楼是不是?你要是有本事跳,我跟着你姓罗!”
    罗玉芬拉开窗户,站在窗子边看了许久,然后抓住窗框,使出全身力气往下一扑,黄建功瞪圆了眼,猛地扑上去,但是人已经掉下去了。这是三楼,罗玉芬直直地砸在楼下的台阶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却是她短暂而沉闷的一生发出的最大声的抗议和哀鸣。
    黄建功惊恐地嘶吼起来:“阿芬!”
    本来是祭灶神过小年的日子,家家户户都很热闹,黄家彻底热闹了。
    于路知道这事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还是从服务员阿姨嘴里听到的:“阿路,你知道吧?罗茂刚家的阿芬跳楼了。”
    于路当时正在切菜,差点切中了手指头,他放下刀,看着阿姨:“阿姆,怎么回事?阿芬怎么了?”
    三个阿姨都挤在厨房里,大家都叹气,一个阿姨说:“说是昨天跟她老公吵架,气着了,从三楼跳了下去。没死,内出血严重,现在还在市里医院抢救,脑子也受伤了。”
    “是啊,听说是黄建功看着她跳的,他都没去拉吗?真是作孽啊,阿芬那孩子多好的一个姑娘啊。”
    “我看阿芬就是被罗茂刚和李秋莲逼死的,要不是他们贪财,阿芬怎么会嫁到黄家去。黄家那么有钱,明显就是门不当户不对的,阿芬那么柔顺的脾气,去了不是受罪吗?”
    “……”
    几个阿姨全都是于路同村人,对罗玉芬的底细知道得再清楚不过了,这会儿说起来,无不惋惜叹息。
    于路控制不住全身发抖,黄建功那个畜生,要不是逼到绝境了,阿芬怎么会寻死,他拿起刀子,“咚”一声用力砍在砧板上,声音之大,把厨房里的人全都惊住了,大家都安静下来,看着于路。
    阿海看着于路,走过去,发现那块砧板已经裂开来了。他伸出手,掰开于路的手指头,将刀子拿了过去,伸出胳膊,拍了拍他的肩:“人没死,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楼层不高,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于路低头看了一下案台上的砧板,换了另一块,从阿海手里拿回刀子,拿了一块肉,“咚咚咚”开始用力剁起来,好像那是黄建功的肉一样,要剁个稀巴烂。
    阿海见他这样,也不说什么,对几个阿姨说:“没事了,你们出去吧。”回头对于路说,“你别剁猪肉了,剁一下鱼肉吧,晚上好给阿冰做鱼饼吃。”
    于路原本一腔愤懑,听见阿海这么一说,突然忍不住笑了出来:“你就知道吃!”
    阿海摊手:“我是个厨子,要是不知道吃还怎么混。”他麻利地从水池里捞出两条两斤重的鲮鱼,去鳞,去内脏,去头,去骨,将批下来的鱼肉放在于路的砧板上:“切吧。”
    于路看着鱼肉,提着刀子开始剁鱼肉,开始还是切肉,剁得也不快,后来越来越快,也越来越用力,声音从“叮叮叮”变成了“咚咚咚”,一边切一边骂:“操他妈,狗杂种,畜生,人渣,杀人犯……”
    阿海看着他:“你信不信阿冰今晚上吃了鱼饼,也会这么骂人了。”
    “放屁!”于路不客气地回他。
    阿海说:“你没听过《国王长着兔耳朵》那个童话吗?”
    “什么跟什么?”于路皱起眉头。
    阿海说:“你很难过?”
