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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节

      他们藏了几个人的事,要真打探一下,瞒是肯定瞒不住的。没人问时,就算有人看见,也不会自己给自己找事去举报,可要是官府来问,还帮你藏着掖着那就要求老天保佑。
    贺穆兰解释不清那几个人,也不想解释。好在这个时代动荡不安,没有路引,他们只要一路跑出城门,等上了官道,谁也拿不住他们。
    两人三马狂奔在市集中,全靠两人高超的骑术才没有弄出什么乱子。但即便如此,他们也惹得无数行人驻足打量,更有人指指点点。
    阿单卓和贺穆兰一直奔到可以看见出城的城门,心中这才一安。
    不远处的门洞像是嘲笑他们一般合上了它的大口,随着城门的关闭,从城墙上下来一群甲胄分明的兵丁,城楼边沿出现了几个人,隐约在阳光下有银光闪烁。
    “有弓箭手。这江县令好看的起我们!”贺穆兰生生勒住了越影,阿单卓向前疾奔一段路后也察觉不对,当下勒住马,不安地眺望。
    “兀那鲜卑人!”一个高亢的声音从城楼上方传了出来:“我们怀疑你们藏匿了拒不还俗的僧人,奉江县令的手令,你们要跟皂吏回衙门一趟!”
    城门官隶属郡里,属于郡兵,而非衙门里的皂吏,轻易调动不得,否则一到战时,岂不是出现各种乱子?可此地的城门却是县令想关就关,想调动守门官就调动,贺穆兰又惊又气,厉声冷喝:
    “我竟不知此地戍卫将军原来还要听地方上县令的话!你们属于哪一位麾下,我要去请教请教!”
    这话一说,城门上顿时半天没了动静,没一会儿,那高亢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职责所在,还请见谅。”
    “花姨……”阿单卓的声音也有些慌张。
    “后面,后面又来人了……”
    贺穆兰此时正遭遇她穿越以后最大的危机,而平陆县的衙门,被此地人们称为“江扒皮”的县令江仇,正在接待突然到访的贵人。
    “若干大人,您怎么来了平陆,也不和下官提前支会一声……”江仇的相貌并不奸猾,相反,他长得很是仪表堂堂,且眉宇间气度不凡,一点也不像是那种会草菅人命、逼死寡妇的恶人。
    “否则下官一定会扫榻相迎,带着此地乡绅族老出城相迎哇!”
    这位大人轻车简从,也没有摆出身份,一群人就这么到了衙门门口,持了官印来见他,顿时把他吓了一跳。
    这般微服出巡,还不知道他已经到了几天,若是之前就已经在了……
    坏了!难不成这几天到处打探报恩寺、被许多人当高官含沙射影来“诬陷”自己的不是那住在客店里的鲜卑人,而是这位大人?
    若真是这样,那真是糟糕透顶!
    江仇暗恨城门官得了他银钱却不警醒,明明嘱咐过若有超过五人的队伍进城,无论如何都要盘问清楚来历。
    这么一堆人突然冒了出来,城门官那里却没有一个人告之与他。
    简直是该死!
    .
    此地刚来不久的鲜卑太守只见过江仇三次,却对他有不少耳闻。这个叫江仇的县令出自东平望族江氏,不过只是个旁支。他得了一位告老的鲜卑官员“推举”为官,一到任上,就十分会钻研。
    这么多年来,他每年的考绩都是中上,堪堪只到留任的地步,赋税却是从来没少交过。
    平陆是中等县城,因为地处要道,商路通畅,倒比不少大县还要富些。江仇在这里七八年,留任了两期,已经弄的平陆人人怨声载道,无人敢违抗他。
    无奈此人的民望不怎么样,官声却很好。大魏没有俸禄,这种上下都会“孝敬”、每年的赋税收的都不少的“能吏”得了不少大人的青眼。而且这个很会“扯虎皮做大旗”,即使为恶,也都有理有据,抓不出什么错出来。
    听到江仇的客套话,这鲜卑太守也只是撇了撇嘴角。
    “何必叨扰这些乡绅族老,本官前来,是为了公事……”
    江仇心里咯噔一下。
    “前些日子,有个孩子往本官的太守府送了一封状纸,本官刚刚命主簿收录,那孩子却在本官准备开堂询问之前失踪了。”
    这个姓“若干”的鲜卑太守意有所指地看着江仇。
    “依那状纸所言,他的寡母被关进了牢中,只不过三天就已经传出死讯,尸体却没有被大人送出来。不知此事可……”
    “大人!此事确实如此。那张家寡妇在狱中突得急症,暴毙而亡,下官找了郎中来看,说是这是一种会蔓延开来的烈病,建议下官将这尸首和她的衣服用物全部烧掉,下官担心疫病蔓延,就依言将那犯妇的尸首给烧了,灰烬找个地方给埋了,确保不会被野狗什么刨了去,又传到人的身上……”
    江仇一边说一边摇着头。
    “说来惭愧,死无全尸这种事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太过残忍,下官也是出于好意,才一直没有说明原因。”
    妈的,要不是从几位大人那里知道这姓若干的新任太守来头极大,他才懒得和他啰嗦!
    等他把张斌那兔崽子抓回来,一定将他的皮给扒了!居然还敢去太守府告状!
    去地下告吧!
    若干太守捻了捻胡须,没有做声。
    他没想到这个县令这么狡猾,竟然还编造出这么一个没法子求证的谎言。
    挫骨扬灰、毁尸灭迹,手段这般残忍,还不知道那寡妇在狱中到底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
    “江县令,本官听闻……”
    “大人!大人!”