    于路愣了一下,明白阿海的话,沉默了片刻:“她的脾气一向都很好,人很善良温和,如果不是被逼到绝路上了,肯定不会自杀的。”
    “她以前是你的女朋友?”阿海问。
    于路低着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已经跟我没有关系了。但就算是作为普通朋友,我也不可能无动于衷。黄建功这个畜生,简直就是一条疯狗,到处咬人,居然还在怀疑我和阿芬的关系,我们已经好多年不来往了。”
    阿海叹口气:“她肯定不是心甘情愿嫁过去的吧。”
    于路木着脸说:“我不知道,也许吧。”
    “这就对了,你也许早已死心,她却未必。她不是心甘情愿嫁过去,遇到不如意的地方,就会想起你的好,这样心里就越来越失衡,夫妻的关系自然是越来越僵。”阿海像个哲人一样分析着这个道理。
    于路艰难地吞了一下口水:“这么说起来,她跳楼的事,可能跟我也有关?”
    阿海说:“也许跟你有关,但没有你的责任,所以你不必自责。”
    于路剁肉的动作停顿了,咬紧了牙关。
    阿海又说:“她会选择这种极端的方式,说明性格上就有明显的缺陷,她懦弱胆小,不敢反抗父母和丈夫,争取自己的生活。所以常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于路瞪阿海一眼:“你这话真够冷血的。”
    阿海耸了下肩:“真话总是没人喜欢听。”
    “我要不要去看看她?”于路问,其实更像是问自己。
    阿海说:“既然你觉得可能跟你有关,还是别去了,省得误会更大。”
    于路也知道是这样,不过心里总觉得憋闷难受,他心里替罗玉芬感到不平,却又完全无能为力。
    阿海说:“那黄建功是个睚眦必报的家伙,他极有可能将这事迁怒到你身上。”
    “我操,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于路恨恨地骂了一句,“他妈的敢来招惹我,让他跟这鱼一样,老子剁他个稀巴烂!”
    “多长个心眼总是不错的。你看着点,有肉都到砧板外去了。”阿海淡淡提醒。
    于路低头看着砧板上凌乱的鱼肉,因为心不在焉,鱼肉剁得也粗细不均,他深吸了口气,开始专心剁肉,用这份专注将内心的愤怒和难受驱除出去。
    鱼饼通常是用青鱼、草鱼等做原料,但是他们这边产的鲮鱼更适合做鱼饼,因为肉质细嫩、滋味鲜美,鱼肉剁成肉泥之后,加入少许生粉、两个鸡蛋、味精、盐、少许糖,在容器内用打蛋器使劲搅拌,打成粘性非常强的糊状,这叫鱼青,将鱼青置入冰箱内冷藏一小个小时,再拿出来打成饼状,就是鱼饼,当然也可以做一些自己想要的形状,比如于冰就特别喜欢将鱼饼捏成小鱼状。
    制好的鱼饼放在油锅内,小火煎得两面金黄,可以趁热吃,也可以放凉之后切来炒菜吃。鱼饼既保留了鱼肉的鲜美,更有鱼肉所没有的弹、香、滑、爽,滋味之美,令人回味无穷。于冰爱吃鱼饼,因为鱼饼像他喜欢的小零食qq糖,嚼起来特别有滋味。
    当天晚上,于冰吃到了最爱的鱼饼,他一个人用筷子串了三个煎炸得金黄喷香的鱼饼,当零食一般吃着玩。于路念叨他:“你吃那么多菜,一会儿又要喝水,晚上给我仔细点,尿床了看我不把你屁股揍开花!”
    “那我跟阿叔睡!”于冰完全不怕威胁。
    于路冷笑:“那我巴不得了,到时候你阿叔睡死了,没人给你开灯,你就在你阿叔床上画地图,看他不揍得你开花!”
    “那我跟阿海叔叔睡,他会给我开灯。”于冰现在有恃无恐,他跟阿海的关系磁着呢。
    “行,那你跟阿海叔叔睡吧。”于路将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了。
    晚上于冰并没有跟阿海睡,而是睡在于路床上,于路一个人在客厅里看电视,怕吵醒人,音量放得很低,其实电视里放了什么他不知道,只是木然地坐着发愣,他睡不着,一闭上眼,总是晃动着罗玉芬那张带着淤青的脸,想着她跟自己说过,想要离婚,为什么不早点离呢,不然就不会有这个悲剧发生了。他不知道这悲剧就是离婚引起的。
    阿海从房里出来,挨着他坐了,递给他一支烟,于路没有接,阿海就把烟放在嘴边,自己点燃了,塞到于路嘴里:“抽支烟。”
    于路眼珠子转了一下,将嘴边的烟拿在手里,用力吸了一口,呛得他直咳嗽。他少年时期曾偷着学抽烟,并没有太会,后来家里出了事,根本就没闲钱抽烟,所以至今都不会抽烟,一抽还是呛得直咳嗽。
    阿海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别担心,她不会有事的。”
    于路低着头,过了好一会才说:“我一想到她出事可能跟我有关,我就难受。”于路鼻子发酸。
    阿海伸手摸摸他的后脑勺:“不要多想,这事跟你没关系。你要是实在不放心,等有空了,偷偷摸摸去看一眼,确认她好不好。”
    于路“嗯”了一声,身体不自觉地往阿海身上靠过去,他觉得浑身发冷,而这个人身上非常温暖。阿海有些意外他的动作,下一刻,他伸出胳膊,环住了于路的肩,让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
    于南在屋里听见外面的咳嗽声,有些不放心,打开门来看个究竟,然后看到了这一幕,他非常震惊,但是他什么也没说,轻轻将门给关上了。
    这一夜,好多人都不能成眠。于路却靠着阿海慢慢入了睡,阿海见他睡着了,将他打横抱起来放回床上,这个过程他都没有醒。阿海摸着这个人的脸,忍不住在他额上亲了一下,又将于冰抱到自己房间去,不打扰他的睡眠。
    年前这几天,海霸王每天至少有一场宴席,饭店里是忙得不可开交。好在有钟彦宏那边的临时工帮忙,才没有显得太乱,不过每天都这样忙碌,把大家都累得够呛,因为完全是没有休息日的,年轻人倒还好,睡一觉就生龙活虎了,但是阿姨们就惨了,年纪本来就大,身体也弱,经不起长时间的站立和走动,一有空闲,屁股就粘在椅子上不愿意挪窝了。
    于路允诺过年时给大家发个红包,阿海也很细心,虽然不说什么,但是每天都会给大家炖一锅滋补老火汤,淮山枸杞乌鸡汤、海参里脊肉汤、核桃杜仲猪腰汤、蛤蚧鹌鹑汤之类的,每天都不重样。这花不了多少成本,但是这么贴心,让员工们觉得老板厚道,干起活来抱怨自然也就少了。
    于南跑了三天,终于将阿海的户口给落了下来,为了方便,阿海起名为于海,是户主于路的哥哥,出生年月比于路早两年,生日是于路捡到他的那一天,11月3日。有了户籍,就不算是黑人了,临时身份证也正在办理中,要三天才能拿到,也就是说得腊月二十八那天才能拿到身份证了。
    二十七这天一早,大家还都在吃早饭,就有一辆车停在饭店门口,从车上下来两个人,一人出示证件:“我们是县食品药品监管局的工作人员,谁是这里的老板?我们接到举报,说你们的厨师在患有病毒性肝炎的情况下从事服务工作,请配合我们的检查,出示你们所有人的健康证明。”
    于路看一眼阿海,发现阿海也正在看他,他们明白过来,有人又在背地里使阴招,会是谁?黄建功吗?他现在还有闲情来管这个?还是同行中人搞的鬼,比如隔壁那个自取其辱的鸿运酒楼?他心里有些慌张。
    于路赶紧说:“我是老板于路。请等一下,我去拿健康证。这是我哥和我弟,他们不是店里的员工,只是过来我这边吃早饭,他们不用出示健康证了吧?”他指了指阿海和于南。
    监管人员拿着一个本子说:“你们店里共有厨师两名,于路和阿海,另有五名服务员,一共是七位,请出示你们的身份证和健康证,我们要一一核实,尤其是要是核对两个厨师的健康证。”
    于路的唇绷成了一条直线,这他妈是谁举报的,连这个都知道得这么清楚。
    “你是于路,那谁是阿海呢?”监管人员说着将目光投向了年纪最小的于冰,没有大人教唆,小孩子是不会撒谎的。
    于冰不解地看着他,又看看自己的阿伯。
    阿海面无表情地说:“我是。”
    监管局的人冷笑着说:“刚才他说你不是这里的工作人员,那么有肝炎的就是你了?”