    一个皂吏在议事堂外不停的高声喧闹着。
    ‘干得好,再这么问下去就要针锋相对了!’
    江仇在心中夸了一句那皂吏机灵,向太守讨了个饶。
    “下官有公事要办,请……”
    “无妨,既是公事,本官听听也无妨。”
    那太守站着没动,连表情都没有变一个。
    “这……”
    “大人!大人!大人!急事啊!不好啦!”皂吏不知里面是什么客,只在外面叫唤。
    “既有急事,你便说来!”
    那太守突然喊了一嗓子。
    江仇却不知道这太守这么出人意外的吼了一嗓子,脸色顿时大变。
    那外面的皂吏没听清楚里面是谁在喊,立刻叫道:
    “大人,你叫我们带回来那人,他说他叫‘花木兰’!大人,怀朔的那位花木兰啊!”
    花木兰。
    怀朔的花木兰。
    那太守心中一个咯噔,扭头往江仇看去。
    ☆、第83章 小人物的智慧
    “吾乃怀朔花木兰。”
    贺穆兰被重重围困后,说出这么一句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话。
    “去和你们太守说,我有军功十二转,该他来拜见我才是。”
    大魏的武官一职,分为“勋官”和“命官”两种,前者以上阵数、杀人数、以少敌多次数以及击杀敌将的人数为标准,分为十二转,最低者是一转,杀人数十便有,而到了最高,则是十二转,称为“上柱国”,勋官二品,无实职。
    虽然无论你军功有多少转都不一定能成为真正二品的实缺官,但就如同后世“某某某享受某某某级待遇”一样,勋官是武人最高的荣誉,若是不留在军中而想要出仕,就靠门资、出身和勋功来排定品级。
    勋官是终身的,命官却是朝廷任命的。
    对于很多即使当了官也没啥俸禄,还不能像在军中一样靠战利品获得收益的军户来说,在沙场上奋斗获得军功获得勋爵比当实缺官要牢靠的多。
    贺穆兰从军十二年,天子论功行善时正是“十二转”的上柱国武勋,即使见了太子,也可以不必下跪。
    她每年都会有皇帝赏下的赏赐,若不为官,十二转的赏赐也够她无忧无虑的过一辈子。
    在大魏,军功高便是有了一切,当今天子拓跋焘更是推崇勇士,对十转以上的将士都极为优待,如今朝中军功十二转者绝不超过十人,而出身只是普通军户的,只有三人。
    花木兰因为是个女人,所以即便名头更响亮一点,也不能授官。可是过去部落制的时候,鲜卑女人也是能掌兵的,花木兰领了十二转的军功,军中就一直承认她的地位,是以无论是来求亲的十四羽林郎,还是太子殿下拓跋晃,都以“将军”称呼花木兰。
    这称呼称全了,应该叫做“柱国大将军”,寓意国之栋梁。
    贺穆兰刚刚把自己称呼报出来的时候,那群围了她的皂吏还懵乎乎地互相看了一眼,虽然觉得她的口气似乎很了不起,却没有什么记忆。
    “怀朔华木蓝,谁啊?”
    贺穆兰的“花木兰”是用鲜卑话读出来的,这些皂吏多是汉人,一时分不清到底是哪三个字,互相询问。
    “怀朔不是北方的军镇吗?难不成是北面哪个达官贵人?”
    “达官贵人应该在平城才是,怀朔那黄沙漫天的地方……”一个皂吏嚷嚷了起来。“哪有达官贵人就带着个又矮又呆的黑小子出门的!这一定是哪个乡下地方的鲜卑人来糊弄我们!”
    “你!我……”阿单卓听他们这么侮辱花姨,又说自己“又矮又呆”,顿时挥起拳头,想要和他们拼了。
    贺穆兰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蹙起了眉头。
    她以为花木兰的名声在平陆很响,至少痴染和若叶都听过。结果这群皂吏却像是没有听闻过一样,而且连军功十二转意味着什么都不知道。
    难不成这些人是江仇专门用来做恶事的走狗,不但武艺稀松,连见识也没有,只是听话而已?
    “怀朔华木蓝有什么了不起,我还说我是平陆王元宝呢!谁知道你谁啊!”一个皂吏发出不屑的嘲笑声。
    “就是就是,还军功十二转,就是三十六转也……啊啊!”
    一支不知道哪里射来的箭擦着他的头皮过去,他只觉得头皮一凉,然后就是热热的东西顺着额头流了下来。
    那说话的皂吏一摸额头,顿时发出惊恐的叫声:
    “啊啊啊!流血了!”
    “标下不知是花将军在此,居然还敢对您举剑,是我们无理,这就和您赔罪!”那在城楼上协助围困花木兰的城门官放下手中的弓箭,一个军礼单膝跪了下来:“请花将军原谅!”
    “请花将军原谅!”
    知道花木兰是谁的城门官齐刷刷跪了一片。
    贺穆兰在被皂吏嘲笑之时,真的尴尬欲死。
    这是她第一次借用花木兰的名声,还特地为了不堕花木兰的名头,用了“吾乃怀朔花木兰”这么有型的开场白。
    结果瞬间就被“我还是平陆王元宝呢”给啪啪啪的打了脸。
    这个时代咨询不通,很多你以为别人知道的别人不知道,你以为别人不知道的,却有可能在街头巷尾中获知。贺穆兰太高看了花木兰的名头,也高看了这些寻常皂吏的见识。
    皂吏们不过是一群贱役,没有官职俸禄,全靠县令发米粮过活,名为吏,实为走狗,甘做恶人走狗的,又能有什么本事?
    贺穆兰的羞愤根本无法纾解,她甚至想要拔出磐石来狠狠劈这些人一顿。