    阿海非常坚决地说:“我没有肝炎!”
    “那你怎么证明,你的健康证呢?”
    阿海说:“还没有办。我身份证丢了,正在补办,等身份证补办好,才能办理健康证。”
    “没有健康证,是无法从事餐饮业的,所以请你自动离开岗位,办好证明证明你健康合格后才能上岗。”监管人员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说得倒也不算难听,末了又补充一句,“我们还会不定期过来监督检查,如果发现你依旧非法从业,我们将会对贵店进行处罚,在电视台曝光你们的丑闻,甚至吊销你们的营业执照。”
    于路赶紧赔礼道歉:“对不起,同志,刚才我有些心急了,我们家的师傅确实是丢了身份证,正在补办,健康证没有身份证也是办不到的,所以我才那么说的。我们绝对不是故意不去办的,我能保证,我家厨师没有任何传染性疾病。”
    对方鄙夷地瞥了他一眼:“你能保证?你用肉眼能看得到病毒?有没有病,上医院检查就知道了。不要抱有任何侥幸心理,偷偷摸摸干活,我们随时可能来检查,一旦查实,后果自负!”说完扬长而去。
    于路整个人都木了,不知道如何是好,今天晚上他们店里还有一场宴席,明天后天都有,三十晚上还有好多家都订了年夜饭,阿海要是不能下厨,光靠自己这个半吊子能够搞定那么大的场面吗?都怪自己没重视这个问题,应该早点去给阿海办户口的,早早办好,就不会给人抓着把柄了。
    于南担忧地说:“怎么办?阿海哥是不是真的不能做菜了?”
    于路抹了一把脸,镇定下来:“我打电话问问耗子,能不能帮我催促一下,替我们马上就把身份证办好。”
    阿海拿出手机,走到外面去打电话,那头好久才接上,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显然还没睡醒:“谁啊?”
    阿海说:“钟老板,我是海霸王的阿海,有个事要找你帮忙。”
    钟彦宏清醒了些:“你可真是稀客,说吧,什么事?”
    “我们被人举报了,说我有传染病,不能再从业。”
    “那你到底有没有啊?”钟彦宏笑。
    “当然没有。问题是我身份证掉了,正在补办,健康证也没办到手。”阿海说。
    钟彦宏说:“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阿海说:“没几个人知道我丢了身份证,正好我们得罪了一个家伙,他知道我的事,我怀疑是他搞的鬼。现在正是最忙的节骨眼上,我们接了四场宴席,今晚就有一场,还有年夜饭,我要是不能下厨,于路肯定搞不定,这不是要耽误人家的喜事么?”
    钟彦宏明白过来:“有人要让你们这几天营不了业,还要赔偿损失,还想砸了你们的招牌?”
    “应该是这样。你能帮个忙吗,今天就帮我弄到身份证和健康证。”
    “老大,你是神人哪!要得这么急。”钟彦宏嚷嚷起来。
    阿海说:“你只说能不能办到?身份证前天已经去办了,按正常流程,要明天才拿得到。于路已经去找小刘警官帮忙了。健康证一般当天也拿不到,所以才要找你帮忙。”
    钟彦宏立即如打了鸡血一样:“能,能,我能办到。你到底得罪了谁啊?”
    “黄建功。”
    钟彦宏声音大了起来:“谁?我操,姓黄的这个乌龟王八蛋啊!这事包我身上了,我一定帮你搞定,你赶紧准备去医院做检查吧。晚饭之前就能帮你搞定。”
    “越快越好。还借你们厨房的两个师傅过来,先帮忙把中午这顿顶过去。”
    “老大,你就不能歇业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